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须”就是“无须”吗】
概念是反映事物及其特有属性的思维形式,属于思维科学的研究范畴;而语词是一些声音或者笔画的组合,是语言学的研究范畴。二者之间是有联系的,因为概念要用语词来表达,而语词的主要功能就是用来表达概念。
清朝学者钱泳在《履园丛话》中记载了一件有趣的事:
清朝某年间,江苏学使胡希吕奉旨担任本省乡试的主考官。点名入场时,他仔细地查对面貌册,凡是注明“微须”的,他全部视为“无须”,把那些嘴上有些胡须而面貌册上注明“微须”的人都当作冒名顶替者,不许入场。吓得那些“微须者”趋紧去理发店刮胡子。
有一位大胆的秀才不服气,偏偏不理胡子,也要进考场参加考试。胡希吕喝令手下人将他赶走,他却赖着不走,并且反问道:“请问大人,为什么要赶我?”
“你冒名顶替。”胡希吕怒容满面地说。
“为什么我是冒名顶替?”秀才不解地问。
“面貌册上写的是‘微须’,你却有须!”胡希吕声色俱厉。
“大人息怒,‘微须’此是‘有少须’嘛。”秀才据理力争。
“笨蛋,你的书读到牛肚子里去了?朱注:‘微者,无也’,你竟连这也忘了?”主考大人气得连颌下那撮山羊胡子也抖了起来。
“学生不敢。不过照大人这样讲,那么孔夫子‘微服过宋’就是‘无服过宋’了,孔圣人脱得赤条条的,一丝不挂,招摇过市,这又成何体统?”秀才引经据典反驳,毫不退缩。
言犹未了,庄严的大堂上下响起了笑声。主考的脸上红一阵、青一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上面的故事中,“微”可以表示不同的概念,既可以表示“无”的含义,又可以表示“有一些”的含义,还可以表达“寻常”的含义。胡希吕只掌握了宋朝朱熹注“微者,无也”这一种含义,便武断地把“无”当作“微”的唯一含义,以至于把“微须”理解为“无须”,进而把有些胡须的“微须者”拒之考场门外。但实际上此处的“微”是“有些”的意思,“微须”就是“有少须”的意思。那位秀才在无法说服胡希吕的情况下,运用归谬法反驳他认为“微”仅仅是“无”的错误见解:如果“微”只有“无”这一种含义,那么孔夫子“微”服过宋就是无服过宋了;而这是违背儒家的伦理道德的,是不可能的,因此,“微”还有其他的含义。孔夫子“微服过宋”中的“微”是“寻常”的意思,即孔夫子穿着很寻常的衣服从宋国经过。胡希吕才疏学浅而又刚愎自用,最后闹出了“孔夫子脱得赤条条地经过宋国”的笑话。
胡希吕之所以被那个秀才反驳得瞠目结舌,是因为他没有把握“一词多义”的现象,从普通逻辑的角度来讲,就是不懂得同一语词在不同的语境中可以表达不同的概念,没有正确地把握语词和概念的关系。
那么,概念和语词的关系怎么样呢?简单地说,概念是语词的思想内容,语词是概念的物质承担者、表现形式。任何概念都必须借助语词来表达,脱离语词的赤裸裸的概念是不存在的。例如,对于“以治病为职业的人”这一特征的概念,汉语用“医生”、“大夫”、“郎中”等语词去表达,英语用“doctor”这一语词去表达。可见,语词和概念是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的。当然,二者之间也存在区别,这些区别主要有:
1.概念是一种思维形式,而语词是一种语言形式
概念是对对象的反映,是一种思维形式;而语词并不是对象的反映形式,它只是人们用来表达概念,标志对象的一组笔画或一组声音而已,是一种语言形式。
2.所有的概念都要借助语词来表达,但并非所有的语词都表达概念
一般说来,实词是表达概念的,如“人”、“国家”、“打”等实词都表达概念,不能单独充当语法成分的虚词,如助词“的”、“地”、“得”等,叹词“呀”、“吗”等,一般不表达概念。但是,一些关联词如“如果……那么……”、“只有……才能……”等表达概念。
3.同一个概念可以用不同的语词表达
例如“羽状复叶、花白色或蓝紫色,结浆果的多年生草本植物的块茎”这一特征的概念,可以用“土豆”、“洋芋”、“马铃薯”等语词表达。人们在说话、写文章时,如表示同一概念的同一语词多次使用,会令人感到呆板、乏味,若交替使用一些含义相同的不同语词,文章就会呈现出多样性、趣味性,增强感染力。
4.同一个语词可以表达不同的概念
下面三句话中,“大人”这一语词就表达不同的概念:“你家大人去哪里了?”“大人,奴才该死!”“我已经是大人了,用不着别人事事操心。”在这三个例句中,“大人”这个词语分别表示“长辈”、“奴仆对主人的称呼”、“成年人”的含义。这种现象在语法上称为“一词多义”,逻辑学上称为“同一语词表达不同的概念”。
【“进口”与“出口”】
农贸市场里,一个人在卖苹果。半天过去了,摊位上的苹果很少有人问津。怎么把苹果卖出去呢?卖苹果的商贩左思右想……突然,他灵机一动,高声叫道:“谁买苹果,真正的进口货!”来采购果蔬的人一听是“进口货”,便纷纷围拢过来,你一斤我两斤地买了起来,其中有一位一下子买了10斤,不等离开,就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个吃了起来。他刚咬了两口,便问卖苹果的人说:“你这苹果恐怕不是进口的吧?”卖苹果的说:“你不是已经开始进口了吗,怎么不是进口的呢?”
买主一时愕然。
“进口货”一般来说,指的是“从国外进来的东西”。不少人推崇外国的东西,无论买什么,总觉得进口的比国产的好。那个卖苹果的正是抓住了人们的这种心理,故意把“入嘴的东西”称作“进口货”。这也可以说,是他根据自己的目的,对表达概念的语词所做的一种选择。不过,这种选择是违反逻辑的,因为他歪曲了“进口”本来所表达的概念,引起了别人的曲解。这种错误,实际上是偷换概念的一种表现形式。所谓偷换概念,顾名思义,也就是为了某种目的,不加说明地用一个概念代替了另一个概念。
甲:你知道这几年什么东西出口量大大增加吗?
乙:脏话。
前一则幽默,是把“进口”曲解为“进入嘴中”;这则幽默中,乙则是把“出口”曲解为“从嘴中出来”。虽然同是曲解,但目的和结果却大不相同。前者是骗人,西洋镜一经拆穿,伎俩也就随之宣告失败;后者是讽刺,它使人们在理解这种幽默之后,又陷入了深思。
以上两则幽默涉及的逻辑问题,都是与概念与语词关系问题相关的。把“进口”和“出口”做另外的解释,是想用同一语词表达不同的概念;而把“进入嘴中”用“进口”表达,把“从嘴中出来”用“出口”表达,则是想用不同的语词来表达同一个概念。所不幸的是,人们对“进口”和“出口”已经形成了两个比较公认的概念,所以,以上两位的用法都只能用曲解词义、偷换概念来解释了。
【“妈妈车”引起的纷争】
从普通逻辑的角度看,概念明确就是指概念的内涵和外延明确。只有准确地揭示一个概念的内涵和外延,才能说这个概念是明确的。那么,什么是概念的内涵和外延呢?
概念的内涵是指概念所反映的事物的特有属性,概念的外延是指具有这些特有属性的事物。例如对于“人”这个概念,它的内涵是指人的特有属性,例如“能够制造并使用生产工具的动物”这个特点就是人特有的属性,那么“能够制造并使用生产工具”就是“人”这个概念的内涵;而所有具有“能够制造并使用生产工具的动物”这一特点的事物的总和就是“人”这个概念的外延。
每个概念都有内涵和外延,我们在使用概念时,一定要明确它的内涵和外延,否则很容易闹出笑话。例如“家父”这个概念,其内涵是一个人在别人面前对自己父亲的谦称,其外延是自己的父亲。例如曹植在《宝刀赋》中,就这样说:“建安中,家父魏王,乃命有司造宝刀五枚,三年乃就。”此处的“家父魏王”就是曹植对自己的父亲曹操的称呼,这个概念的外延就是他的父亲曹操。
某厂地处某大城市的郊区,职工上下班靠厂车接送。
由于车少人多,车内十分拥挤,秩序混乱。职工对此很不满意,特别是怀孕的女职工对此意见更大。厂领导反复考虑,决定增开一辆“妈妈车”,专门送接年轻的妈妈,并规定“妈妈车”在下班时比别的车先开。按理说,这是一件大好事,岂料“妈妈车”开出的第一天,就引起了纷争。
那一天刚下班,许多年轻的妈妈都涌到“妈妈车”上来了。除了怀孕的女职工外,还有一些年轻的妈妈。司乘人员不让另一些年轻的妈妈上车。她们坚持要上车,她们说:“我的孩子虽然没有抱到厂里来,但还没有断奶,正在家里等我早一些回去喂奶呢!”“我的孩子放在托儿所,我要早些回去领孩子。”司乘人员看到车上人太多,要求这些没怀孕和没带孩子的妈妈乘别的车子,她们却说:“这是妈妈车,我们做妈妈的为什么不能乘?”结果,“妈妈车”照样拥挤,解决不了问题。
问题出在哪里呢?从逻辑上说,问题就出在“妈妈车”这个概念不明确,谁也没有规定“妈妈车”的确切含义。主管这项工作的工会女工委员说,“妈妈车”只给年轻的妈妈乘坐。但“年轻的妈妈”也是一个含糊的概念,究竟什么样的女同志才算这里所说的“年轻的妈妈”也不清楚,经历了几次拥挤的场面后,才明确规定“妈妈车”专门送接怀孕的女同志,这才解决了问题。刚开始,由于“年轻的妈妈”这一概念的含义不明确,导致“妈妈车”这一概念的含义不明确,使得不该上车的妇女也上了车。后来,由于明确了“年轻的妈妈”的含义,也就确定了“妈妈车”的含义,从而也就规定了哪些妇女可以乘坐,哪些妇女不可以乘坐,使问题很快得到了解决。
“妈妈车”引起的纷争就是由于“年轻的妈妈”这一概念的内涵和外延不明确。刚开始,厂领导没有确定“年轻的妈妈”的内涵,它的外延也不是确定的:除了“怀孕的妇女”外,还包括“没有把婴幼儿带到厂里来的年轻妇女”。当“怀孕的妇女”乘坐“妈妈车”上下班时,年轻的妈妈当然有理由乘坐。但厂领导决定开“妈妈车”的目的是为了解决“怀孕的妇女”乘车困难,“妈妈车”的座位只够孕妇乘坐。因此,当年轻的妇女也挤上该车时,车内就变得十分拥挤,导致纷争。几天的纷争使管理人员发现了问题所在,于是把“年轻的妈妈”的内涵确定为“怀孕的妇女”。这样,“年轻的妈妈”的外延就只包括一个个的“怀孕的妇女”,而不包括“没有把婴幼儿抱到厂里来的年轻妇女”。换言之,“妈妈车”只能给“怀孕的妇女”乘坐,而不能给有孩子的年轻妇女乘坐。这样一来,年轻的妇女就没有理由乘坐“妈妈车”了,“妈妈车”拥挤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这表明:明确概念的内涵和外延对于准确地把握概念是十分重要的。
《列子》中记载有这样一个故事:
齐国的国氏非常富有,宋国的向氏非常贫穷。向氏很羡慕国氏,于是便从宋国到齐国去找国氏,向他请教致富的方法。国氏告诉他说:“我之所以这么富有,是因为我擅长偷盗。我自从开始进行偷盗,第一年得到的东西能够自给,第二年就有了盈余,到了第三年便非常富足了。到后来东西多得用不尽,我就用来接济街坊邻里。”
向氏听了非常高兴,但是并没有理解国氏所说的“偷盗”是什么意思,回到宋国之后,便真的做起偷窃的事来。他常常乘人不备越墙凿屋,破门入户,闯进别人家中,看见略微值钱的东西,统统席卷而去。时间没多久,他就因赃物被查获而被判了罪,连家中原先积攒下来的钱财也都被官府没收了。
向氏认为国氏欺骗了自己,便又到齐国找上门去责怪国氏。国氏问:“你是怎么进行偷盗的?”向氏讲述了自己偷盗的情形,国氏不禁惊愕地说:“嘻!你竟然这么不懂得‘偷盗’的道理啊!现在就让我来详细告诉你吧。你难道不知道天有四时,地有物产?我‘偷盗’的,就是天时地利。春雨滋润,夏雨滂沱。我在春季适时播种,夏季辛勤耕耘,到了秋天庄稼自然收获。山上林木丰茂,石料取之不尽,我就用来砌墙筑屋。此外,山林中还可以捕猎禽兽,河湖内还可以捉到鱼鳖。这些庄稼、土木、禽兽、鱼鳖,都是天然生成的,并非我自己所有。我全都取来应用,岂不是‘偷盗’吗?不过,我偷盗这些天赐之物,并不会因而遭殃。至于别人家里的金玉珍宝、粟帛财货,都是人家自己靠辛勤劳动积攒下来的,并不是自然天生的。你去偷窃这些东西而被判罪,是理所当然的。又能怨谁呢?”
向氏听了更加迷惑不解,以为国氏又一次在欺骗他,便去找东郭先生请教。东郭先生对他说:“天地万物本来不属于任何人,取用了它,就是偷盗。从这一点看来,就连人的身体也没有一处不是偷盗来的:是阴阳二气交合促成人的诞生,构成了人的形体。何况那些身外之物呢?诚然,天地万物,本身并无区别。但是,国氏那种偷盗,是符合公共道德规范的,所以不会得罪;你的偷盗行为,完全出于私心,当然就要遭殃。符合公共道德规范的偷盗是窃取,出于私心的偷盗也是窃取,但二者毕竟是有区别的。支持公道,抑制私欲,是世间的公理。究竟什么是偷盗,什么不是真正的偷盗,难道你还闹不清楚吗!”向氏听了,不禁惭愧得面红耳赤,汗流浃背。
“偷盗”一词,在国氏那里,“偷的是天时地利”,也就是通过耕地和养殖来致富;但是这个“偷盗”的含义却不是“偷盗”的常义,只是一个临时义,是不见于任何字典、词典的(虽然当时也可能没有字典词典);但向氏没有问清楚,只是按照“偷盗”的常义来理解并实施了,最后落了个一贫如洗的下场。
可想而知,如果不明白一个概念的内涵和外延,很容易出现误会或闹出笑话。所以,一定要明确概念的内涵与外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