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寄语:本作是在我最为愤世嫉俗的年纪时写的,所以有很多价值观十分激进且错误,望大家能分辨)
连顾纬越自己也忘记,自己是第几次被带到这个铁栏房子——公安局里的拘留所。
被手铐铐了一天,只有在这里才会被解开。他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心想:这可能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解脱吧。他还记得,刚来的时候,这房子里还有几个与他一起被拘留的人,但现在除了那个肮脏不堪的厕所和那个老是滴水的水龙头以外,就只剩下他自己了。
这可能是对他的一种特别待遇吧。
整个拘留所都在散播着寂静,只有那滴水声回荡在四周。顾纬越找个靠铁栏的角落坐了下来,看着自己身上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小伤痕,有的是在审讯时给弄的,但更多是在他亡命的这年半里所烙下的,印象最深的就是脸上那一道小疤痕,好像是让一个勺子给砸的。
突然,他觉得很空洞,空洞犹如这个宛如迷宫般的拘留所,深不见底。他已经忘记了时间,几月?几号?几点?就等着什么时候把年份也忘了。到底是他把时间遗忘了还是时间把他遗弃了?分不清哪边是东南西北,脑子里只记得被三番四次的审问,还有这突然变冷的天气。
“该差不多了吧……”顾纬越自言自语的说着。
良久,远处传来皮鞋的脚步声,“咯……咯……”一步一步富有节奏地向自己的方向走来。一声“吃饭了”响彻整个拘留所。不多久,那人便从铁栏下面丢来一个铁盘子。
铁盘子上面放的食物跟往常的一样——一碗清淡如水的所谓菜汤和一个馒头。顾纬越饿了一天,也没想那么多,捧起汤和馒头吃了起来。汤是凉的,馒头是硬的,不过都无所谓了,能充饥就好。
吃着吃着,在拘留所走道尽头的方向传来一阵叫骂声:“******!这东西连狗都不吃!”接着,顾纬越看见一个馒头滚落到自己的铁栏外。原以为整个拘留所就只有自己,想不到原来还有别人,他想探头看看是谁,可是不管他从什么角度看都没法看见,于是他就把目光投到那个滚到自己面前,被嚼了一小口的馒头上。
饥饿让顾纬越没有任何顾虑,只见他咬住原本已经吃掉一半的馒头,伸手往铁栏外去捡。可是手够不着,他就翻过身,伸出脚去把馒头勾了回来,拿起一看,脏了,上面沾满了黑黑的不知是泥还是尘的东西。他想把馒头洗一下,可那个老是滴水的水龙头根本没有扭把,他就只好靠漏出的水去洗。
洗干净后,他重新坐回那个角落,一口气把剩下的馒头和汤全送进肚子里,吃完之后,就倒在地上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顾纬越突然听见有人喊他。他睁眼一看,发现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站在他面前。那女人看了看他,微微一笑,轻轻地摇着怀中的婴儿,说道:“宝宝乖,快叫爸爸。”他看呆了眼,正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那女人又说道:“想抱抱孩子吗?快过来。”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走了过去,可就在抱上孩子的时候,他感觉脚下一空,整个人突然失重往下掉!就在他掉下去的时候,他还听见那女人念念有词般说道:“等你爸爸回来就给你取名字……等你爸爸回来就给你取名字……等你爸爸回来就给你取名字……”
“啊!”顾纬越猛地惊醒,原来是南柯一梦。
墙是冷的,地也是冷的,整个空间都是冷的。豆大的汗珠在顾纬越额前渗出,他感觉到心脏快要跳出来似的,大口大口喘着气,脑袋里一直萦绕着那句话——等你爸爸回来就给你取名字。
“做恶梦了?兄弟。”在万籁俱寂的拘留所里,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顾纬越听出是刚刚那个骂娘的家伙,他没作理会,倒在地上继续睡。可那一梦过后,他却再也无法入睡。“兄弟,我知道你没睡,聊两句吧,不然这个地方会把人给逼疯的。”那个声音说道,“我是打伤人给拘留的,兄弟你犯了啥事啊?”
‘我犯了啥事?我到底犯了啥事?’顾纬越在心里一直反问自己。
“既然兄弟不想说话,那我也不勉强了。”那个声音透露着失望的语气。
几只飞蛾围着白光灯来回飞舞,凌乱了地上的影子。拘留所在一瞬间又重新让寂静吞噬了,寂静的感觉挤压着胸口,就像有东西堵住了喉咙与思绪,足以让人窒息。
“我犯的罪,足够让我永不超生。”良久,顾纬越终于开口说话。
那个人仿佛就是在等他张嘴似的,马上回话道:“哈哈,兄弟你可开口了。”那人说着笑着,情绪很是兴奋,就像是遇到知音一般。只听见那人说:“兄弟,没那么严重,来这里的都是关个十五天就能走人,你可别自己吓唬自己。对了,你来这几天了?”
“忘了。”
“也对!”那人说道:“到了这之后还真的分不清时辰啊。不过你别慌,兄弟,他们公安局也不想把咱给养在这,一到时间准会轰我们走,所以你就放心,时间这东西就让那些条子帮咱们算吧。”说完,便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是刚来的吧?”顾纬越淡淡地问道。
“我也不记得了,喝多了嘛,好像是凌晨时候来的。”那人说道。
“刚听你说,你是打伤人了——”顾纬越说道:“看来你是喝多了闹事吧?”
“兄弟,我告诉你!”那人的情绪稍微有点激动了,说:“我打的那家伙是个赖痞子。他那个王八蛋在我老乡的馄饨档吃了东西不给钱,还想敲诈我老乡!你知道吗?我那个老乡都已经是闻到棺材香的人了,哪敢吭气啊。可正好给咱几个兄弟碰上了,就给他点教训呗。没想到那****的竟然把条子搬来,这才给抓的嘛。”
顾纬越听了,没有说话。只听见那人继续说道:“我那臭婆娘还说我多管闲事呢,我说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老乡那人啊可仗义了,想当年咱几个同乡兄弟刚来成CD都的时候没找到工作,穷得连饭都吃不上,都是他给接济的。而他一个老头,推个馄饨车,做个几块钱的买卖容易吗?咱们几兄弟既然领了人家的情,如果人家有事也不出头,那咱还算人吗?”
那人说着便来气了,只听见他狠狠道:“那****的可别再让老子给碰上,要不然爷我准让他缺条胳膊少个腿!”
“到那时候,恐怕你就不止十五天刑事拘留了。”顾纬越冷冷说道。
那人听了,也冷哼一句,说道:“这次我就有备而来了!俗语说的好,大事小事,跑了没事。这回我打完就跑,谁知道?谁让那****的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呢?留他一日,就是个祸害!”
顾纬越听了,心中颇有共鸣,道:“还真是条汉子啊。”
那人也笑道:“兄弟,你就别笑话我了。对了,你是犯什么事来着?”
“跟你差不多,但又跟你差很远。”顾纬越说道。
“别卖关子!”那人说道:“说来听听。”
“没什么好说的——”顾纬越说道:“我这人不太喜欢讲过去,既然事情发生了,就只需要面对就可以了。”
那人听了,心里颇感佩服,遂呵呵笑道:“兄弟,你这胸怀天底下不多啊!我欣赏你,咱们不如做个拜把兄弟吧,以后多个照应,怎样?”
听到“拜把兄弟”四字,顾纬越突然想起在江西南昌的日子,想起那个已故的朋友。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说:“对不起,这一套我早戒了。”
那人听了,就好像有点不太高兴了,说道:“什么戒不戒的,这做兄弟可要讲缘份的!我八零年的,你要是比我年长,我就喊你一声哥。”
“我不喜欢称呼里带上什么哥什么弟的。”顾纬越说道。
“那……”那人有点为难了,“那怎么称呼呢?”
顾纬越微微一笑道:“你我萍水相逢,不必如此在意。”那人好像没有在意顾纬越的话,一拍脑袋说道:“啊!有了,我叫刘金全,你就叫我阿全好了。”
“哦,阿全。”
“嗯,那你呢?”刘金全问道。
“我叫顾纬越,随你怎么叫都行。”
俞鸿钧把满满一勺子的米饭塞到了嘴里。虽说这米饭的口感生硬粗糙,但却完全没有影响他的食欲。
所有人都下班了,整个办公室就只有他的房间还亮着灯,就他自己一个在独自享受着这廉价的快餐。但他好像并不在意,只是一边吃一边看着手上的资料。
他正在看的,正是与顾纬越有关的案子。从时间到地点,从天气到气温,还有公安人员的现场堪察、尸检报告与推测的作案手法,都一一罗列在俞鸿钧的眼前。资料里还有不少现场的照片,当然这也包括死者的。
俞鸿钧边看着这些血肉模糊的死者照片,边把一块八分肥两分瘦的红烧肉塞进嘴里,自言自语地说道:“死者被利器自颈部左侧大动脉往右剖开,同时割断气管与食道……格老子的!这得多大的劲啊?”
俞鸿钧看了两眼,便随手把资料放在桌面上,埋头专心消灭那份快餐。正吃着吃着,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来电显示——“一哇落哇”,大概他不知道该怎么写那个女人的名字,反正自己看懂就行。
他接过电话说道:“晚上好,伊瓦诺娃小姐。有啥子事嗦?”
“俞长官,你好。有些事情想跟你谈谈,不知道你现在方便不方便?”电话那头的伊瓦诺娃说道。
“方便。”俞鸿钧放下手中的快餐,“你说吧。”
“我想问下,关于顾纬越的案子,如果还是再查不出些什么,你打算怎么做?”伊瓦诺娃问道。
俞鸿钧听了,笑了笑,心想这洋妞铁定是担心她那独家专访的事了,便说:“我们时间已经不多了,看来也都查不出啥子,所以我打算明天就正式起诉他。不过,你的独家专访恐怕要泡汤了。”说着,他偷偷笑了起来。
但出乎他的意料,伊瓦诺娃听了后也笑了笑,说道:“我并不是为了我的专访而给电话你的,我没有完成咱们之间的协定,我也不敢向你要些什么。”
“那……你只是想打听我们会咋个做?”俞鸿钧皱了皱眉头。
“也差不多吧。”伊瓦诺娃说道:“我想看看你还想不想继续查下去。如果想,我就提供下新的线索,不过刚听你说,看来你是要放弃了,那就罢了。打扰了,再见。”
正当伊瓦诺娃想挂电话的时候,俞鸿钧却叫着:“慢着慢着,伊瓦诺娃小姐,你有什么新线索吗?”
“我有新线索啊,不过你不是说明天就起诉他了吗?”伊瓦诺娃语调轻松地说道。
俞鸿钧知道她是故意吊自己胃口,脑子一转,换了个态度说道:“呵呵,伊瓦诺娃小姐,本来我是想明天起诉他噻,那是因为我们的调查已经到了瓶颈嘛。但幸运的是有你的协助嘛。既然你找到新线索,那咱们不妨再查查看嘛。”
“今天不知道是谁在那个接待室冲我大喊,还说看我能查出什么来着?”伊瓦诺娃调皮地说道。
俞鸿钧脸一抽搐,心道这女人果然很记仇,可为了线索,他还是放下了面子,打哈哈般说道:“对不起,是我小看你了,伊瓦诺娃小姐。咱们不如入正题吧。”
“对不起。”伊瓦诺娃笑道:“我的手机是漫游的,电话费很贵,你来我宾馆聊吧。我就住在你们公安局对面那家蜀人宾馆,805号房间,记得带点喝的上来哦。嘟……”她挂线了。
真是得寸进尺啊!俞鸿钧心想,如果她所提供的线索毫无价值,就一定要她好看。想着,便把那还没吃完的快餐扔进垃圾桶里,关灯离开了。
不久,伊瓦诺娃的房门被敲响了。
“怎么这么久?”她打开房门埋怨道。“你不是让我带点喝的嘛?我得去买噻。”说着,俞鸿钧提起一个塑料袋在她面前抖了两下。
伊瓦诺娃看了看,是两瓶塑料装康师傅绿茶,“我说过我要喝绿茶吗?”
“你有说过你要喝啥子嘛?”俞鸿钧反问道。
“你不会打个电话来问一下吗?”伊瓦诺娃也不甘示弱。“你不是说你电话漫游贵嘛?”俞鸿钧再反问道。
“算了!进来再说吧。”伊瓦诺娃摆了摆手,领着俞鸿钧走进房间,“随便坐吧,但别坐床上,就坐那椅子上吧。”
靠!这也叫随便坐吗?俞鸿钧怨气骤升。
伊瓦诺娃拿了根木簪,把头发盘了起来,露出线条柔美的脖子,“这么晚要你赶来真不好意思啊。”俞鸿钧偷偷地“切”了一声,但还是堆起笑容说道:“要得要得。不知道你手头上有啥子新线索?”说着,便给她递上一瓶绿茶。
伊瓦诺娃摇摇头,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小袋冲泡咖啡,说道:“线索是有,不过你得配合才能有所收获。”
“你说来听听嘛,看要我咋个配合。”俞鸿钧说道。
伊瓦诺娃边搅拌着咖啡边说道:“首先,就是之前我跟你说过的,我想看一下顾纬越的个人资料,还有就是与他有关的案件资料。”
俞鸿钧听了,马上想起今天在审讯室门口,伊瓦诺娃跟他说的悄悄话。
“怎么样?”她问道。
俞鸿钧想了想,说:“这很有难度,不过我可以想想法子,但关键是如果给你看了,能不能有所收获。”
“这件事你必须答应我,否则线索的事我就忘了。”伊瓦诺娃说道。
“那这样吧,咱们又谈个条件。”俞鸿钧说道:“如果你提供的线索有得价值,我就帮你想法子把资料弄来。”
“一言为定?”
“你对你的线索就这么有信心?”俞鸿钧问道。
伊瓦诺娃吹着咖啡里的热气,说:“如果我的线索没有任何价值,那我看那些资料也是毫无用途,这是个连带关系。”听了这话,俞鸿钧突然觉得有点佩服眼前这位洋小姐的思维。
“那好。”伊瓦诺娃继续说道,“第二件事,你有没有了解过,顾纬越的为人如何?”。
“他的为人?我想想,赖皮,意志好,嘴巴硬而且很刁钻——”没等俞鸿钧数完,伊瓦诺娃就插嘴道:“我是说他犯案前的为人。”俞鸿钧翻了翻眼,说:“这个我倒真不了解,不过在他爸那应该能了解到,只不过在他爸的嘴里说出来的东西有几成真几成假就不好说噻。”
“这事我已经帮你做了。”
“啥子?”俞鸿钧不解地问道。
“我跟他爸聊过了,而且还知道些关于他过去的事。”伊瓦诺娃就把跟顾父交谈的内容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俞鸿钧,“要了解一个人的行为目的,首先要了解他对事物的观点。我觉得顾父所提及的人是有必要联系一下的。”
俞鸿钧一面听,一面低头沉思。伊瓦诺娃继续说道:“我想过,贸贸然打电话过去难免会让人怀疑我们的身份,所以得想个法子让他们配合一下。”
“你觉得顾父所提及的两人,跟顾纬越的案子有关系嗦?”俞鸿钧问道。
“我也不知道,反正如果你想查顾纬越的动机,目前来说就只有这条线索。”伊瓦诺娃小抿了一口咖啡说道。
“但是,我担心就算找到这俩,也未必能查出些啥子。”俞鸿钧说道。
伊瓦诺娃笑了笑,“我知道的,关于这个案子你做过很多徒劳的尝试,你会担心这条线索还是同样结果也不足为奇。但让我奇怪的是,你身为一名刑侦队长,竟然连这种寻根问底的毅力都没有……”说着,她摇了摇头。
这话可说到了俞鸿钧的点上,只见他马上站了起来,说道:“好!查就查,咱们就先从那个郭子琪下手。明天早上我就叫人联系广州那边的同僚,让他们帮忙找一下这个郭子琪。”
“嗯,这个方法不错。”伊瓦诺娃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