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在皇上和皇后的商议之下如何处置常氏的圣旨已然批复下来:良媛常氏德行有亏不仁不慈,废其封号,迁居永巷。
皇上到底是没有迁怒于常氏的家族,但紧接着常氏的父亲便上了折子,大约便是有愧圣上告老还乡,皇上也并未多言便允了,这些当然都是缕月听来的。
眼下已是秋高气爽的时节,缕月细心的为我在宽袖中笼着一个小小的手炉,鎏金的炉壁散发着温暖的气息,而我的心却渐渐凝了一层寒霜,常氏与我一同入宫,不过几月有余罢了,却在这深宫中丢了性命,谁在闺阁之中不是率真单纯,且常氏在我们这些新进宫嫔中也甚得宠爱,如此年轻又怎会冒险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我不信。
何况常氏在长春殿不顾性命的也要伤了如妃几分,想来其中必有几分隐情,只是我,身不由己又如何去为别人做主?想到这里,唇角漾出了一个冰冷的微笑,笑自己看不清,亦是笑别人。
松柏约是看出我的心思,静静的为我沏了一杯热茶,和言道:“小主不要思虑太多,宫中人命轻贱,真相更是不重要,与其同情别人,不若过好自己的日子,更是切记,莫要成为第二个常氏。”
我微微抬目看向松柏,留意她的神色,松柏也不闪躲,就这样直直的回应着我,眼波盈盈。
我微一点头:“你说的对。”
我与松柏话音未落,只见汀儿在宫女的搀扶下满脸惊容的走了进来,未到跟前便急道:“姐姐可听说了,常氏听闻皇上允了他父亲还乡的折子,居然在刚才于永巷自裁了。”
我大惊道:“果真吗?妃嫔自裁乃大罪,她父亲用一道告老还乡的折子才救了她一家老小的命,终是白费心机。”
汀儿上前执了我的手,婉声道:“前头静姝去找小姐妹给我拿绣花样子,路过永巷分明瞧见有小内监抬着一个板子上头还盖了一块白布,本也没往心里去,只想着死了哪个宫的内监宫女儿罢了,谁知道白布一吹,竟是那常氏。”
还未开口汀儿紧接着道:“死相可怖呢,静姝也机灵着呢,在一旁墙角下听着,是皇后身边的一个颇为得宠的内监教训其他几个小内监,说对外宣称自裁便是。”
我道:“怕根本就不是什么自裁,不过是有人想叫那常氏永远消失罢了。”我一沉思又道:“妹妹,你便作不晓得这件事情,一个获罪迁居永巷的妃嫔没人会在乎她的死活,皇后不会,皇上更加不会。”
汀儿闻言脱口道:“怎会?她不是很受皇上宠爱吗?”
我心下一苦道:“傻妹妹,宠爱并不是爱,纵然再宠爱,不过以色侍人,焉能长久?何况这如花似玉的宫里最不缺的便是美人了,昨日可以宠爱万妃,今日可以宠爱常氏,明日谁又会晓得会是谁?”
汀儿仿佛深思一般,默默点头不语。
我有些不忍,我与汀儿纵然年岁相仿,但因着我是长女,爹爹早早便想着把我送入宫中,维系崇家在后宫与前朝之间的平衡,待日后娘亲或姨娘生下崇府的长子,只要是儿子,崇府的荣华便会在太后的照拂下得以长久。也正是因为爹爹未能如愿,才决定把我与汀儿一同送入宫,后宫是崇府的唯一希翼了。汀儿在爹爹的决定之前一直被娘亲可以养成了天真烂漫的性子,原本只想着下嫁便是,谁料我两姐妹一同入宫,对汀儿我不知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汀儿见我长久不语,只望着她出神儿,轻声唤了唤我:“姐姐?姐姐?”
我回过神正色道:“时候不早了,回去歇着吧,至于常氏的事情,万万不可再提。也回去嘱咐知晓这件事情的身边人,口风不得泄露。”
许是见我过于严肃,汀儿忙点了头:“姐姐放心,我晓得轻重。”
一旁的朝曦便亲自送了汀儿出去,我看向缕月道:“你和朝曦一同去送淳良人回去,好好安抚她一下。”
缕月弯了弯腰便出了内室,我自顾自的走向了暖阁,因着常氏的事儿思虑过多,我倒是真的累了,心绪茫然难平,歪在金丝描线的软枕上竟也睡着了,这一睡都到了黄昏。
门外响起了尖细的内监声,我勉力睁开了眼睛,沉着声音道:“松柏,外头怎么了?这般吵闹。”
松柏原本在内室,听闻了我的声音进了暖阁道:“小主,是皇上身边的茂公公来了。”
我入宫几月余,皇上从未来过,我急忙唤过朝曦给我整了整妆容,迎出了殿外。
茂公公自幼陪伴在皇上身边,若能与他交好,对于我是件好事。我定了定心神,满脸笑意道:“什么事情还劳烦公公跑一趟?”
茂公公见我客气,忙弯腰请安,喜气道:“小主前儿个在长春宫保护皇后有功,这不,皇上特地派奴才送来这些赏赐,还夸小主秉青萍干将之器,拂钟无声,应机立断,奴才便来给小主报喜了。”说完便挥手命一旁的小内监抬上了两个紫檀木的箱子,刚放妥又躬身道:“小主好福气,这些儿个宝贝可都是皇上亲自去内库里挑选的,虽不说是多么名贵,可都是些稀罕物什,小主平日把玩把玩也是好的。皇上可惦记着小主呢。”
这些话我自然知道是茂公公掂量着皇上的意思说的,我心里仍旧暖暖的,面上却不显半分,只轻言道:“还望公公替臣妾转达谢意。”
我话毕,松柏连忙上前拿出一个荷包,里头放了几个元宝,笑道:“劳烦公公了,眼下日有毒,还请公公到后头喝杯茶再走。”
茂公公心领神会的将小荷包拢入袖内,道:“多谢小主了,只是养心殿还有活儿,少不了老奴伺候着,就不敢耽误了。”
我嘴角仍旧含着一丝妥帖的笑意接着道:“公公伺候皇上才是真真的要事,松柏快好生送公公出去。”
松柏道了声是,便带着朝曦浮梦亲自送了茂公公出去,眼见着茂公公走了,我唤过小寅子吩咐几个小内监将紫檀木的箱子抬入了殿内,缕月和裁云忙执了我的手一同进入了殿内。
缕月裁云和小寅子,还有那几个小内监脸上都一股喜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眼下新进宫嫔中最得宠的丽良媛常氏倒了,皇上如今对我也算另眼相看,裁云喜滋滋地道:“小主这可好了,皇上定是极其看中小主的,才会让茂公公送来这么多的赏赐。”
瞅着众人眼中的喜气,我嘴角也含了一丝笑容道:“放心便是,今儿个都有赏,松柏,去库里挑上些小玩意儿赏给大家,叫大伙儿都沾上一点儿喜气。“松柏一脸笑意道了声是,转身下去。
一旁的裁云忙上前问道:“还不知皇上都赏了些什么给小主呢,还请小主给咱们这些奴才开开眼儿呢。“浮梦见状,也讨巧道:“裁云姐姐说得对,正是这个理儿。“
我不愿拂了他们的意思,也确实想知道这皇上赏下来的究竟是什么,便吩咐道:“小寅子,你把赏下的这几个箱子打开来吧。“
只见小寅子忙应了声上前打开了其中一个紫檀木箱子,众人随着望去,松柏也执了我的手轻步上前道:“确如茂公公所说,都是些稀罕物件呢。“裁云拿起其中一个南朝时期的玉人问道:“小主,你瞧着玉人五官刻的甚是精美,不知要多少能工巧匠花费好些时日才能完成呢。“我微微颔首,松柏闻言笑道:“裁云好眼力呢,传闻南朝灵帝有一宠妃名为何氏,肌肤如玉光洁胜雪,那灵帝呀很是宠爱,只是没想到红颜薄命,何氏早早便去了,灵帝伤心之至命能工巧匠花了十年刻出了这柄玉人,日日把玩,称之玉人凉。“裁云听完以后忙将手中的玉人放了下来,咂舌道:“这灵帝好生阔气。“松柏与我轻笑,尚未说话,小寅子又道:“小主来看,这箱子里只有一幅字。“
我接过小寅子手中递来的字卷,望去是四个大字:“冯媛当熊“
松柏道:“小主,这冯媛当熊四字何解?“不止松柏,朝曦浮梦也围着我满脸疑问。
我缓缓的摸着字卷的卷轴轻声道来:“冯媛乃是西汉元帝时一位嫔妃,位至婕妤,宫内人称冯婕妤。一日冯婕妤奉召跟随元帝前去御苑狩猎游玩,正当元帝与冯婕妤观看御兽表演之时一头棕熊爬出了兽栏,向皇帝一行走来,随同的嫔妃都吓的四处逃离,只有冯婕妤只身挡在了元帝面前,直至护卫前来救驾,后人感其忠贞,这便是冯媛当熊的故事了。“
朝曦轻轻一笑,扬声道:“奴婢明白了,皇上的意思是把小主比作冯媛,赞小主忠贞呢。
现下正是日头最毒的时辰,殿内都是小宫女摇扇的身影,外头的玉兰花香冲面而来,淡淡的,叶子摇晃的悉悉索索的声响落在心上,生生的让人感觉到诗情画意的暖意来,弥漫殿内,我仿佛还是那个时候的崇沅,朝曦的声音却把我从记忆中拉了回来,冯媛?亦是崇沅?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心中有我,想到这里脸上微红,静了静心神吩咐道松柏:“把这画妥当的收起来,用松橡木的盒子装上,莫叫虫蚁蛀了。“松柏恭了恭身子,慢步退了出去。
“这样好的字画小主该是裱起来挂在殿内才是,放起来倒是可惜了。“小寅子端了杯香茶予我手边。
我含笑道:“皇上赐字本是美事一桩,眼下丽良媛刚去,我若拿此事博得圣宠,又岂能担当的起这四个字,不仅是我,满宫上下的眼睛可都长在甘泉殿,尤其是你们,做事更该仔细,若有事多询问松柏,别叫人轻易寻着错处,往日如何当差,现下便如何。“
小寅子和朝曦浮梦她们郑重其事的应了,我随后道了句乏了便进了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