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妃全然没有想到陶安泰态度变化会如此之快。她只觉得这变化让她生疑,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她只得笑笑,道:“你这话说的虽然有些偏颇,但大体上还是这么回事。身在高位,不得不虑事深远些。”
陶安泰恭敬地听她说完,然后掀衣跪倒,答应道:“儿子谨遵母训。今日儿子惹母亲在寿辰之日发怒,又劳母亲为儿子之事深夜不眠,劳心伤神,俱是儿子不孝,还望母亲勿罪勿怪。如今夜已深了,还请母亲回去安歇,勿以儿子之事为念,儿子方才心安!”
王太妃脸颊不禁微微一抽。这就打算给她下逐客令了?而且说得这么至诚至孝的,让她拒绝不得。但是想想他最初的态度,想想他说的话中那些让她感觉刺耳的东西,她又心中郁闷,决定不能就这样被儿子“驱逐”出这间屋子。
她站起身扶起陶安泰,慈爱而略带埋怨地上下看看儿子,拉着他的手道:“这些日子为了为娘的寿辰,你也辛苦了。娘知道你心里还是孝敬娘的,不过你也知道,真正的孝不在于给娘送什么东西,办什么庆典,而在于听娘的话。‘孝顺’、‘孝顺’,要‘孝’就得‘顺’,不‘顺’哪来的‘孝’?这个理你该明白的!”
陶安泰笑笑,道:“儿子明白。自小读那些圣贤书,怎么不明白这个理?只是有时候年轻气盛,想的简单,又容易意气用事,所以会惹娘生气。以后我会注意的。”
王太妃这才满意地笑笑,道:“好,你知道自己的毛病就好。知道了,改了就行了。好了,夜也深了,我这就回去了,省得让你又觉得娘烦。你也赶紧睡吧。”
陶安泰看似温顺地垂眼一笑,点了点头。然后,他目送王太妃走到门边。正当她要出门的时候,陶安泰忽然叫住了她,问道:“娘,我想知道那个杏儿——她现在没事吧?”
王太妃转过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了一下:“没事。她只是不能随便走动了而已,没人想害她性命。”
陶安泰这才释然一笑,亲自送母亲走出园子。
柏小妍觉得很奇怪。
楚小妘从王府回来后,告诉她说杏儿就在陶安泰家里,虽然之前受了些罪,但现在调养得很好。她一方面心中踏实了不少,另一方面也更着急起来,希望能早点看见杏儿,还隐隐地盼着能见到陶安泰。
可是转眼三天过去了,什么动静都没有。
在醉客居这几天,柏小妍每天做的,除了磨炼厨艺之外,就是指导本店的厨子做菜。除了家传的秘方秘技之外,柏小妍并不吝惜教外人,而醉客居里有几个大厨,天分又很高,稍加点拨就有很大提高,所以这几日以来,醉客居的饭菜味道愈加可口,客人也愈加多了。
孙掌柜自然是非常高兴,对柏小妍和小妘更加热情周到,同时也多次请柏小妍亲自做菜,售卖给客人。
不过柏小妍却全都婉拒了,因为她觉得自己现在最好韬光隐晦,省得惹来一身嫉妒,也省得搅乱心神,耽误了十天之后的比赛。
不过,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她想安安静静地潜心练习,可偏偏有人找上门来。
离比赛还有七天的时候,醉客居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他刚走进门的时候,孙掌柜并未特别在意。他的店里,每天出出进进的客人不少,但衣着寒酸者却一个没有,而且替自家主人来预订雅间的仆人也不在少数。所以,这个衣着华丽的仆人直向着柜台走过来的时候,孙掌柜只是笑着迎向他,并没有将他特别放在心上。
可这人一走到柜台前,还没等孙掌柜问他要不要定雅间,却先说话了:“掌柜的,请让你的客人都离开,这地方我包了。”
这话让孙掌柜心中一惊,笑容在脸上凝了一瞬。他又快速地打量了柜台前这个年过半百的男子几眼,一边心中暗暗想着他的来头,一边又笑着说道:“这位客官,这事不太好办吧?你看这些客人都还正吃着,我这么做,恐怕不太合适吧!”他将手一指,指着那些还正在吃喝的食客,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来人微微一笑,道:“这不须你多虑,他们若走的话,我会给银子。至于掌柜的,更不会被亏待的。”说着,便拍出一张银票,撂在柜台上。
孙掌柜斜眼看卡银票上,赫然写着五千两的面额。他心里一颤。这个数字可是他十天的收入!包一次酒楼,就给他十倍的价钱,这买卖若不做,可真是太傻了。
可是他心里又翻了一个个儿,随即把银票推了回去,道:“客官,钱是不少。可我们做买卖的不能只看钱。若是单为这笔钱做买卖,这些客人不是都得罪了?等您走了,他们都不来了,我这酒楼开怎么开呢?”
来人又一笑,笑容间带着些不屑,道:“做买卖的就是为赚钱。有钱不赚是傻子,为了小钱而得罪了贵人更是傻子。掌柜的权衡一下,是以后生意虽惨淡,但还能保住这个店好呢,还是现在你推辞了这笔钱,晚上就让你关张大吉好呢?”
孙掌柜心中一凛,目光又投向了重新被推向他的那张银票。
他再慢慢抬眼看着这个面目间隐隐透着傲气的仆人,慢慢问道:“请问您在哪个府上?”
来人不耐烦起来,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道:“你只说行还是不行,别的不要废话!”
孙掌柜又看看店里的客人,叹了一口气:“行!”
孙掌柜身子一颤。姓丁的厨子?这是谁家的小姐,她怎么会知道丁柏小妍在这儿?她又为什么要指名让柏小妍做菜?他强笑着点头答应,可却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那仆人满意地点点头,道:“我先回去给小姐报信,你让那个厨子好好准备一下。切记不要出任何意外,否则你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他又盯了孙掌柜一眼,然后走出酒楼的门。孙掌柜见他出去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可一看见手中捏着的银票,马上又皱起眉来,心事重重地来到了后面厨房里。他必须找柏小妍告诉她这件事,而这正是他觉得最棘手的。
厨房里的人们都已经知道前面发生的事情,早就无所事事地乱猜起来。有的说那个包酒楼的人是被钱烧得头大了,有的说是财大气粗不把人放在眼里,还有的将注意力放在柏小妍身上,猜测是不是和柏小妍有什么关系。
柏小妍略略听见了些人们的言语,觉得心里烦躁,便默不作声地出去了。等孙掌柜来后厨的时候,她正巧不在厨房里。
孙掌柜在厨房里遛了一圈,没有看见柏小妍的影子,便问道:“你们谁看见丁姑娘了?”
有人便道:“刚才还在这儿的,一会儿就没影了。是不是出去了?”
“出去?”孙掌柜一皱眉,“是去后园了?谁过去看看?”
有人应声跑去后面园子里,一会儿回来,却说没有见到。
孙掌柜连连跺脚道:“这种时候怎么偏偏不在了呢?哎,有人看见楚姑娘吗?她们是不是在一块呢?”
有人道:“楚姑娘今天没有过来,说是到外面看看各色面点。会不会丁姑娘去找她了?”
孙掌柜嗐道:“这要跑远了,可上哪儿找去,又怎么办呢?”
正急着,却听柏小妍在通向后园的门口问道:“怎么,孙掌柜找我呢?”
孙掌柜一见便喜上眉梢,快步走过去,道:“可算见着姑娘了。姑娘来,我有事相求。”
柏小妍跟他来到厨房里一处背静的地方,等附近的两三个人也躲远了,孙掌柜便掏出银票,道:“恐怕姑娘已经知道前面发生的事了。今天来的这个主儿,我实在惹不起,也是没法子了。她指名说要让姑娘做菜,你看这——这怎么办呢?”
柏小妍明白,他虽然在问自己“怎么办”,实际上却是盼着自己答应下来。可是她一知道这件事之后,就开始琢磨,结论是虽然不知道这个包下酒楼的人究竟是谁,但冲着自己来,总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她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出现就绝不出现。
她当下便说道:“孙掌柜,不是我不帮您这个忙,这件事实在很蹊跷。我来京城时间不长,又没有亲自给酒楼做过菜,这包酒楼的人是怎么知道我的?她指名要我做菜又是为了什么?您也能明白,柏小妍之所以一直教人而不亲自掌勺,就是为了能够静心准备擂台赛。若是这件事会给我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的话,那我之前的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孙掌柜眉头紧锁,叹道:“姑娘的想法,我岂能不知道?可是姑娘想想,现在姑娘和酒楼是同命相连的,若酒楼不好了,姑娘还能好吗?此人是针对姑娘来的,这一点是肯定没错,可是她若有心,怎么都是为难你。这银票,我起初也是给退回去的。后来他说若不答应,就会让我关张大吉,我——我也是没法子啊!”
柏小妍沉吟道:“孙掌柜,柏小妍不是埋怨您答应他们包酒楼,只是这事情我也有我的难处,您看——”
话未说完,忽见店小二在门口向厨房里张望着,脸皱得像个核桃一样,像是在找孙掌柜。柏小妍正好一眼扫到,对孙掌柜道:“您看,小二哥是不是找您有事?”
孙掌柜轻轻一摇头,烦恼道:“肯定是那个小姐来了!这可怎么办?——丁姑娘您先再想想,我去前面照应一下。”
他匆匆来到小二跟前,低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他家主子来了?”
小二连忙摇头,满脸苦色道:“若是那样还不错呢,这回更麻烦,来了个主儿,非要买咱们的酒楼不可!”
孙掌柜一下子瞪圆了眼睛:“什么?买——买什么?”因为这消息太过令他惊奇,他甚至都忘了声音要放低一些,直接高声嚷了起来。
厨房里有些人停住了闲聊,纷纷向他那边看去。小二一见,连身份也不顾了,捂住掌柜的嘴,冲他急火火地说道:“我的掌柜的,我的东家,您小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