当看到直子死去的时候,我的心猛烈地一抽,伤痛的泪水流下。铜锣湾呢?铜锣湾会不会有事?
大概一个月后,我收到一封信。我一看不是铜锣湾发的,就无比失望地想关掉,在关掉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一个医院的Logo(标志)。
我连忙重新打开。这是一封被设置成自动发送的信,发信人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可能是某个护士。
你好,受铜锣湾的委托,我帮他给你发一封信。他现在在无菌室里出不来,让我告诉你,他一切都好。
让你勿念。
什么病这么严重,竟然要去住无菌室,而且一住就一个多月?我无比郁闷地翻着手机,翻到了铜锣湾的电话,我痴痴地盯着那个号码,一遍一遍地默念着。
我想我打了肯定也没有人接,但我还是打了。我听着那嘟嘟嘟的声音渐渐地变成忙音,我的思念也从一开始的10101010……变成无穷无尽的00000000……三分钟后,我的电话竟然响了。我一看,是铜锣湾!我连忙接了电话:“你到底怎么了?怎么消失了?”
那边停顿了片刻,说:“抱歉,我是铜锣湾的朋友,他不能接电话,医院里面不能用手机。他让我回给你,让你不要着急,他一出院就联系你。”
我连忙问:“他到底什么病啊?多久才能出院?”
那个人支支吾吾地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是脑子开刀,什么时候出院我也不知道。”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什么?脑子开刀?怎么会脑子开刀?出了什么事?难道是车祸?难道是脑出血?难道是肿瘤……我想过无数的原因,还是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收到过铜锣湾的邮件,再也没有接到过他打来的电话。我偶尔也会拨通他的手机,然后安静地听着嘟嘟声……如果他能接电话,那该多好!
那段时间,我经常做一个梦。我踏着厚厚的积雪,往山上的疗养院走去,两边的松树被雪压得很低,低得和地上的雪连成一片,松树下面是一个天然的雪屋。我和铜锣湾坐在雪屋里面,摩挲着手哈气取暖,我傻傻地看着他英俊的侧脸,他一言不发地转过头看我,我连忙回过头……每次早上醒来,我的枕头都是湿的。这一生,我没有为一个男人流过如此多的泪。
就在我的思念和困惑即将淡化消失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小丽姐在房间里面扯着嗓子叫我:“狗子,电话,铜锣湾的电话。”
手上的洗衣粉泡泡都来不及冲掉,我就赶紧冲进房间,接起电话。我生怕错过这个电话,因为这一刻在我的脑子里面模拟过不下一万次。而这个电话,让我苦等了整整四个月。
接电话的那一刻,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怕他等不及,怕电话断掉。
我试探性地“喂”了一声,我怕还是别人不是他。
“是我。”他的声音空灵缥缈如在天际。
“你到底怎么了?你朋友说你脑子做了手术,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噼里啪啦连珠炮似的问道。
“我今天出院了,先打个电话给你,以后慢慢和你说。”
电话那一头,我听到一声惊叫,是女人的声音,然后是噼里啪啦的呵斥:“不是说了你不能用手机吗?赶紧挂掉!”
“护士在催了,以后说。”说完他就挂了。
我又陷入痛苦的煎熬。
我深深地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可怜的木偶,别人牵一下我才能动一下,而下一步会遇到什么,我一无所知。我得到的消息少之又少,完全不知所措。什么叫“不能打手机”?到底什么情况?什么病要住院五个月?而且是在一个那么闭塞、连手机都不能用的地方。
后来,我根据之前邮件里那个医院的Logo找到了少得可怜的一点信息。
那是一家疗养院,没有地址,没有电话,只有一个人在BBS上提到的一句无关紧要的话:“那家疗养院好远好偏,没有班车能到,但是环境优美,空气清新,四季鸟语花香,是个疗养胜地。”
我想到在一个尖尖的山头,有一幢白色的建筑,铜锣湾就在某个房间里。他站在窗口,呆呆地看着窗外,他喜欢看人来人往,可是窗外除了树还是树……那天晚上快十二点的时候,我收到了铜锣湾的邮件,这是一封很长很长的信。
狗子:
今天真的不好意思,时间太短了,也没说清楚。我的手术非常成功,连主治医师都非常惊讶,他们都说这是奇迹。我也很开心,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我以前一直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劲,直到有一天早上我在宿舍里面醒来,发现身边的人竟然一个都不认识。他们热心地和我打招呼,但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不知道他们是谁,不知道我为什么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什么都不知道……我突然想起老哥以前的抱怨。老哥说铜锣湾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一声不吭,谁也不理,但是过几天就又好了。老哥曾经说过,铜锣湾要不是偶尔脾气古怪一下,还是挺好的一个人。
这不是暂时性失忆吧?那时候古天乐正好拍了一部电影,就是关于暂时性失忆的。
那时候,我一直以为是自己压力太大了,根本没想过会有什么问题,因为没过几天,我就什么都记起来了。直到今年的一天,我晕过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了。
原来我脑子里面有个东西,已经压迫了海马体。医生说手术肯定要做,但是很有可能,我的记忆会全部消失。
那一刻,我想到了你。我想,我应该给你写封邮件。如果哪一天我真的所有记忆都消失了,我还能看到那封邮件,想起你。
此刻我的双眼已经模糊,我抑制住自己的眼泪,看了下去。
说真的,今天医生宣布我能回家的时候,我非常激动,就想赶紧给你打个电话,虽然他们多次强调手机辐射会对手术效果产生严重影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感觉非常强烈。
我似乎已经记不清你的样子了,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我们曾经的事。我后来想再给你打电话,但是我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听出你很焦急,但是我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
我不知道应该和你说些什么。
夜已经深了,晚安。
铜锣湾不知不觉,我的眼泪打湿了键盘。我赶紧重新读了一遍,生怕刚才漏掉了什么细节。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们骑完自行车,他就不理我了;为什么我们翻过墙头,他就不理我了;为什么他看我的时候那么正常,就像陌生人一样,没有多余的感情,没有留恋。
我顾不上拭去键盘上的泪水,赶紧给他回了封信。
铜锣湾:
我真的不知道你竟然经历了这么多,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之前无比纠结,除了担心还是担心。
你现在怎么样了?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大碍?
你现在在哪儿?要不要我们几个同学去看看你?
你如果不方便打手机,能不能告诉我座机?
你还记得什么事?秀秀你没忘记吧?星子你没忘记吧?
……后来,我们打电话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他突然变得很健谈,我又一下子变得如沐春风。
小丽姐说:“你看你就这点料,阴晴圆缺都往脸上挂,前几个月不明情况的还以为你家出事了呢,现在倒好,你得意得就和谈恋爱一样!”
我被小丽姐说得一愣一愣的。原来小丽姐以为我谈恋爱了啊?
我反复问自己,我是谈恋爱了吗?我是在和铜锣湾谈恋爱吗?
我不知道。
铜锣湾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而我自己已经分不清是担心、关心还是暗恋他了。我和铜锣湾这种关系,自然得不清不楚,微妙得不明不白。渐渐地,我们这种不固定的联系越来越少,没有了邮件,没有了电话,没有了短信。
那时候,我还不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人,我不懂得去争取,不懂得去挽留。
我总是想,铜锣湾从来就没有向我表白过,他可能只是想和我做朋友,可能只是想找回失去的大学记忆,可能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我如果主动一点,万一被他识破,岂不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我一直在想,铜锣湾应该有了更精彩更丰富的生活。渐渐地,我也想通了,没有悲没有喜,只是在心中深深地埋下了那颗没发芽的红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