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明岑邦相疏 七年七月十九日
准兵部咨,该本部题节奉钦依:“岑邦佐仍武靖知州,岑邦相着王守仁再查明白具奏,钦此。”钦遵,照得先该臣等具题前事,内一件:“仍立土官知州以顺土夷之情”。臣等议得岑氏世有田州,久结于人心,岑猛虽没,诸夷莫不愿得复立其后。议于开设流官知府之外,就于该府四十八甲之内,割其八甲,降设田州,立岑猛之子一人,始授以署州事吏目;三年之后,地方宁靖,效有勤劳,则授以为判官;六年之后,地方宁靖,效有勤劳,则授以为同知;九年之后,地方宁靖,效有勤劳,则授以为知州。使承岑氏之祀而隶之流官知府。
当时臣等通拘该府大小土目及乡老人等审问,岑猛之子应该承立者何人。乃众口一词,以为岑猛四子,长子岑邦佐系正妻张氏所出,次子岑邦彦系庶妾林氏所出,三子岑邦辅系外婢所生,四子岑邦相系次妾韦氏所出。猛嬖溺林氏,而张氏失爱,故邦佐自幼出继武靖,而以邦彦承袭官职。今邦彦既死,应该承立者莫宜于邦佐。
臣等当看得武靖地方正当瑶贼之冲,而邦佐自幼出继,该州之民信服归戴已久,况其才力足能制御各瑶,近日该州土目人等又相继恳恳来告,愿得复还邦佐。今欲改立一人,亦未有可以代邦佐者。臣恐一失武靖各目之心,则于地方又多生一事,莫若仍还邦佐于武靖,一以御地方之患,一以顺各夷之情。至于田州新立,不过苟以无绝岑氏之祀,此其才否优劣,固有不必深论者。因论以邦佐出继武靖既久,朝廷事体已定,不可复还,宜立其次者,岑邦辅则可。于是各目人等又众口一词,以为邦辅名虽岑猛外婢所生,其实来历不明,阖府之民,皆不欲立。惟邦相则次妾所生,实系岑猛的亲骨血,况其质貌厚重谨实,众心归服。立继岑氏,庶不绝其真正一脉。臣等议得仍立土官者,专为不绝岑氏之后,以顺诸夷之情也。今众心若此,亦合俯顺。故当时直断邦辅谓非岑猛之子,而止谓岑猛之子存者二人,亦所以正名慎始,杜日后之纷争也。俱具奏之时,因本内事体多端,文以繁琐,若再加详说,诚恐有渎圣听,故遂简略其词。
今蒙朝廷明见万里,洞彻细微,复命臣等查奏。闻命惶惧,无所措躬。因思岑邦辅尚存,当时奏内不曾详开所以不立邦辅之故,而直言岑猛之子存者二人,果系情节脱落,事体欠明。臣等疏漏之罪,万死有不容赦者矣。臣等近复通拘该府土目乡老人等再加审问,而众口一词,执说如前,陈请益笃。臣等反覆思惟,其事诚亦必须如此,而后稳帖无弊,故仍照原议上请。盖此等关系地方之事,臣等言虽或有所不敢尽,而心已无所不用其极,必求事出万全,永久无患,然后乃敢具奏。伏乞圣明宥其疏漏万死之诛,仍敕该部俯从原议,立岑邦相于田州,以曲顺各夷之情。其岑邦辅者,听其以官族名目随住。如此,则名正事成,而人心允服,实地方之幸,臣等之幸。
奖励赏赉谢恩疏 七年九月二十日
准兵部咨,为奏报平复地方事,该臣题该本部覆题,节奉圣旨:“王守仁受命提督军务,莅任未久,乃能开诚布恩,处置得宜,致令叛夷畏服,率众归降,罢兵息民,其功可嘉。写敕差行人赍去奖励,还赏银五十两,紵丝四表里,布政司买办羊酒送用,钦此。”随于本年九月初八日,该行人冯恩赍捧敕书并前项彩币银两等项,到于广州府地方,奉迎入城,当除望阙谢恩,钦遵收领外,臣时卧病床褥,已馀一月,扶疾兴伏,感激惶惧,颠顿昏眩,莫知攸措。已而渐复苏息,伏自念思恩、田州数万赤子,皆畏死逃生,本无可诛之罪。而前此当事者议欲剿灭,故皆汹汹思乱,既已陷之必死之地,而无复生全之心矣。仰赖皇上好生之仁,轸念远夷,惟恐一物不得其所,特遣臣来勘处。臣亦何能少效一筹,不过宣扬深仁,敷昭神武,而旬月之间,遂皆回心向化,舍死投生,面缚来归。是皆皇上圣德格天,至诚所感,不疾而速,是以绥之斯来,动之斯和,有莫知其所以然而然者,此岂臣等知谋才力能致毫发于其间哉?今乃误蒙洪恩,重颁大赏,且又特遣行人赍敕远临,事尤出于常格之外。臣亦何功,而敢当此?臣亦何人,而敢望此?祗受之馀,战悚惶惑,徒有感泣,惟誓此生鞠躬尽瘁,竭犬马之劳,以图报称而已。臣病日亟,自度此生恐不复能奔走阙廷,一睹天颜,以少罄其蝼蚁葵藿之诚,臣不胜刻心镂骨,感激恋慕之至!
乞恩暂容回籍就医养病疏 七年十月初十日
臣以忧病,跧伏田野,六年有馀。蒙陛下赐之再生之恩,锡之分外之福,每思稽首阙廷,一睹天颜,以申其蝼蚁感激之诚,遂其葵藿倾戴之愿。既困疾病,复畏讥谗,六年之间,瞻望太息,竟未敢一出门庭。夫蒙人一顾之恩,尚必思其所以为酬,受人一言之知,亦必图其所以为报,何况君臣大义,天高地厚之恩!上之所以施于其下者,如雨露之沾濡,无时或息,而下之所以承乎其上者,乃如顽石朽株,略无生动,此虽禽兽异类,稍有知觉者,亦不能忍于其心。是以每一念及,则哽咽涕下,徒日夜痛心惕骨,行吁坐叹而已。
迩者缪蒙陛下过采大臣之议,授以军旅重寄。自知才不胜任,病不任劳,辄乃触冒上陈辞谢。又蒙温旨眷覆,慰谕有加。伏读感泣,不复能顾其他,即日矢死就道。既而沿途备访其所以致此变乱之由,熟思其所以经理斡旋之计,乃甚有抵牾矛盾者。而其事势既口颠覆破漏,如将倾之屋,半溺之舟,莫知所措。其惟恐付托不效以孤陛下生成之德,以累大臣荐举之明,于是始益日夜危惧,而病亦愈甚。乃不意到任以来,旬月之间,不折一矢,不戮一卒,而两顽民帖然来服,千里之内,去荆棘而成坦途。其间虽有数处强大贼巢,素为广西众贼之渊薮根株,屡尝征讨而不克者,亦就湖广撤回之兵,而乘其取道之便,用两广新附之民,而鼓其报效之勇,财力不致于大费,小民不及于疲劳,遂皆歼厥渠魁,荡平巢穴,而远近略已宁靖。是皆陛下好生之至德昭格于上下,不杀之神武幽赞于神明,是以不言而信,不怒而威,阴祐默相,以克有此,固非愚臣意望之所敢及,岂其知谋才力为能办此哉?窃自喜幸,以为庶得借此以免于覆败之戮,不为诸臣荐扬之累,足矣。而臣之病势乃日益增剧,百疗无施。臣又思之,是殆功过其事,名浮其实,福逾其分,所谓小人而有非望之获,必有意外之灾者也。
臣自往年承乏南赣,为炎毒所中,遂患咳嗽之疾,岁益滋甚。其后退伏林野,虽得稍就清凉,亲近医药,而病亦终不能止,但遇暑热,辄复大作。去岁奉命入广,与旧医偕行,未及中途,医者先以水土不服,辞疾归去。是后,既不敢轻用医药,而风气益南,炎毒益甚。今又加以遍身肿毒,喘嗽昼夜不息,心恶饮食,每日强吞稀粥数匙,稍多辄又呕吐。当思恩、田州之役,其时既已力疾从事,近者八寨既平,议于其中移卫设所,以控制诸蛮,必须身亲相度,方敢具奏,则又冒暑舆疾,上下岩谷,出入茅苇之中,竣事而出,遂尔不复能兴。今已舆至南宁,移卧舟次,将遂自梧道广,待命于韶、雄之间。
新任太监、总兵亦皆相继莅任,各能守法奉公,无地方骚扰之患。两省巡按等官,又皆安靖行事,创涤往时烦苛搜刻之弊,方务安民。今日之两广,比之异时,庶可谓无事矣。臣虽病发而归,亦可以无去后之忧者。
夫竭忠以报国,臣之素志也;受陛下之深恩,思得粉身虀骨以自效,又臣近岁之所日夜切心者也。病日就危,尚求苟全以图后报,而为养病之举,此臣之所大不得已也。惟陛下鉴臣一念报主之诚,固非苟为避难以自偷安,能悯其濒危垂绝不得已之至情,容臣得暂回原籍就医调治,幸存馀息,鞠躬尽瘁,以报陛下,尚有日也。臣不胜恳切哀求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