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浮生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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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原文(9)

【附录一 序、跋、题记】

分题沈三白处士浮生六记

刘樊仙侣世原稀,瞥眼风花又各飞;

赢得红闺传好句,“秋深人瘦菊花肥”。君配工诗,此其集中遗句也。

烟霞花月费平章,转觉闲来事事忙;

不以红尘易清福,未妨泉石竟膏肓。

坎坷中年百不宜,无多骨肉更离披;

伤心替下穷途泪,想见空江夜雪时。

秦楚江山逐望开,探奇还上粤王台;

游踪第一应相忆,舟泊胥江月夜怀。

瀛海曾乘汉使槎,中山风土纪皇华;

春云偶住留痕室,夜半涛声听煮茶。

白雪黄芽说有无,指归性命未全虚;

养生从此留真诀,休向嫏嬛问素书。

阳湖管贻萼树荃。

浮生六记序

是编合冒巢民《影梅盫忆语》、方密之《物理小识》、李笠翁《一家言》、徐霞客《游记》诸书,参错贯通,如五侯鲭,如群芳谱,而绪不芜杂,指极幽馨。绮怀可以不删,感遇乌能自已,洵《离骚》之外篇,《云仙》之续记也。向来小说家标新领异,移步换形。后之作者几于无可著笔,得此又树一帜,惜乎卷帙不全,读者犹有遗憾;然其凄艳秀灵,怡神荡魄,感人固已深矣。

仆本恨人,字为秋士。对安仁之长簟,尘掩茵帱;依公瑕之故居,种寻药草(余居定光寺西,为前明周公瑕药草山房故址)。海天琐尾,尝酸味于芦中;山水遨头,骋豪情于花外。我之所历,间亦如君,君之所言,大都先我。惟是养生意懒,学道心违,亦自觉阙如者,又谁为补之欤?浮生若梦,印作珠摩(余藏旧犀角圆印一,镌“浮生若梦”二语);记事之初,生同癸未(三白先生生于乾隆癸未,余生于道光癸未)。上下六十年,有乡先辈为我身作印证,抑又奇已。聊赋十章,岂惟三叹:

艳福清才两意谐,宾香阁上斗诗牌。

深宵同啜桃花粥,刚识双鲜酱味佳。

琴边笑倚鬓双青,跌宕风流总性灵。

商略山家栽种法,移春槛是活花屏。

分付名花次第开,胆瓶拳石伴金罍。

笑他琐碎《板桥记》,但约张魁清早来。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守此情天与终古,人间鸳牒只须焚。

衅起家庭剧可怜,幕巢飞燕影凄然。

呼灯黑夜开门去,玉树枝头泣杜鹃。

梨花憔悴月无聊,梦逐三春尽此宵。

三白于三月三十日悼亡。

重过玉钩斜畔路,不堪消瘦沈郎腰。

雪暗荒江夜渡危,天涯莽莽欲何之?

写来满幅征人苦,犹未生逢兵乱时。

铁花岩畔春多丽,铜井山边雪亦香。

从此拓开诗境界,湖山大好似吾乡。

眼底烟霞付笔端,忽耽冷趣忽浓欢。

画船灯火层寮月,都作登州海市观。

便做神仙亦等闲,金丹苦炼几生悭。

海山闻说风能引,也在虚无缥缈间。

同治甲戌初冬,香禅精舍近僧题。

浮生六记序

《浮生六记》一书,余于郡城冷摊得之,六记已缺其二,犹作者手稿也。就其所记推之,知为沈姓号三白,而名则已逸,遍访城中无知者。其书则武林叶桐君刺史、潘麐生茂才、顾云樵山人、陶芑孙明经诸人,皆阅而心醉焉。弢园王君寄示阳湖管氏所题《浮生六记》六绝句,始知所亡《中山纪历》盖曾到琉球也。书之佳处已详于麐生所题。近僧即麐生自号,并以“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之小印,钤于简端。

光绪三年七月七日,独悟庵居士杨引传识。

浮生六记跋

予妇兄杨甦补明经曾于冷摊上购得《浮生六记》残本,笔墨间缠绵哀感一往情深,于伉俪尤敦笃。卜宅沧浪亭畔,颇擅水石林树之胜,每当茶熟香温,花开月上,夫妇开尊对饮,觅句联吟,其乐神仙中人不啻也。曾几何时,一切皆幻。此记之所由作也。予少时尝跋其后云:“从来理有不能知,事有不必然,情有不容已。夫妇准以一生,而或至或不至者,何哉?盖得美妇非数生修不能,而妇之有才有色者,辄为造物所忌,非寡即夭。然才人与才妇旷古不一合,苟合矣,即寡夭焉,何憾!正惟其寡夭焉,而情益深;不然,即百年相守,亦奚裨乎?呜呼!人生有不遇之感,兰杜有零落之悲。历来才色之妇,湮没终身,抑郁无聊,甚且失足堕行者不少矣,而得如所遇以夭者,抑亦难之。乃后之人凭吊,或嗟其命之不辰,或悼其寿之弗永,是不知造物者所以善全之意也。美妇得才人,虽死贤于不死。彼庸庸者即使百年相守,而不必百年已泯然尽矣。造物所以忌之,正造物所以成之哉?”顾跋后未越一载,遽赋悼亡,若此语为之谶也。是书余惜未抄副本,旅粤以来时忆及之。今闻甦补已出付尊闻阁主人以活字板排印,特邮寄此跋,附于卷末,志所始也。

丁丑秋九月中旬,淞北玉生王韬病中识。

【附录二 伪作二卷】

中山记历

嘉庆四年,岁在己未,琉球国中山王尚穆薨。世子尚哲先七年卒,世孙尚温表请袭封。中朝怀柔远藩,锡以恩命,临轩召对,特简儒臣。

于是,赵介山先生,名文楷,太湖人,官翰林院修撰,充正使。李和叔先生,名鼎元,绵州人,官内阁中书,副焉。介山驰书约余偕行,余以高堂垂老,惮于远游。继思游幕二十年,遍窥两戒,然而尚囿方隅之见,未观域外,更历溟之胜,庶广异闻。禀商吾父,允以随往。从客凡五人:王君文诰,秦君元钧,缪君颂,杨君华才,其一即余也。

五年五月朔日,随荡节以行,祥飆送风,神鱼扶舳,计六昼夜,径达所届。

凡所目击,咸登掌录。志山水之丽崎,记物产之瑰怪,载官司之典章,嘉士女之风节。文不矜奇,事皆记实。自惭谫陋,甘贻测海之嗤;要堪传言,或胜凿空之说云尔。

五月朔日,恰逢夏至,袱被登舟。向来封中山王,去以夏至,乘西南风,归以冬至,乘东北风,风有信也。舟二,正使与副使共乘其一,舟身长七尺,首尾虚艄三丈,深一丈三尺,宽二丈二尺,较历来封舟,几小一半。前后各一桅,长六丈有奇,围三尺;中舱前一桅,长十丈有奇,围六尺,以番木为之。通计二十四舱,舱底贮石,载货十一万斤有奇,龙口置大炮一,左右各置大炮二,兵器贮舱内。大桅下,横大木为辘轳,移炮升篷皆仗之。辇以数十人,舱面为战台,尾楼为将台,立帜列藤牌,为使臣厅事。下即舵楼,舵前有小舱,实以沙布针盘。中舱梯而下,高可六尺,为使臣会食地。前舱贮火药贮米,后以居兵。稍后为水舱,凡四井。二号船称是。每船约二百六十余人,船小人多,无立锥处。信风已届,如欲易舟,恐延时日也。

初二日,午刻,移泊鳌门。申刻,庆云见于西方,五色轮囷,适与楼船旗帜上下辉映,观者莫不叹为奇瑞。或如玄圭,或如白珂,或如灵芝,或如玉禾,或如绛绡,或如紫,或如文杏之叶,或如含桃之颗,或如秋原之草,或如春湘之波。向读屠长卿赋,今始知其形容之妙也。

画士施生,为《航海行乐图》,甚工。余见兹图,遂乃搁笔。香崖虽善画,亦不能办此。

初四日,亥刻起碇,乘潮至罗星塔。海阔天空,一望无际。余妇芸娘,昔游太湖,谓得天地之宽,不虚此生,使观于海,其愉快又当何如?

初九日,卯刻,见彭家山,列三峰,东高而西下。申刻,见钓鱼台,三峰离立,如笔架,皆石骨。惟时水天一色,舟平而驶,有白鸟无数,绕船而送,不知所自来。

入夜,星影横斜,月光破碎,海面尽作火焰,浮沉出没,木华《海赋》所谓“阴火潜然”者也。

初十日,辰正,见赤尾屿。屿方而赤,东西凸而中凹,凹中又有小峰二。船从山北过,有大鱼二,夹舟行,不见首尾,脊黑而微绿,如十围枯木,附于舟侧。舟人以为风暴将起,鱼先来护。午刻,大雷雨以震,风转东北,舵无主,舟转侧甚危。幸而大鱼附舟,尚未去。忽闻霹雳一声,风雨顿止。申刻,风转西南且大,合舟之人,举手加额,咸以为有神助。得二诗以志之。诗云:“平生浪迹遍齐州,又附星槎作远游。鱼解扶危风转顺,海云红处是琉球。”“白浪滔滔撼大荒,海天东望正茫茫。此行足壮书生胆,手挟风雷意激长。”自谓颇能写出尔时光景。

十一日,午刻,见姑米山,山共八岭,岭各一二峰,或断或续。未刻,大风暴雨如注,然雨虽暴而风顺。酉刻,舟已近山。琉球人以姑米多礁,黑夜不敢进,待明而行,亦不下碇,但将篷收回,顺风而立,则舟荡漾而不能进退。戌刻,舟中举号火,姑米山有人应之。询知为球人暗令,日则放炮,夜则举火,仪注所谓得信者,此也。

十二日,辰刻,过马齿山。山如犬羊相错,四峰离立,若马行空。计又行七更,船再用甲寅针,取那霸港,回望见迎封船在后,共相庆幸。历来针路所见,尚有小琉球、鸡笼山、黄麻屿,此行俱未见。问知琉球伙长,年已六十,往来海面八次,每度细审得其准的,以为不出辰卯二位,而乙卯位单,乙针尤多,故此次最为简捷,而所见亦仅三山,即至姑米。针则开洋用单辰,行七更后,用乙卯,自后尽用乙,过姑米,乃用乙卯,惟记更以香,殊难凭准。念五虎门至官塘,里有定数,因就时辰表按时计里,每时约行百有十里。自初八日未时开洋,讫十二日辰时,计共五十八时。初十日暴风停两时,十一日夜畏触礁停三时,实行五十三时,计程应得五千八百三十里,计到那霸港,实洋面六千里有奇。据琉球伙长云:海上行舟,风小固不能驶,风过大亦不能驶。风大则浪大,浪大力能壅船,进尺仍退二寸。惟风七分,浪五分,最宜驾驶,此次是也。从来渡海,未有平稳而驶如此者。于时球人驾独木船数十,以纤挽舟而行,迎封三接如仪。辰刻,进那霸港。先是,二号船于初十日望不见,至是乃先至,迎封船亦随后至,齐泊临海寺前。伙长云:从未有三舟齐到者。

午刻登岸,倾国人士,聚观于路,世孙率百官迎诏如仪。世孙年十七,白皙而丰颐,仪度雍容,善书,颇得松雪笔意。按《中山世鉴》:隋使羽骑尉朱宽至国,于万涛间见地形如虬龙浮水,始曰流虬,而《隋书》又作流求,《新唐书》作流鬼,《元史》又作璃求,明复作琉球。《世鉴》又载,元延祐元年,国分为三大里,凡十八国,或称山南王,或称山北王。余于中山南山游历几遍,大村不及二里,而即谓之国,得勿夸大乎?琉人每言大风,必曰台飓。按韩昌黎诗:“雷霆逼飓。”是与飓同称者为。《玉篇》:“,大风也,于笔切。”《唐书·百官志》:“有海道。”或系球人误书。《隋书》称琉球有虎狼熊罴,今实无之。又云无牛羊驴马,驴诚无,而六畜无不备,乃知书不可尽信也。

天使馆西向,仿中华廨署,有旗竿二,上悬册封黄旗。有照墙,有东西辕门,左右有鼓亭,有班房。大门署曰“天使馆”,门内廊房各四楹。仪门署曰“天泽门”,万历中使臣夏子阳题,年久失去,前使徐葆光补出。门内左右各十一间,中有甬道,道西榕树一株,大可十围,徐公手植。最西者为厨房,大堂五楹,署曰“敷命堂”,前使汪楫题。稍北葆光额曰“皇纶三锡”。堂后有穿堂直达二堂,堂五楹,中为副使会食之地,前使周公署曰“声教东渐”。左右即寤室。堂后南北各一楼,南楼为正使所居,汪楫额曰“长风阁”,北楼为副使所居,前使林麟焻额曰“停云楼”,额北有诗牌,乃海山先生所题也。周砺礁石为垣,望同百雉。垣上悉植火凤,干方,无花有刺,似霸王鞭,叶似慎火草,俗谓能避火,名吉姑罗。南院有水井。楼皆上覆瓦,下砌方砖。院中平似沙,桌椅床帐,悉仿中国式,寄尘得诗四首,有句云:“相看楼阁云中出,即是蓬莱岛上居。”又有句云:“一舟剪径凭风信,五日飞帆驻月楂。”皆真情真境也。

孔子庙在久米村,堂三楹,中为神座,如王者垂旒搢圭,而署其主曰“至圣先师孔子神位”。左右两龛,龛二人立侍,各手一经,标曰《易》《书》《诗》《春秋》,即所谓四配也。堂外为台,台东西拾级以登,栅如棂星门。中仿戟门,半树塞以止行者。其外临水为屏墙。堂之东为明伦堂,堂北祀启圣。久米士之秀者,皆肆业其中,择文理精通者为之师,岁有廪给,丁祭一如中国仪。敬题一诗云:“洋溢声名四海驰,岛邦也解拜先师。庙堂肃穆垂旒贵,圣教如今洽九夷。”用伸仰止之忱。

国中诸寺,以圆觉为大。渡观莲塘桥,亭供辨才天女,云即斗姥。将入门,有池曰圆鉴,荇藻交横,芰荷半倒。门高敞,有楼翼然。左右金刚四,规格略仿中国。佛殿七楹。更进,大殿亦七楹,名龙渊殿。中为佛堂,左右奉木主,亦祀先王神位,兼祀祧主。左序为方丈,右序为客座,皆设席,周缘以布,下衬极平而净,名曰踏脚绵。方丈前为蓬莱庭。左为香积厨,侧有井,名不冷泉。客座右为古松岭,异石错舛,列于松间。左厢为僧寮,右厢为狮子窟。僧寮南有乐楼,楼南有园,饶花木,此乃圆觉寺之胜概也。

又有护国寺,为国王祷雨之所。龛内有神,黑而裸,手剑立,状甚狰狞。有钟,为前明景泰七年铸。寺后多凤尾蕉,一名铁树。又有天王寺,有钟,亦为景泰七年铸。又有定海寺,有钟,为前明天顺三年铸。至于龙渡寺、善兴寺、和光寺,荒废无可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