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了一份报告,就可能还有第二份,于是我就在屋里到处找起来。可是毫无踪影,也没发现住在这个怪地方的人有何特点和意图的迹象。只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对生活的舒适不大在意。我看了看开着大口的屋顶,再想想那天的倾盆大雨,更深切地了解到他的意志是多么的坚强。他是我的敌人还是保护我们的朋友呢?我下定决心,决不离开小屋。
外面,太阳已经离地平线很近了。夕阳下,一切都显得美好、恬静,但我看到这景色的时候,并未感到内心的平静,我的神经在悸动,但是决心已定,我坐到小屋的暗处,耐心地等着小屋主人的到来。
过了一阵,我终于听到他走来了,远处传来了皮鞋走在石头上所发出的“得得”声——他一步步地愈走愈近了。我退回到黑暗的屋角里,手里紧握着左轮手枪,我决定在能看清这人之前不暴露自己。
那声音停住一段时间,这说明他站住了。后来脚步声又向前走来,一条黑影由小屋的开口处投射了进来。
“亲爱的华生,这真是个美丽的黄昏。”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传过来,“我觉得您在外边要比呆在里面舒服多了。”
12.沼地的惨剧
我屏住了呼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后来脑子清醒了些,也能够说话了,同时沉重的压力瞬间在我心头消失了。
“福尔摩斯!”我跳起来喊道,“福尔摩斯!”
他在外面说:“快出来吧,小心你那手枪别走火。”
我在粗糙的门框下面弓着身子,只见他坐在外面的一块石头上。当他看到我吃惊的表情时,他灰色的眼睛兴奋得转动起来。他又黑又瘦,面孔被太阳晒成了棕色,看上去很粗糙。他身穿苏格兰呢的衣服,头戴布帽,打扮得和来沼地上旅行的人一样。他还是保持着个人的清洁习惯,下巴刮得光光的。
“我活了大半辈子,感到最开心的事就是在这里看到你!”我摇着他的手说。
“我想这也是你感到最惊奇的事吧?”
“嗯,我承认。”
“其实我和你一样,我一点也没想到你会找到我这儿,更不知你藏在屋里了。我离小屋不到二十步时才察觉呢。
“是看出我的脚印吧?”
“不是,华生,我恐怕没有这个能力,如果你真的让我察觉不到,你就得把纸烟换个牌子,我在外面看到一个烟头,上面印着‘布莱德雷,牛津街’我就知道我的朋友华生一定在附近。不用问,你大胆冲进空屋时,把烟头扔掉了。”
“说得对。”
“我想到这些,又知道你向来值得敬佩的坚韧刚强的性格,我就想你一定在暗中坐着,握着你那支手枪等着屋主人回来。你把我当作那逃犯了吗?”
“我并不清楚你是谁,可是我决心要弄清这一点。”
“华生,好极了!是不是在你捉逃犯的那天晚上,我不小心站在初升的月亮前面被你瞧见了吧?”
“没错,就是那次我看见你了。”
“你一定找遍所有的小屋,才找到这间石屋吧?”
“不,我看到了你雇用的那小孩了,是他指给我搜寻的方向。”
“那你是在那个老绅士的望远镜上看到的吧。开始我看到那镜头上闪闪发光还弄不清什么东西呢。”他起身往小屋里望了一眼,“嗬,卡特莱又给我送来吃用的东西了,这张纸是什么?原来你已到库姆·特雷西去了,是吗?”
“去了。”
“去找劳拉·莱昂丝太太吗?”
“对了,是去找了。”
“干的不错。咱俩的目标一致,但愿咱俩的钻研结果凝聚到一处,会对这案子有充分的了解。”
“嘿,你能在这里,我打心眼里高兴,这个神秘的案子和重任,我实在承受不住了。你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我以为你在贝克街搞那件匿名恐吓信的案子呢。”
“我正希望你这么想呢。”
“福尔摩斯,原来你在利用我,并不信任我呀!”我听了他的话,又气又恼地喊道:“我想在你的眼里我不至于就这样吧!”
“我亲爱的伙伴,这桩案子和别的案子一样,你对我的帮助无可估量,你觉得我捉弄了你,那就请你原谅吧。我所以要这样做,一部分是因为我考虑到你冒的危险,我才亲自来侦破这个案子。如果我和亨利爵士和你在一块,我相信咱们的看法一样。只要我一出面,就等于向对手发出警告,让他们多加小心了。我这样把自己做个不为人知的角色,随时准备在紧要关头全力以赴。”
“你为什么把我蒙在鼓里,不告诉我呢?”
“因为这对我毫无帮助,我还有可能被人发现。你不仅要来告诉我点什么,又要给我带来应用之物,这样咱们就要冒更大的危险了。我把卡特莱带来了,就是佣工介绍所的小家伙,我的一些简单的需要,都是他送来的,一块面包和一副干净的硬领。我还需要什么呢?他等于给我添了一双勤快的脚和一双额外的眼睛,这对我来说真是无价之宝。”
“这么说,我写的报告都白费了!”我想起在写报告时的辛苦和当时骄傲的心情,声调都颤抖起来。
“怎么会呢,这就是你的报告,我都反复地读过了。这报告在路上只耽搁一天。我得向你在处理这桩极复杂的案子时所表现的热情和智慧致以崇高的敬意。”
听了福尔摩斯赞扬的话,我起初有些不舒服的心平静下来。他说的对,要想达到我们的目的,这样做再好不过了。
他看到我脸上的表情由阴转晴后说道:“现在你把访问劳拉·莱昂丝太太的情况告诉我吧。说实话,若是你今天没去的话,明天我就可能要去了。”
这时候夕阳已落,暮色笼罩着整个沼地。天气变得凉起来,我们俩走进小屋里取暖。我们在暮色之中坐在一起,我把和那女士谈话的内容告诉了福尔摩斯,他极感兴趣,某些地方我得重复两遍,他才满意。
当我谈完后,他说道:“这事很重要,它把这桩案子里所联结不上的缺口给填上了。也许你已知道了,这位女士和斯台普吞的关系可亲密了。”
“我一点都不知道他俩的关系!”
“这事毫无疑问。他们常见面,常通信,彼此很了解。如今,这一点让咱们手里多了一件有力的武器。只要咱们用这一点对他妻子做做工作……”
“他的妻子?”
“是的,我可以告诉你一些情况。那个在此地叫斯台普吞小姐的女士,实际上就是他的妻子。”
“福尔摩斯,你说的是什么话呀,他怎么会让亨利爵士爱上那女人呢?”
“亨利爵士已堕入情网,你曾看到过,他曾尽力避免亨利爵士向那女人求爱。我再说一次,她的确是他的老婆,而不是他的妹妹。”
“斯台普吞为何要搞这一场煞费苦心的骗局呢?”
“他早就看出来了,让她扮成一个未婚女子对他有用的多。”
我的全部猜测,我那模糊的怀疑突然变得具体起来,这个戴草帽拿着捕蝶网的人,他的身上有着狠毒的心肠……
“这么说咱们的敌人就是他,在伦敦跟踪咱们的也是他吗?”
“我已经看清了他的阴谋。”
“那封警告信一定是那女人发出的啦?”
“是的。”
一桩萦绕已久,似有似无的极为可怕的罪行已在黑暗之中隐隐约约地现出来了。
“可是,福尔摩斯,你是怎么知道那女人是他的妻子呢?”
“他第一次和你见面时,曾经不由自主地把他身世中真实的一段告诉了你。我敢说,他肯定为他说出的话后悔过。通过教育部门就能弄清在教育界工作过的人,他从前在英格兰北部当过小学校长。我稍微作了一下调查,就搞清了曾有一所小学,在落败的情况下垮了台,校长和他老婆却不知去向。他们的长相和这里看到的很相似。我知道那个失踪的男人热爱昆虫学,无疑他肯定是斯台普吞了。”
夜色渐渐深了起来,我们的谈话继续着。
我问:“这个女人真是他妻子的话,那么怎么又插进来一个劳拉·莱昂丝太太呢?”
“这个问题,你了解得比我清楚。我没有听说过她和她的丈夫要离婚,假如她曾计划着要离婚、并把斯台普吞当作未婚男子,要嫁给他呢?”
“她若知道这是个骗局呢?”
“这样的话,这个女士就对我们有用了。明天咱们就去找他。唉,华生,你不觉得你自己失职了吗?你本该呆在巴斯克维尔庄园啊。”
最后一抹晚霞消失了,紫色的天空中,闪烁着几颗半明半暗的星星。
“福尔摩斯,还有一个问题,”我站起来说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在回答这个问题时,福尔摩斯放低了音调说:“这是谋杀,华生,是件残忍的蓄意谋杀。细节就别问了。就像他的网围住亨利爵士一样,我的网正紧紧罩着他,再有你的参与,他已经逃不脱了。现在我担心的只有一个,说不定这家伙提前下手。华生,你必须回到庄园去,细心照顾好亨利爵士。你来小屋做得很对。但你有更重要的任务。”
突然,一阵可怕的尖叫声冲破了沼地上的平静。这恐怖的喊声让我的血液几乎都凝结了。
“我的上帝,到底发生了什么呀!”我叫了起来。
福尔摩斯猛地站了起来,我看到他那健壮的身体站在小屋门口,探头向黑暗中望去。
“嘘,不要出声。”他轻声说道。
起初那喊声是由黑暗的平原上一个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现在已显得愈来愈近,越来越大。
“是哪个方向?”福尔摩斯低声问,他也深受震惊了,“在哪儿,华生?”
“我想在那边吧。”我向黑暗之中指出。
“不,是那边。”
凄惨的喊声划破了寂静的夜,愈来愈大,越来越近。混在一起的还有一种新的声音,深沉的咕咕哝哝,既悦耳又可怕,一起一落的低吟着。
“是猎狗!”福尔摩斯喊了起来,“赶快,咱们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他马上迅速地在沼地上跑了起来,我紧跟着他。突然间,在我们的前面,那片碎石凹凸不平的地方发出一声最后绝望的惨叫,然后就是模糊而又沉重的咕咚一声。我们停住脚步,周围的一切静悄悄的。
福尔摩斯茫然地听着,接着像个神经错乱的人一样跺着脚,把手按在额上。
“咱们来得太晚了,华生,他战胜了咱们。”
“不会的,谁胜谁败还说不定呢!”
“我怎么就不采取行动呢,我真笨,华生,你怎么就不顾你应保护的人的后果呢!如果真的发生了悲剧,我们对他不客气了。”
我们在黑暗之中向前乱跑,不时地撞在乱石上,又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了小山,再顺着另一个斜坡冲了下去,一直朝着那可怕的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每到高处,福尔摩斯都焦灼地往四周望一望。
“你瞧见什么东西了吗?”
“什么也没有看到。”
“可是你听听那是什么声音?”
在我们的左边,一阵低低的呻吟传进我们的耳鼓。那面有一条岩脊,尽头是陡峭的崖壁,由那里向下,可以看到一片多石的山坡。在那高低不平的地面上,平躺着一堆黑乎乎的东西,我们跑近时,看清原来是个趴在地上的人,他的头可怕地窝在身下,身体向里蜷曲着,像是要翻跟斗。他的样子很特别,我不敢相信刚才那声音是他灵魂脱壳时发出的。那个趴着的人一言不发、纹丝不动。福尔摩斯抓住他提了起来,惊恐地大叫了一声,这正是亨利爵士的尸体!
他身上穿的那一套红色的苏格兰呢制成的衣服,就是我们和他在贝克街第一次见面时穿的。福尔摩斯追悔不迭地呻吟着。
“这个畜牲!畜牲!”我紧握双拳,喊着,“我不能原谅自己,是我让他遭受惨祸。”
“华生,我的罪过比你大。我竟不顾我们的委托人的性命,这给我的打击太大了。”
“把他致死的那只猎狗在哪呢?还有斯台普吞呢,他在哪里呢?他得对这件事负责任。”
“我保证会让他负责的。伯侄两人都被他间接地杀死,现在咱们得设法证明人畜的关系,老天在上,不管那家伙多狡诈,我们一定要抓住他。”
这突如其来的灾难,使我们心里感到异常沉重。后来,月亮升起后,我们爬上山岩的绝顶处向黑暗的沼地望着。
我朝着斯台普吞家所在的方向大骂着:“咱们干脆现在把他抓起来。”
“条件还不成熟,那家伙狡猾到了极点,我们走错一步,那混蛋就会溜走。”
“那么,咱们怎么办呢?”
“看来只有给可怜的朋友办后事了。”
我们俩一同下了陡坡,向尸体走去,泪水模糊了我们的眼睛。
福尔摩斯在尸体旁弯下身,突然他跳了起来,大笑着抓住我的手乱摇着。他喊着:“胡子,这人有胡子!”
我不解地望着他,问:“有胡子?”
“这是我的邻居,那个逃犯,不是准男爵。”
我赶紧把死尸翻过来,一看他那突出的前额和野兽般地深陷的眼睛,我就明白闪露在我面前的是逃犯塞尔丹的面孔。
我立刻就明白了,准男爵曾告诉我把他的旧衣服送给了白瑞摩。白瑞摩把这些衣服转送了出去,以便让塞尔丹逃跑。塞尔丹身上穿的靴帽、衬衣都是亨利爵士的。这家伙死得并不冤。我兴奋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福尔摩斯。
“真有趣,是这身衣服导致这混蛋死亡,”他说道,“问题很简单,那只猎狗事先闻了亨利爵士用的东西后,才被放出来进行追踪的。可塞尔丹在黑暗中怎么会知道那狗跟他身后呢?”
“他听到后面有狗的声音吧?”
“单纯一只猎狗的声音,并不会让这个逃犯吓得冒再度被捕的危险狂呼求救的。根据他的声音判断,那狗在追他以后,他一定拼命地跑了好长的一段路,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那狗怎么单单今晚被放出来呢?它很少在沼地里乱跑,斯台普吞只有在认为亨利爵士会到那里去才会把它放出去。”
“那个疑问很快就能解答了。咱们对这个坏蛋的尸体怎么办呢?”
“在与警察取得联系之前,先把他放进一间小屋去。”
正说着,沼地上有一个人朝我们走来,他一看见我们便停住了,然后又向前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