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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雄韬伟略的故事(7)

就像他说的那样,到了9点半钟,我发现自己正挨着他坐在一辆双座的马车上,我的口袋中装着手枪,心中充满了历险的激动。福尔摩斯表现得十分冷静镇定,他一言不发,街灯的亮光忽明忽暗地照射在他严峻的脸庞上,他皱眉沉思,嘴唇紧闭。我也无法预知在伦敦这个充斥着罪犯的黑暗的丛林中究竟能搜寻到什么样的野兽,但是从福尔摩斯,这个狩猎能手的脸上,我看到的却是阴沉的神态,我绝对相信这根本就是一次十分冒险的行动。他那苦行僧似的脸上时不时露出讥讽的微笑,可以想象得到我们搜寻的对象凶多吉少。

我的猜想是我们要去贝克街,但当马车行至卡文狄希广场拐角的地方时,福尔摩斯叫马车停下来。我注意到他在下车时眼睛向左右探望了一下,接着就在走过的每条街的拐角上又极其细心地提防着后边有没有人跟踪。我知道,我们走的这条路线是独一无二的,福尔摩斯对伦敦的偏僻小道十分熟悉。他十分迅速地而且很有把握地穿过一连串我从来都不知道的小巷和马厩。到最后,我们出现在一条小路上,两边都是一些阴暗的老房子。我们顺着这条小路到了曼彻斯特,然后又到了布兰福特街,在这里他快速拐进一条窄道,又穿过一扇木栅栏门进到一个无人的院子。他用钥匙打开一所房子的后门,我们一块走进后,他便把门关上了,屋里边漆黑一团,非常明显这是一所空房间。地板没有铺地毯,在我们的脚下吱吱作响,我伸手摸到一面墙,上面糊的纸已经裂成一片片的纸条向下垂着。福尔摩斯用手指抓住我的手腕,我感觉他的手指冰凉,当他领我走过一条长长的过道,直到我隐约能看见门上面那扇昏暗的扇形窗才停下来。在那儿福尔摩斯突然向右转,我们俩便进入了一间正方形的大空房,四个角很暗,只有正当中有一块地方被远处的街灯照得有点亮。附近没有街灯,窗户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尘,所以我们只能看清彼此的轮廓。我的同伴用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把嘴凑近我的耳朵。

“亲爱的华生,你清楚我们身处何处吗?”福尔摩斯压低嗓音悄悄地对我说。

我睁大眼睛尽量透过模糊的玻璃想看清外面的景物,“也许那边就是贝克街。”

“你说的一点没错,”福尔摩斯回答道,“这就是正对咱们寓所的卡姆登私邸。”

“咱俩来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亲爱的华生,只有从这儿才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的高楼。请你靠北窗户一点,千万小心别暴露自己。再看看咱们的老寓所——你的那么多神话故事难道不都是从那里开始的吗?三年过去了,我要看看我是否丧失了使你惊奇的能力。”

我依他所言,慢慢地向前移动,当我向十分熟悉的窗户望去时,我的视线落在了那扇窗户上,我很吃惊地叫起来。窗帘已经放下了。屋里的灯亮着,照亮的窗帘上很清楚地映出屋里正坐着一个人:那头的姿势,宽阔的肩膀,轮廓分明的面部,看了决不会弄错。那东西转过去的脸,如同我们祖父母辈喜欢装上框子的一幅剪影,十分像福尔摩斯本人,我十分惊奇,忙用手探过去,想弄清楚他是否还在我的身边,我感觉到他的身体由于发笑而不停颤动。

福尔摩斯大声说道:“看到了吗?”

“天啊!”我高声叫道,“这简直是太妙了!”

“亲爱的华生,我相信我产生变化莫测手法的智慧并没有因岁月的流逝而枯竭,也许因为常用而显得过时吧。”他说道。我从他的话中,听出了这位艺术家对自己的创作感到颇为满意和骄傲,“的确有几分像我,对吧?”

“我完全可以发誓说那就是你。”

“这一节应该感谢奥斯卡·莫尼埃先生,是他一连花了好几天的时间为我做模子、塑蜡像。其余的一切都是今天下午我在贝克街自己安排布置的。”

我紧张地说:“难道你认为有人在偷偷监视你的寓所?”

“你说的没错,的确有人在监视我的寓所。”福尔摩斯胸有成竹地说。

我赶紧问:“他是谁?”

“那是我的老敌人,他们的头目此时还在莱辛巴赫瀑布下面。你可别忘了这些家伙知道我仍然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们才知道。他们始终不死心,认为我肯定会回寓所,就不停地对我进行监视。就在今早上他们看到我到达伦敦。”

“这些,你都是如何知道的?”“当时我无意间从窗口往外看,我看到一个家伙,多年的经验告诉我,他一定是他们派来监视我的人,这是一个对我构不成危害的家伙,他姓巴克尔,以杀人抢劫为生,他是个很出色的犹太琴演奏家。我没把他放在眼里,但我担心的是,隐藏在他背后暗中操纵他的那个人。这人是莫里亚蒂的知心朋友,号称伦敦最狡猾、最危险的罪犯,也就是那个从悬崖上往下投石头的人。华生,今晚一直跟踪的就是他,但是他却根本不知道,其实是咱们在暗中跟踪他。”我的朋友的计划终于渐渐显露出来了:从这个很近便的隐蔽所,监视者正被人监视,追踪者反被人追踪。那边窗户上那个消瘦的影子其实只是个诱饵,而我们俩是猎人,我们俩沉默着一同站在黑暗之中,盯着在我们面前匆匆来去的人影。福尔摩斯一动不动地站着,我能够看出他正处于一种很紧张地戒备状态,正专心致志地盯着过往的行人。这是一个寒冷喧嚣的夜晚,风呼呼地刮过长长的大街,发出一阵一阵的呼啸声音,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他们都紧裹着外衣和围巾。我有一两次似乎看见了曾刚刚见过的模样相同的人影,特别是注意到有两个人,他们似乎是在附近的一家门道里避风。我提醒福尔摩斯注意这两个人,但是他很不耐烦地叫了一声,然后又目不转睛地望着大街。他时而局促不安地挪动脚步,手指不停地敲着墙壁。可以看出,他开始担心他的计划不像他希望的那样有效,到了最后,将近午夜的时刻,街上的人渐渐少了,他有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我正要和他说点什么,抬眼望了望对过亮着的窗子,我大吃一惊,我抓住福尔摩斯的手臂,朝前面一指,“影子动了!”我失声叫道。窗帘上的影子已经改变原来的坐姿,而是背朝着我们。三年过去了,他的脾气依然是那样粗暴,依然对比他智力低的人表现出强烈的急躁情绪。他说道:“它当然已经动了,亲爱的华生,难道你一直认为我是个少有的笨蛋,只会支起个一眼就能认出的假人,希望靠它来欺骗几个号称欧洲最狡猾的人?咱们呆在屋中近两个钟头,哈德森太太已经把蜡像改变了几乎有八次,每一刻钟一次。她站在蜡像前边移动它,这样就避免被人看见她自己的影子,噢!”福尔摩斯倒吸了一口气。在暗淡的光线中,我见他把头伸向前方,他的全身由于注意力的集中而紧张起来。窗外大街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那两个可怜的家伙也许还蜷缩在门道里,但是,这时我已经看不清他们了。四周一片静悄悄,除了我们对面那正中显出人影的明亮的黄色窗帘之外,什么都看不见。在一片静寂的氛围中,我的耳边又响起那种细微的咝咝声。过了一会儿,他拽着我的胳膊退到黑暗的屋角,用他冰凉的手指捂着我的嘴,我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剧烈颤抖,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朋友如此激动,那隐藏在黑暗中的大街依然荒凉、安静地躺在我们面前。

可是,我突然发觉他那超人的感官似乎已经觉察到了什么东西。一阵轻微的蹑手蹑脚声传入我的耳膜,这个声音并不是从贝克街的方向传来,而是从我们藏身的这所屋子后面传来。一扇门打开又关上了。过了一会儿,在走廊中响起了蠕动的脚步声。这本是想竭力压制的脚步声,却在空屋中造成刺耳的回响,福尔摩斯靠墙蹲下来,我也照样蹲下身来,手中紧握着我的左轮手枪。朦胧中,我看到一个不太清楚的人影,他在门外站了有片刻,然后弯下腰带有威胁性的、偷偷走进屋里。这个人影离我们还不到三码。我已经做好了等他扑过来的准备。才想起他根本不知道我们在这儿。他从我们身边走过,悄悄靠近窗子,轻轻地把窗户推上去有半英尺。当他跪下来靠着窗口的时候,街上的灯光不再被积满灰尘的玻璃所遮挡。他的脸暴露无遗。他由于兴奋而忘乎所以,两眼闪亮,而且不停抽搐,他是个上了年纪的人,鼻子瘦小而突出,前额又秃又高,还留着一大把灰白胡子,他头戴一顶可以折叠的大礼帽,他把它推在后脑勺上。他的脸又瘦又黑,全是凶悍的皱纹,他手中拿着一根像是手杖的东西,当他把它搁在地板上的时候,发出了金属的铿锵声。然后他从外套的口袋中掏出一大块东西,摆弄了一阵,最后只听咔哒一声,好像把一根弹簧或者枪栓什么的挂上了。他仍然跪在地板上,弯腰将全部力量压在什么杠杆上,紧接着发出一阵旋转和摩擦声,最后又是咔哒一声,就看他直起腰,我看清楚他手里正拿着一只枪,枪的形状非常特别,他拉开枪膛,把什么东西放了进去,然后啪的推上枪栓。他俯下身去,把枪筒架在窗台上,我看见他灰白的胡子坠在枪托上,闪亮的眼睛盯着瞄准器。当他把枪托贴紧右肩的时候,我就听见一声满意的叹息,并且看到那个令人惊异的目标——黄窗帘上的人影毫无遮拦地暴露在枪口前方。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扣动了板机,嗄地一声怪响,紧接着是一串清脆的玻璃破碎声,就在那一瞬间,福尔摩斯像老虎一样从射手的背上扑过去,把他摔倒在地,他翻起身,用尽力气掐着福尔摩斯的喉咙。我用手枪柄照他头上就是一下,他又倒在了地板上。就在我扑上去把他摁到时,我的朋友吹响了警笛,人行道上马上响起跑步声;两个穿制服的警察和一个便衣侦探从大门冲进屋内。

“是你吗,雷斯垂德?”“是我,福尔摩斯先生,我自己把任务接过来了,很高兴看见你回伦敦来,先生。”“我认为你需要有点非官方的帮助。在一年当中有三件谋杀案破不了可是不行的,雷斯垂德。你处理莫尔齐的案子不像你平时那样——就是说你处理得还不错。”

大伙都已经站起来了。我们的囚犯正在大口喘气。他两边分别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警察。这会儿已经有些闲人开始在街口聚拢,福尔摩斯走到窗前把窗关上,又把帘子放下。雷斯垂德把两支蜡烛点燃,警察也打开了他们的提灯。我们能够清楚地看看这个囚犯了。

这是一张精力充沛、奸诈万分的面孔。他有着哲学家的前额和酒色之徒的下颌,似乎他天赋之才,是好是坏姑且不论。但是,只要看一下他那下垂、讥诮的眼睑,那冷酷的蓝眼睛,那凶猛、挑衅的鼻子和那咄咄逼人的浓眉,谁都可以认出这都是造物主最明显的危险信号。他根本不看别的人,他只盯着福尔摩斯的脸。眼中充满了仇恨和惊异。“你是个魔鬼!”他不住地咆哮,“你这个狡猾的魔鬼!”

“哦!上校!”福尔摩斯边说边整理弄乱了的领子,“就如同戏里常说的:‘不是冤家不碰头。’自从在莱辛巴赫瀑布的悬崖上承蒙关照后,我就没有再看见你。”

上校似乎有些精神恍惚,他的眼睛仍然盯着我的朋友。他嘴里不停地咕哝着:“你这个狡猾的魔鬼。”

福尔摩斯耸耸肩膀说道:“上校,我还没有很好地介绍你呢,先生们,他就是塞巴斯蒂恩·莫兰上校,以前曾在女王陛下的印度陆军中服役,他是我们东方帝国所造就的最优秀的射手,上校,我想我这样说是完全正确的。你在猎杀方面的成绩堪称举国无双吧?”

莫兰上校听到我的伙伴这样说,目露凶光地盯着我的伙伴。他那散发着野性的眼睛和倒竖的胡须使自己就像一只老虎。

“我感到很奇怪呀,莫兰上校,我这个如此简单的计策竟然使你这么老练的猎手受骗。”福尔摩斯说道:“这本是你非常熟悉的办法才对,你不是也曾在一棵树下拴上一只小山羊吗?然后自己举着来复枪躲在树上,等这只作为诱饵的小山羊把老虎引来,然后射杀它。如今这个空屋成了我的树,你就是我想要打的那只虎。你也许还有几支备用的枪,以此来防止好几只老虎的出现,或者是你自己万一没有瞄准好,而这是完全有可能的。”福尔摩斯说着,用手指指周围的人,“这些人就是我的备用枪。这是个确切的比拟。”

听到这儿,莫兰上校一声怒吼向前冲过来,但是被那两个强壮的警察拽了回去。他脸上表现出的愤怒表情,看了真让人害怕。“我不得不承认,”福尔摩斯继续说道:“我没有想到你也会利用这间空屋和这扇方便的前窗。我估计你在街上行动。那里有我的朋友雷斯垂德和他的随从在等着你。除了这一点以外,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中。”

莫兰上校把脸转向官方侦探。

“你可能有,也可能没有逮捕我的正当理由,”他说道,“但至少你没有理由让我受这个人的嘲弄。假如我现在处于法律的掌握中,那就一切都按照法律办吧!”雷斯垂德说道:“你说得倒是很合理,福尔摩斯先生,就在我们走之前,你还有什么别的要讲吗?”福尔摩斯早就把那只威力极大的汽枪从地板上拾起来,正在仔细看它的结构。“真是一件希罕的武器啊,”他说,“无声而且威力极大,我知道这个双目失明的德国技工冯·赫德尔,这支枪是他为莫里亚蒂教授特制的。我知道有这么一支枪已经好几年了,虽然以前,没有什么机会摆弄它。雷斯垂德,这支栓,还有这些子弹,就交给你们来保管吧。”雷斯垂德说道:“你就放心交我们保管吧,福尔摩斯先生,你还有什么话吗?”

“我想知道你准备以什么罪名来控告他?”福尔摩斯说。

“这不是明摆着是企图谋杀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