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半年前就把长沙的工作联系好了,等着这一天。我爸爸告诉我的。”
“啊?”
“张珏。”
“哦,何员外不是掉厕所了吧,我去救他。”
“我成了你计划里的一个棋子,用完就该丢弃了。你从来就没喜欢过我。”
“太绝对了,要是那样能到现在吗?”
“因为你要找人陪你,帮你解闷,帮你解决半年的性问题,但不会喜欢谁。”
“你今天观点是都挺新颖的,我得慢慢消化。还喝什么?”
“不许走!我在揪你内心的魔鬼。”
“我想好了,”何员外回来了,“下本书就写《工作那天我们一起恋爱》。”
“这就是你反省后的结果?”我也不傻,我清楚他想把事情搞大看热闹。
“下棋的人最不可信,就像他。”郑婷婷插嘴。
“我就要离开上海了,”我说,“觉得现在认识你,再回来跟你就是老朋友了。”
“小心,他会用你作棋子。”
“那也是将帅,”他说,“我可不干活。你什么时候走?”
“我明天中午的机票。我一朋友说,在上海最让他感动的一句话是,即使是浦东机场,我也要送你。”
“浦东我可不去。”
“所以我买了虹桥的。”
“你会被他弃掉的。”郑婷婷插道。
“弃将帅就输了。”他说,“你们俩有什么问题吗?一直别扭。”
“意见不合,她说你长得帅,我说是英俊。”
“不是!”她反驳。
“我得走了,”他看看表,“我会路过肉联厂,你顺路吗?”
“给他换个猪头。”
30
我跟刘妍解释是贵阳人民欢迎我,我才来的。她笑死了,但依然改变不了我就是个笨蛋的事实。我说手机没电了还能给你打电话,可见我把你的号码放在心上。她说她要去邵阳参加同学婚礼,我可以直接过去。最后她要我确认地点,邵阳?不对,邵阳市邵阳县。
陈琳的同学都在打麻将。邵阳人民的麻将是三层的,看着都不明白。TATA,还是咱俩近,双层十七摞,都有东南西北中发白,都无梅兰竹菊春夏秋冬。北京人应该和东北人在一起。
新郎的弟弟劝我们晚上在酒店别乱跑,这里是邵阳。我说乌龙山脚下有看脱衣舞的棚子,在哪儿。刘妍在身后捅我说,别以为人人都是你。
“啊?我手机都没电了。”我拉着她说,“快回酒店充电吧。”
忘了是什么酒店,巨破巨贵,盖在半山腰,往下一看,白天那些平房都不见了,一片漆黑。
“你充电够快的。”她笑道。
“一会儿还得充。”
“讲点好玩的,你的自费旅行。”
“全在旅馆闷着,”我把杂志递给她,“给他们写十月刊的评论。”
“进步啦,改软色情杂志了。”
“帮我看哪儿不对。”
她翻翻杂志,把评论读完,说:“挺好的,前面谦虚点,加一段,说这杂志从英国引进,从出版、定位到销量,都是大陆出版界的奇迹,你只是做点添足的工作。”
“我操,太贱了吧。”
“主编虽然是看你想法,但实质还是招你给他干活儿,所以你得先肯定他。”
“谁说我要去的?”
时间不要为我停留,从树林吹来的风将吊灯摇晃,夜里在黑暗顶端闪烁。
“你去吧,在这里分手还好过,到了那儿分手,我就真的只是一个人了。”
“你读手稿了?”
“以后千万别说你手写,比盲文还难读。”她笑了,“什么时候去北京?”
“其实我写这个就是证明我有能力做这份差。”
“谦虚点就没问题了。”
我看着她,没说话。什么都不用问了,比如你来吗,比如其实一辈子住湖南也挺好,答案我们都知道。
“还是走吧,知道你早晚要走,接下来凑合也没意思。”
“头一次谈这个,居然是在别人的婚礼上。”
“要不然充电吧,我来找电源。”她将身体伏下去。
是不是也能塞进弗洛伊德那一套?腰部以下欢乐而亢奋,以上却流了眼泪。
“我接电源啦。”她叫道。
“我们都坐着,让我抱着你。”
“你哭了,笨蛋。”
我笑了,泪水奔着笑纹乱流一通。“除了我爸妈,我第一次当别人面哭,第一次。”
“我可没这么丢人过。”
“是啊,”我停下来看她,“我都哭花了,你眼睛都没湿一下?”
“又不是哭泣比赛。”
“我知道。”
“你由此判断我不是很爱你,是吧?”
“我不想这么说。”
她笑了笑,亲我的耳朵轻声讲:“下一个会更好,至少是不一样。”
“别人都说我们会分开,可是,我不离开你。因为我害怕,怕我会后悔,怕我后悔了也回不了头,怕我回头了你已不在原地;怕你将来碰到的女人对你不好,你会怀念我,怕你将来碰到的女人比我更好,你不会怀念我。”
“哪儿来的?”
“天涯,八一八最让你忧伤的句子。实际上,我在贵阳网吧待了一夜。”
31
可能是自我催眠,我以为陈静馨会是《克莱默夫妇》的梅丽尔·斯特里普,我是那个熟睡的孩子,我希望走之前她会摸着我的头表示出哪怕是那么一丝的不舍。我不知道,或许她蹑手蹑脚一关大门便长舒口气。我睡得跟猪一样,醒来后依然灰头土脸,走出卧室进入另一间卧室,打开书房巡视洗手间,看眼厨房,从客厅到饭厅我喊了几声她的名字。一只猪干吗要住那么大的房子?她已经不在了呀。
让我看看所有的恋爱,有电话分手,有当面分手,有没说分手却不了了之,有预约分手并坚持到期,只有陈静馨,用了一种从未对我表现的方式——书信分手。我没见过她写字,原来是卡通体,每个字都圆圆的,带有很多哭笑伤心恼怒的符号,就写在我刚完的《521,嘉年华》手稿的后一页。第一句话说我最后做一次饭,你可以边吃边读这封信。
是不是给我最残忍的惩罚,吃着那么难吃的菜看她讲分手。
她说要平静,别忙着联系她,她也会换号、失踪,别急,你别急,二百多天你都等过去了,先把这饭吃完吧,然后,这是什么?这封信我还留着,走哪儿带哪儿。我把出版的书都弄没了,信还一折两折三折地压在钱包里。没事我就摊开读一遍,这么多年我都没读出来她为什么要远离我。有时候我理解为宿命,这会让我心安一点,假设我们都活在同一圆心不同周长的圈圈里,她的直径为十,那里人多而拥挤,我的直径为一,她因此认识我并令我们彼此熟知,我不愿往外走,而她又对接近圆心感到恐惧,她担心改变太多会将她的生活毁掉,过去二十一年的无忧无欲而从不会焦虑的生活。我之所欲强烈而高远,她不愿与我一道日夜不安。
你知道,TATA,你俩腔调不一样,你串子味太重,而她通篇卡哇伊,看不到一丝一毫伤心的意思。因为不见她伤心,我反而更不好受。她说你的笔我好喜欢,写完送给我好不好。她说你的纸对我好不客气,写了那么多也只是半页,为什么你一下就能写足三十页。她说你以后要努力写下去,虽然我再也不要买你的书。她说信不到一页你生气不,这支钢笔喜欢我,我答应带它走了。
我取碗筷打算吃口就出门,下午杂志出样,还要开会评刊。两个青椒荷包蛋,碎得像炒鸡蛋,一个青椒炒红椒,一个荷包蛋红椒青椒汤,这样两个锅都被她刷干净了,那么难吃、那么辣,吃着吃着,眼泪都掉下来了。
32
上午十点何员外的车准时停在门口,我们把东西塞满后备厢。这么多东西?我说是郑婷婷的,一会儿帮忙送她回学校。
“我学校在浦东。”
“我昨天真应该把你们俩都送到肉联厂。”
“我不要去,让猪头去。”
拿到登机牌还要等二十分钟,郑婷婷嘟着嘴瞪我,她说别指望今天她哭,以前哭一百次今天也不哭给你看。我问员外去抽支烟怎么样。郑婷婷在后面喊小心,不要变成棋子。
“出版人同学说你找的是单身司机?”
“是吗?他不提我都忘了。郑婷婷怎么样?”我问,“没别的意思,我是想能有人照顾她。”
“不可能。”
“我是怕她出事,装一下吧,过了这段就好了。”
“你真逗。”
他掐掉烟要出去,我抓住他肩膀说:“就像两人拔河,我累了,不想玩了,但我又怕她用力过猛,我一松手就摔到她。我就是求你在后面扶她一下,而且她明白我就要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