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花朵盛开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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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热土与女人(1)

土地是生存的命根,庄稼人对土地的爱恋刻骨铭心。土地播种春夏秋冬,也收获女人火辣辣的感情

1、拍卖

夜里的释放聚会,三个女人都有了难得的疯狂。毛妹喝酒厉害,醉来像漫山遍野的野樱桃花。胡丫头儿醉趴下了,说女人的傻话、胡话,当着我的妻子钟情,倾倒得淋漓尽致。钟情对我说:“你要嫁给胡丫头儿,我做伴娘!”

嫁与不嫁,是她们的内心世界。

黑黑的茅草屋,爆着灯花的红烛。女人们都很真实了。月亮很圆很皎洁,原野非常寂静,连偶尔的狗叫声也显得特别遥远。川西坝子似乎刚刚从历史的深处走来。小河水流着,带走了月光和毛妹拉着胡丫头儿夜归的脚迹。

难忘的一夜,一夜之间改变人生。

毛妹那“倒退”的“错误思想”打了个转儿,她成了庄稼人心目中的先哲、时代英雄,对她批判和即将降临的处分都烟消云散了。由于她太“超前”了,有些“异类”,各级干部都不评价她,毛妹还是那个毛妹,女性党员。

毛妹不在乎人们怎样评价她,没心思没时间去想。她很忙,忙得屁股瓣儿颤动。作为卸任的生产队粮食保管,她得在干部和社员代表的协助下,清算公布所有的粮食账目,处理集体现有的种子、粮食,好像在为即将成为历史的一种体制,做最后的告别晚餐。

胡丫头儿问毛妹:“你不留恋吗?”

“有啥可留恋的!”毛妹说,她早就不想干这烦人的保管了!这是胡丫头儿知道的,是一种解脱。

胡丫头儿却改变了想法。她说,那是喝酒时的意思,现在的“毛阿男,”一定舍不得这个职务,乌纱帽呗,像恋人,嘴说舍心苦恋。

“恋你!”毛妹火了,她骂胡丫头儿要死去活来恋一辈子。

由于心中的痼疾,胡丫头儿免不了爱呀恋的,暗暗流露出她的伤痛,而她确实说出了毛妹的一半心境。一点儿不错,她早就开始“背叛”那个体制了,盼望有一个改革换新,当农村的体制下放一下子来到眼前,她又感到突然,如胡丫头儿所戏谑的,临到要出嫁了,还觉得没有准备。是啊,这个让她厌烦又让许多人羡慕的粮食保管职务,马上就将在历史的进程中消失了,是一种解脱,又有淡淡的牵动内心的留恋。

更留恋的,是给集体喂养耕牛的米老头。

颠倒了的日子被颠倒过来,庄稼人的心里总像揣着活泼蹦跳的兔子,有月亮的晚上,刮风下雨的晚上,或者星斗漫天,睡不着的人多着,老两口说这说那,从土改到食堂到再分田到户,一路走来,几多酸甜苦辣。年轻的两口子,说得疯,笑,再也睡不着了,不用安眠药,反正精力旺,折腾够了,一觉睡到大天亮,早出的太阳晒了屁股,这才只慌马乱,匆匆穿、洗,赶到生产队的晒埧去开会,讨论分田到户的天大事儿。

往日晒场的大晒坝,座无虚席,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来了,叶子烟裹得赛炮简,烟雾阵阵,喂奶的娘们儿也不害臊,金奶银奶,乳房扯出来塞进孩子嘴里,不放弃发言的机会,往往语出惊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拈纸团,决议,散会。扛丈弓的丈手来了,跟着往田里去,默默地数弓,并不会计算,却要拾个瓦片什么的在地上划,或者紧盯着记数的干部,生怕有什么猫腻。

养牛房的耕牛折价卖出去了,买了的人按号数到牛圈房里去拉。米老头堵住牛圈门不准牵走,大喊:“这是集体的财产!”

可是,谁听他的呢,反而觉得这个不参加开会、既顽固又可笑的老牛筋,是刺笆笼里的斑鸠,不知春夏。懒得多费口舍,开天辟地,买了就不再是集体的了,属于自己的私有财产,只管从老头子手里夺回牛鼻绳,匆匆拉出门,似乎迟一会儿就会变卦了。一根,两根……当最后一条耕牛被拉走的时候,米老头的双手已经让牛绳勒出了鲜血。他“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着喊:“你们把集体拆散了!”热泪流在脸上。

人们看到他,没有话可说了,觉得他很可怜,又有些心痛。

紧接着,牛圈、牛房、生产队的保管室也要“拍卖”了。干部想到米老头在养牛房里度过了十多年,就一个孩子也该成年娶妻了,给他优先,降价让他先买。可惜,他不要,仍然固执地认为这是拆散集体,大逆不道。生产队长请毛妹去给他讲清楚。毛妹体味到了米老头的那份比山高比海深的感情,带着晚辈的深情给他说啊,讲啊,他总算听懂了,摇头说,他不买,没有钱买,也不忍心买。他眼睁睁地看着牛圈、牛槽被搬走了,他睡了十多年的棚子床被拆垮运走了,屋里空空的了。最后,他抱着自己的被盖走出来,不忍回头去看。

米老头一下子变得十分衰老,抱着很旧有补疤的老棉絮被盖,跌跌撞撞往早已忘记的家里走。看着米老头的背影,毛妹的眼眶不觉湿润了。

米老头回到空空荡荡的家,觉得太陌生了,似乎走错了地方。他把被盖扔在女儿曾经睡过的床上,倒下去,许久没有起来。

划分承包责任田的时候,对米老头是格外照顾了的:没有叫他拈纸团,而是破例将他土改时分到的“肥水田”划给了他。当时,他并没有表示感谢,神情很木讷。从牛圈房回去以后,他睡到晚上,然后到他分到的责任田去了。夜是清朗的,有半明半暗的月亮。土地湿潮,散发着淡淡的气息。米老头坐在田埂上,很久很久。他的屁股湿了,这才起来,用手挖起一块土,包在兜里,重新回到茅屋。

女儿米珍珍出嫁以后,极难回娘家,因为家里没娘。儿子也不知到哪儿晃荡去了,屋里越发显得空。米老头搬出一个小凳,把泥土放在上面,像祭祀祖宗似的,虔诚地向天地作拜,对土地的感情刻骨铭心。

那天晚上,米老头病倒了,发着高烧。他不时翻身,陈旧的木床“吱嘎吱嘎”地响,好像一只小木船把他载着,飘向远方。

饲养了十多年牛的米老头,身体一直很健康,从不吃药。他也熬过大罐的中草药,那是用来喂病了的牛。此时,竟然病得那么厉害,在高烧中缥缥缈缈,他看见了早死的妻子。妻子骂他,说他心里无儿无女,只有牛。啊,他又看见了集体的牛,奔跑着,一条条离他而去……

那天晚上,胡丫头儿从河边回来,告诉钟情,说她看见了鬼,水鬼,从河里爬起来,水淋淋的,都很年轻,一男一女,女的披散着头发。

钟情很害怕,也不相信。

胡丫头儿说,信不信由你!她拉钟情去看。

钟情不敢。最后,她们攀上了毛妹。三个女人到了河边,什么都没有。

胡丫头儿坚持是“水鬼”。

毛妹说:“你相信吗?是人!”

这太胆大了!再释放也不能这样呀!

幸好胡丫头儿撞上了“水鬼”,从河边回来,从狗女子撑着晒衣裤的窗外,听见了米老头的呻吟声。她们匆匆地绕过半个院子,推开了虚掩的门,用抬筛把米老头抬到镇上的卫生院去,这才让他捡回一条老命。

毛妹和胡丫头儿一直骂米老头的儿子米久,骂也白骂。那小子压根儿就不见人影。

2、就那份感情

钟情在年轻女人中,好像一个公众的妹儿,她单纯,质朴,没有城府,能坦诚地吐露心胸。女人们抓住她的这一弱点,什么话儿都问,甚至连夫妻之间的同房也想着法子、绕着圈儿“套”,套出真情来了,那么的笑,有时还笑出灾难。比如年轻女人间的打情骂俏,免不了追逐,有了属于自己耕耘播种的土地,劳动和人身自由了,心情舒畅的释放,过头了就出问题,造成羞怒和抹着眼泪骂。戏谑的女人却不认真,仍然笑。如果毛妹在场,她除了责骂,便是“另类”的制服:她说,再闹下去,她一个个的“整”!信不信?女人们还真相信,谁都惧怕动粗的“毛阿男”。在这时候,钟情往往绯红着脸,后悔自己傻,被作弄了。

胡丫头儿也要问钟情的“隐私”。她不当着其他的女人,而是单独问,好像她有这个权利。钟情对胡丫头儿不设防,压根儿就没有防范的心理,而她是聪慧的,并不缺乏女人的敏感,她知道胡丫头儿问她时的心境。对,她就要告诉她,不知不觉地让胡丫头儿痛苦。就因为那份感情,失恋使胡丫头儿有着不可救药的心病。

在这批因欢畅而释放的女人中,毛妹成熟得多,也有理智。当然,有时候也会出现女性的傻。抬米老头去治病,她垫支了身上所有的钱,米老头自然是无法归还的。家里人知道以后,无疑有一场风波。她说,米老头拿什么还?你要他的命?丈夫不依,仗着自己是男子汉,既要妻子把情爱给他,又要责骂。她一怒之下,痛斥了吴二娃。

吴姓的公婆无可奈何,对这个野蛮还有妇女主任官衔的儿媳气恨有加,在背后骂:闯了鬼,娶回一个吃里爬外的野物!他们不仅在屋里埋怨,还骂到了龙门外,不巧被米老头的儿子米久听见了。

那米久开口就是绝活,说:“是你们娶的吗?是吴二哥恋回来的!你们两个又没有和毛妹大姐讲恋爱!”这话惹了大祸。吴老夫妻拿起锄头、晒衣竿,把米久撵得屁滚尿流。

毛妹知道以后,也骂米久。米久的脸皮比城墙还厚,笑着向毛妹作揖,左一个“姐”右一个“姐”的。

毛妹把他轰到远天远地。

米久并没有离开村子,就在当天,县公安局突然把他带走了,在村子里引起了轰动。女人们一打听,方知与胡丫头儿在小河里看到的“水鬼”有关,保守的挺捍卫传统道德的老妇们,“呸呸”吐着口水,说脏死了,丢人死了,听到都不吉利。那个男“水鬼”就是米久。女的呢,村里人如果凭空去猜,猜死祖宗三代人也不会有结果。她是赵桂桂娘家的一个亲侄女,披着秀发,在月光下和一个比她小两三岁的浑小子,在亲姨家附近的小河里洗大水澡,真开了历史的先例,村里人说:不捉米久,捉谁?别便宜了他!

还有的人说,那女娃子也应该拉出来示众,太伤风败俗了!

事情并非那么简单,蹊蹊跷跷的多着。

东窗事发是因为那个叫赵果的大女娃子一夜未归。第二天,爹娘“动大刑”,严加审问。可是,已经24岁的赵果并不怕,彻底豁出去了,只有一句话:这是她的事,没碍着别人,要杀要剐随爹娘的便!原来,赵果读书不成,想出去工作,也未实现,要嫁人呢,爹娘特挑,门槛高,一次次失望,眼看成了老女子,精神也似乎出了一点儿毛病,遇上猴精似的米久,便来了大女娃子的疯狂,“疯病”也好了。她也是压抑的释放。

粗鲁的爹没有良策,信奉不打不成人,把赵果痛打一顿。当娘的劫法场,救走女儿,抱着赵果,母子都在哭。娘问女儿:真的吗?赵果说,真的。怎么洗的?老老实实回答:只穿短衩裤。娘被唬住了,强压羞辱的怒火,再问。赵果说,和米久睡觉了。在哪里?在米久家。他的老爹呢?没看见人。

赵果和米久的荒唐恋爱,就是米老头害病被毛妹、胡丫头儿和钟情轮流抬去医的那个晚上。胡丫头儿从镇上回家,心血来潮独自经过小河边,老天给她机遇,因此大饱眼福。

赵果的娘也想把女儿擂一顿,而她舍不得,赵果是她的心肝宝贝。当娘的遇上了人生的难题,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作女的说,她要嫁给米久。因为,他们背着双方的爹娘,悄悄恋很久了,恋得管不住自己了,才有“我嫁,你娶”,浪漫成婚。

娘说:“不行,一朵鲜花不能插在牛屎上!”

女说,她会生娃娃的,生米久的后代,非嫁米久不可!

赵果的娘来找隔房的赵桂桂。

赵桂桂也无良策。代二兴知道以后,马上自作主张,去公社报了案。米久是以“强奸”罪捉走的。

当天中午,得到消息的赵果就赶到了公安局,要和米久一块儿坐牢,无论如何都劝不走。她说,她和米久是海誓山盟的恋人,他们是睡了觉,那是她要米久睡的,恋人的自觉自愿,米久没有强奸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错?天底下没有不准结婚的道理!再说,他们的家庭成分都是贫下中农,没有啥被限制的门槛!赵果还够厉害的,她要看宪法,看婚姻法。

办案件的负责人有些火,劝不走,就唬她,说:别妨碍司法。不然,连你一块儿拘留!

赵果说:我不是已经来了吗?

没法儿,只好立马进行讯问,录米久和赵果的口供,也让他们分头签了字。这事刚刚告一个段落,赵果的父母又赶来了。为了女儿的名声,他们一口否认所谓强奸之事,赵大婶还在公安局痛骂代二兴,说代二兴毁她女儿的清白,要与代二兴没个完。

于是,又把代二兴和赵桂桂找去了。赵桂桂没好气,骂自己的男人:被饭撑憨了,狗把心肝五脏掏了!也否认“强奸”之事。代二兴被闹得灰溜溜的,还挨了公安局的训斥。

案情总算闹清楚了。公安局放了米久,赵果拉着闪电似的出了们。等赵果的父母担心大事不妙,迟疑一下追出去,早已不见人影。

赵果和米久失踪了!

米老头正病着,他说:“随他,死鬼娃娃会飞到天上去吗?”

赵果的父母心急如焚。有人建议:上报公安局,说米久拐走了你们的女儿!

赵果的娘一听就火,骂:馊主意!她说:“再公安局,我的赵果真没有了!”

两夫妻动员力量分头寻找,找遍天涯海角。寻找不着,恩爱的夫妻吵架。吵了以后,当娘来找代二兴要人。

赵桂桂恰好一肚子气。原来,赵桂桂遇上了胡丫头儿。消息灵通的胡丫头儿早已知道抓米久,放米久,赵果拉走了米久的事。她骂代二兴落井下石,奚落赵桂桂助桀为虐,蠢婆娘,瓜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