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上午,苏运昌共有三节课,分别是教的两个年级的班。第一节课教四年级,第三节课要教五年级,第四节课返回来再教四年级。
第一节课上完,他回到办公室喝了一口水,高玉丽过来和他说了一会儿话,听到外面老李头敲起了上课铃声,高玉丽连忙夹着书和教案去上课了,她今天的第二节要去二年级上国文,第三节课要去教三年级的国文,所以这一上午都没有时间再跟苏运昌交谈。
如今,这个办公室里只剩下了苏运昌一个人,别的老师要么上课去了,要么就没有来。
因为老师大部分是学校附近的找的,所以大多数老师在没有课的时候,不用跑到学校来坐班。
苏运昌自从来到了这所学校之后,却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那是因为高小班的算术只有他和杨校长能够教得了,几乎每天都有他的课。有的时候,杨校长还要往县里去开会,那么,杨校长的课还需要苏运昌来代。
上课铃响了一会儿了,苏运昌坐在办公桌前批改着学生们交上来的作业,在这个时候,他是心无旁骛的。
外面的门被人推开来,五月的天气分外得好,随着一股清风也跟着从门口吹进来,正翻动着他批改过的作业本,这让苏运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首诗来: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
一抬头,这才看到原来是老李头提着一个开水壶走进来,他是在为办公室里的暧壶灌水的。
“苏老师,您在批作业呢?”难得的,这位不爱多言的老李头,今天却是主动地和苏运昌搭讪着。
苏运昌愣了一下,虽然是一个微小的变化,但是他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
往常的时候,老李头也会走进来给暧壶灌水,虽然他的腿脚不好,但是走路的时候还是轻手轻脚的,从来没有惊扰过谁。
按理说,老李头烧着茶炉,只要把水烧开就可以了,至于打水的事,那是由各自办公室里的老师去水房打,没有必要由他提着壶过来给每个办公室里注开水的。但是,老李头就是这样,从来也闲不下来,却也因为如此,他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和好感。
“嗯!”苏运昌答应了一声,又低下头继续地批改着作业。他的有一个习惯,那就是今日事,今日毕,从来不把学生的作业拿回家里去批改。哪怕是有些急促的时候,他会加一会班,也要把这些作业批改完成。
而正常的时候,他大多是在上课的空暇时间,就把作业批改完了,这就是他的效率,抓住任何可能抓到的时间来完成任务。
平常的时候,老李头给暧壶注满了水之后,便会悄然离去,但是今天他却没有走开,一跛一跛地来到了苏运昌办公桌旁边的窗户边,窗台上放着两盆花,一盆是吊兰,一盆是秋海棠。他拿起了边上的喷壶,给两盆花浇着水,浇得十分耐心。一边浇着,一边摘着花盆里的枯叶。
“苏老师!”老李头不由得又叫了一声。
苏运昌再一次抬起头来,发现此时的老李头已经没有在浇花了,而是正看着自己。
“老李,你有什么事?”虽然心里头有一些预感,苏运昌但还是装作不明白地样子,问道。
老李头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了口:“今天早上,你跟我说的那件事,那个人……嗯,你在哪里看到的?”
苏运昌放下了手中的红色沾水笔,面对着老李头想了一下,道:“我是在年前的运河冰面上遇到的,当时他被县治安队的人追杀!”
老李头一愣,又问道:“你怎么认识他的呢?”
苏运昌摇着头,道:“我并不认识他!”
“你不认识他?”老李头有些诧异,又问道:“那你怎么知道他是从重庆来的呢?”
苏运昌也没有隐瞒,如实地道:“是治安队的人说的。”
“治安队的人把他抓到了?”老李头又急问道。
苏运昌迟疑着,不知道应该不应该把真相讲出来,想了想,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当下道:“治安队没有抓到活的!”
蓦然,老李头手中的喷壶掉落到了地上,他却浑然不觉一样,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是说,他……他死了?”
“嗯!”苏运昌点着头,告诉着他:“治安队的人看到他跑过了河,开枪打中了他,他就死在我的脚边!”
老李头的面孔呆滞了起来,他俯身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喷壶,苏运昌清楚地看到,他的手在微微地抖动着,心里忽然明白,那个死去的年青人,也许跟老李头有着某种亲缘关系。
老李头捡起喷壶后,并没有再面对苏运昌,而是转过身去,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为窗台上的花浇着水,只是,那壶里并没有流出多少水来,显然喷壶里的水已经在刚才浇完了,但是,他却恍然无觉。
苏运昌知道,这个平日里冷静异常的老李,在这时,心已然乱了。
过了半晌,老李才如梦方醒一般,放下了喷壶,又像是他原来的样子,一跛一跛地提着进来时提着的那个开水壶,向着办公室的门口走去。
苏运昌已然可以肯定,这个老李,一定就是那个年青人托他带信交给的人。
眼见着老李头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口,苏运昌站起了身来,叫道:“李伯,请等一下!”
老李头停住了脚步,但是却并没有转过身,也许是不愿意让苏运昌看到他面目表情。
苏运昌接着道:“当时,那些治安队的人还没有追上来,那个人还有一口气,他托我带一封信给草厂小学的某一个人,只是话还没有说完,就咽气了。”
老李头依然没有回头,愣愣地站在门口,好像是一个泥塑一般。
苏运昌继续道:“当时,他只说了一个‘李’字,所以我到了这里,一直不知道应该把信交给谁。如果你就是那个收信人的话,这封信我就可以交给你!”
苏运昌这是在逼他承认自己的身份。
老李头默然伫立着,一动不动。
苏运昌知道,他也在揣测着自己的身份,他并不能确认自己是一个什么人,如果自己是一名暗探的话,在他承认自己是那个收信人的时候,也就是将他的身份暴露了出来。
实际上,此时的老李头,在苏运昌的面前,已然暴露了身份,就算是他不承认身份,苏运昌也能够猜到,他就是潜伏在这里的一个特务。
也许是想通了这一点,老李头终于还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