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室的灯一直亮着,医护人员不停地进进出出,苏翎坐在急救室外面的走廊上,手上的血已经干涸凝固,这些血腥的画面勾起了记忆里某些不好的回忆,让她的手控制不住的在发抖。
她努力咬牙想控制,却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
鼻子一酸,眼底突然涌起水雾,她有些委屈的想哭。
一只手忽的伸出,抓着她的手腕便往前走去。
季珩把她拉到水池边,动作近乎粗鲁的洗掉她手上的血迹。
“吓傻了?这么多血不知道自己先洗掉?”
季珩说,语气不大好,苏翎却明显能听出他话里的关心,喉咙哽了一下,她伸手抱住季珩。
之前和那些人有打斗,又急匆匆的赶来医院,他的身上有一股轻微的汗味,气息尚未平复,胸腔的心跳也如雷声一般,轰隆隆的在耳边响着。
苏翎安心下来,越发用力的抱着季珩。
“松手!”
季珩命令,苏翎不松,脑袋还在他胸膛蹭了蹭。
经过昨晚的亲密接触,她现在的胆子大了些,感觉到她的依赖,季珩的眸色也柔软下来,沉声开口:“松开,我胳膊断了。”
“……”
苏翎仰头,怀疑的看向季珩,似乎在判断他有没有撒谎,季珩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真的!老子还骗你玩不成!”
说完抓着苏翎还湿哒哒的手往骨科走去,到了诊室,季珩让苏翎帮他脱了外套,医生用剪刀剪开他的衬衣袖子,苏翎才看见他左臂上大片青肿的痕迹。
“怎么搞成这样?”
看诊的医生皱眉嘀咕了一句,表情有些凝重,一看就知道季珩的情况不是很好。
季珩倒是一脸云淡风轻:“没什么,跟人打了一架。”
“年轻人,别意气用事,有什么事好好商量,动不动就跟人动手这毛病可不好!”
医生语重心长的劝导了两句,然后开了单子让季珩去拍片,苏翎就抱着他的外套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也不说话,就像条尾巴一样跟着。
这种感觉很奇怪,这么多年,都是她一直想尽千方百计想逃跑,季珩在后面追,现在变成了她寸步不离的跟着季珩。
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她刚到季家,把季珩当做唯一可以亲近的人,努力讨好一样。
想到这里,苏翎脚步一顿,她惊愕的看着季珩高大的背影,喉咙忽的哽得难受。
一直都是她吧。
是她先招惹了他,是她粘着他不放,是她喊着季珩哥哥拼了命的闯进他的世界,却又不负责任的想要逃离。
察觉到她没有跟上,季珩停下,疑惑的转过身来:“怎么了?”
“季珩!”
苏翎软软的喊了一声,就站在离季珩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
橘红色的夕阳透过长长的走廊在他身上笼上一层浅浅的光晕,柔和了他冷硬的轮廓,罩上一层暖色。
过去十几年的光影在脑海中迅速闪现,苏翎忽然发现站在她面前的人,其实一直都没有改变。
从她认识他的第一天起,他就这样霸道偏执。
他认定的人或事,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季珩!”
她又喊了一声,季珩还是没动,她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然后踮起脚尖。
然而他太高了,即便她踮起脚尖,也无法触及。
“让我亲一下!”
她软软的要求,他眸底立刻窜起火来,下一刻却又换上狐疑:“你说什么?”
不再多言,苏翎勾住季珩的脖子,轻松跳到他身上,双腿环住他的腰,在他下意识低头托住自己臀的时候,吻上他的唇。
第一次,她主动探索未知的疆域。
这样的主动自然很快被反压,呼吸却蛮横的掠夺,心跳加快,她很清楚,这不是紧张也不是害怕,是她的心在为他悸动!
“又闹什么幺蛾子?”
左手使不上力,季珩单手托着苏翎把她压在走廊的墙上,不顾周围来来往往的病患,在她脸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季珩问,呼吸很重,这样的姿势,苏翎很容易感受到他的身体变化。
苏翎又亲了他一下,笑盈盈的开口:“你很爱我,比我想象中要多很多!”
“这种事你还需要想?”
季珩陡然升起怒火,松开苏翎,任由她吊在他身上,然后在她臀上打了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传开,苏翎的脸变得滚烫,想躲进季珩怀里,却被季珩推开。
“老实在外面待着!”
季珩命令,然后走进去拍片,关上门的瞬间,唇角掩饰不住的上扬。
季珩的左臂骨折了,医生用石膏给他固定,又用了绑带,多次叮嘱他一定要静养,苏翎全都默默记在心里。
这样一折腾,回到急救室的时候,抢救已经结束了,幸亏送来得及时,青柠没事,转到重症监护室观察去了,林霄站在重症监护室外面,却是神色凝重。
他身上还穿着手术时的衣服,手上一片血迹,就那么站在外面,如同一尊雕塑。
“她做了子宫摘除手术!”
林霄开口,声音里是满满的疲倦,嗓子哑得不像话。
他说完,并没有人理会他,隔了一会儿,他的情绪忽的激动起来,扭头看着苏翎和季珩:“她做了子宫摘除手术!你们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他嘶吼着,眼眶红得厉害,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季珩却是不为所动,只把苏翎往怀里带了带,以免林霄失控起来伤到她。
“那是她的事,你都不知道我们又怎么会知道!”
季珩淡淡的回应,苏翎想起那个时候护士对她说过的话,她其实是知道这个消息的,只是……她没有阻止,更没想到青柠真的能说到做到!
胸口的怒气无从宣泄,林霄对着墙踹了两脚,最终蹲在地上一言不发。
偏偏季珩和苏翎也是不会安慰人的,只能干瞪着眼站在旁边。
没多久,老李带着警员到医院来录口供,之前在街上追青柠那几个人都被带到警局交代了,他们是地下城的打手,之所以追青柠,是奉了上面的命令,至于其他还有什么,他们便统一口径说不知道了。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最终还得等青柠醒来以后再说了。
录完口供,待在医院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季珩直接带着苏翎回了家。
因为季珩动作不便,所以晚饭是苏翎做的,很简单的鸡蛋卷饼。
一看见这卷饼,季珩就想起这是苏翎先做给顾辰吃过的,表情立刻嫌弃起来:“你就不能做点别的?”
“我不会做其他的,等我学了新的再做,今天先将就吃这个行吗?”
苏翎好声好气的问,季珩皱着眉没再拒绝,算是同意,苏翎笑眯眯的把卷饼喂给他吃。
吃完,还主动提出要帮他洗澡。
季珩这下是真的不淡定了,拉着苏翎的手质问:“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受刺激了?”
“有点。”
苏翎点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我可能比我以为的要喜欢你,唔,也许不止是喜欢。”
还有爱!
她说得认真,下午在医院被他压下去的火又窜了起来,并且隐隐有燎原之势!
“你是故意的?”
季珩把她抵在餐桌边问,声音染上欲念,空气似乎都变成绯色。
他微微俯身,单手撑在桌上,好像要把她当大餐一口吃下。
“你以为我受了伤,就拿你没办法,所以故意撩火?嗯?”
季珩尾音上扬,魅惑的问,苏翎眉眼弯弯的看着他:“没有,我只是实话实说。”
“小骗子!”
季珩低头咬住她的唇,苏翎心底发软,拥着季珩的脖子,忽的软软的叫了一声:“老公!”
如同点燃了鞭炮的引线,季珩眼底的火噼里啪啦的炸开,不容苏翎拒绝,单手把她扛进浴室,身体力行的告诉她,他一只手也能把她治得服服帖帖!
第二天苏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她睁开眼睛的时宜不太合适,正好撞见季珩单手拿着毛巾艰难的在帮她擦身体。
四目相对,季珩的眼底又冒了火,她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用被子把自己裹成毛毛虫。
“我……我自己来!”
她红着脸说,季珩也没坚持,把毛巾丢到她脸上。
毛巾是热的,温度刚好。
“外卖一会儿就到,收拾好下来吃东西。”
“好。”
听见关门声,苏翎才把毛巾拿下来,脸上一片滚烫,心底却开满了花。
她想,她是真的很喜欢他了。
仔仔细细的清洗了身体,换好衣服下楼,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季珩却不在。
她四下看了看,很快在书房听见他的声音。
她没下楼,循声走到书房,刚想推门进去,听见他冷厉的声音:“……她怎么会不在酒店?我不是让你们看着她吗?你们都干什么吃的!?”
他很生气,即便只是听见声音,苏翎都能想象出他皱眉发怒的模样。
他的语气……像极了每一次她逃跑后,他向其他人问罪的语气。
是什么人逃跑了吗?
莫名的,苏翎脑海里浮现出之前在包间,被他拥着的那个女孩儿的模样。
原来,他一直把她安排在酒店吗?还找人看着她,平时有和她见面吗?
心里不受控制的想,僵在半空准备去推门的手无力地垂落,她终究没有推开门,只是平静的下楼,坐在餐桌边等季珩下楼吃饭。
外卖点的都是她爱吃的菜,空落落的心浮起一丝暖意。
“吃了饭我们一起去一趟医院,青柠醒了。”
“好。”
她点点头,丝毫没有显露出别的情绪,季珩板着脸,同样把情绪掩藏得很好,如果苏翎没有听到刚刚那通电话,甚至都不会发现他刚刚才发过火。
到医院的时候,警察已经录完口供出来了,老李和叶歉并肩走着,满脸唏嘘。
“……没想到当初竟然还有这么一茬!真是可惜了!”
苏翎他们不知道前因后果,听见这话只觉得莫名其妙,想要问点什么,老李又是一脸案件机密无可奉告的模样。
倒是叶歉看见苏翎想起了点事,拉着她和季珩道:“我最近翻看局里的档案,发现了一件和你的身世有关的事。”
“什么?”
苏翎疑惑,衣领被季珩逮住,拎到身后,他则气势强悍的瞪着叶歉警告:“没有证据的话,不要乱说!”
然而叶歉却并不怕他,只看着苏翎道:“你刚到季家的时候,有一个小男孩儿去警局报过案,说自己的妹妹不见了,警方还立案侦查过,不过这个男孩儿后来失踪了,这个案子便也不了了之。”
“……”
垂在身侧的手猛然收紧,苏翎紧咬着牙,浑身的血液都因为叶歉的这番话激动起来。
有人找过她,在这个世界上,她并不是孤身一人,甚至还可能有和她有血缘关系的至亲在。
那个男孩儿会是她的哥哥吗?他现在还在找他吗?
他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不见?
他遇到什么事了吗?
这些念头不停地在脑海里闪现,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正想着,叶歉继续开口:“经过血样采集对比,我发现,那个小男孩,极有可能是顾以莘!”
“你什么时候做的血样采集对比?手续都办了吗?距离批准了吗?”
老李琢磨出不对劲问,苏翎呆愣在原地,季珩脸上也是掩不住的惊愕。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骂了一句::“妈的!竟然是他,他有本事冲我来!”
苏翎还是一片茫然,叶歉却已经从季珩的表现猜到当初顾以莘突然从历城消失,和他基本是脱不了干系。
“二少,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谈谈!”
叶歉主动要求,老李立刻在旁边警告:“小叶,你老实点,不该说的不要乱说!”
叶歉没应声,和季珩一起走到旁边,苏翎想跟上,被老李拉着走到一边椅子上坐下:“他们男人说话,你就别再去掺和了。”
“……”
苏翎无语,却也没坚持,看着老李认真的问:“青柠是不是和你们警方有什么合作?”
“……”
这些轮到老李无言以对了,他没想到苏翎竟然能问出这样的话。
“是不是叶歉那个臭小子又跟你们说什么了?我跟他说了多少次要保密要保密,他都不听,这可是为了线人的安全!”
“线人?”
苏翎敏锐的抓住这个词,老李老脸一抽,冷着脸彻底不说话了。
“什么线人?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苏翎不依不饶的追问,她想起了那个不知名的男孩儿,想起叶歉曾给她看过的牺牲卧底的照片。
她依然完全无法把线人这两个字和青柠联系起来。
青柠是警方的线人,她到底在查什么案子?难道她做子宫摘除手术也是为了这个案子吗?
“所有的事那个医生都知道,你去问他吧,我还有事,先回局里了!”
老李故意冷着脸离开,苏翎坐不住,来到重症监护室门外,透过门口的玻璃,她看见林霄站在青柠的病床前,眼睛湿漉漉的红肿得可怕。
他哭了。
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有些丢脸,可即便察觉到苏翎的目光,他也无法克制汹涌的泪意。
苏翎安静的站在门外看着,突然记起很久以前听季珩说过一句话,他说,青柠欠林家一条人命。
所以,这就是她偿还的方式吗?
以自残为代价?
苏翎不懂,在隔着门上那块玻璃,感受到林霄身上那股无法自抑的悲怆以后,她就没有再探究下去的勇气。
她想,那一定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
只是那个故事,被两个人一直掩盖得很好,一个装作浪荡不羁,一个装作没心没肺。
她回到走廊的椅子上坐好,很快季珩便回来了,他的脸色不大好,却并没有发火,叶歉没有跟他一起回来,约莫是已经回警局了。
“我叫江旭来送你去沐溪那里,我还有事先去公司。”
他说完转身便要急匆匆的离开,苏翎心里一紧,起身小跑几步抓住他的手。
“怎么了?”
“下班能来接我回家吃饭吗?”
她问,尝试向他表达自己的诉求。
“……今晚不行!”
犹豫许久,季珩才说出这个答案,苏翎有些失落,却笑着点点头:“好吧,那以后再说。”
说完她松开手,笑着看季珩离开,季珩走了几步,忽的回头,大步走向她:“赵铭昨天城东的宾馆被警方发现,可惜又逃跑了,最近很危险,周围虽然有警方布控,但你不许乱跑,懂吗!”
他说得很急,语气全然不是在开玩笑,苏翎愣住,随即脱口而出:“你早上打电话说的那个人就是他吗?”
季珩皱眉,她听见他早上打电话了?
“等事情结束后我再跟你解释,记住我的话,不要乱跑,懂吗!”
他再次强调,抓得她手腕发疼。
她很清楚,这种时候他不会轻易丢下她一个人的,一定是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做。
想到这里,苏翎郑重的承诺:“好,我不会乱跑,会乖乖等你回来!”
得到承诺,季珩不安的心安定了些,转身大步离开。
出了医院,薄晋开着那辆破车出现在路边,季珩拉开车门坐上去,季尧从副驾驶扭过头来:“怎么这么久?”
“多说了两句话!”
季珩没好气的说,季尧不吭声了。
薄晋看着路况,淡淡的开口:“证据基本已经都搜集好了,当晚是顾鸣海在探视过后,季雨薇才割腕自杀的,到了医院,是有人潜入病房,戳了她的喉咙,本意是致死,没想到她却被抢救过来,杀人的人已经出逃到了海外,但是从顾鸣海的账户上有一笔一百万的不明资金流向海外,已经申请了国际缉捕,应该很快会有消息。”
“是顾鸣海干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季珩挑眉,有些诧异,薄晋犹豫地看了季尧一眼,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要不要说,季珩立刻看出他和季尧之间的猫腻,捶了下坐垫:“你看他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老爷子不是意外病死的!”
薄晋只说了这样一句话,不必再细说,便足以震得季珩傻掉。
车里陷入一阵死寂,许久之后,季珩平静得诡异的开口:“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季老爷子不是病死的,他离世的前一天,季珩甚至还亲耳听见医生说他恢复得很好,可以出院疗养了。
可第二天,毫无征兆的,他病情复发恶化,然后撒手人寰。
整件事发生得措手不及,季珩却从来没有怀疑过这里面可能有什么猫腻。
在他看来,季家没有明争暗斗争家产的必要,没有人会有动机去害老爷子!当时季氏的掌权人早就变成了季尧,就算要害,也该害他不是吗?
他没有想到,季雨薇不是季尧的亲生女儿,也没想到顾鸣海会意外查到季尧不能生育这件事,并用这件事做文章,唆使季雨薇悄悄调换了老爷子平时吃的药。
他最想不到的是,老爷子之所以会离世,都是顾鸣海一手促成的。
在老爷子准备出院这天,他让人送了一个录音笔给老爷子,亲口在录音笔里告诉老爷子他是如何挑唆季雨薇换掉那些药,将来又会如何利用季雨薇离间季珩和季尧的兄弟情,让季家支离破散,他再不费吹灰之力吞掉季氏。
老爷子是被那支录音笔气死的。
那支录音笔原本已经被顾鸣海销毁了,可帮他给老爷子传递那支录音笔的人,悄悄做了备份,那天晚上,季尧在医院外面,扮成出租车司机,去见的就是那个人。
他出了高价,那个人就把录音笔交出来了。
而季雨薇醒来偶尔恢复神智,也会一点点告诉他所有的真相。
他一点都不急于和顾鸣海撕破脸皮,他像一头隐藏在暗夜中的猛兽,盯着自己的猎物,一点点在周围布下自己的陷阱,然后……一举收网!
顾鸣海做的事越多,露出的马脚就越多,以后会被扣上的罪名就越大!
季尧耐心的等着,一直等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