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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剖析案情的故事(9)

亨利爵士对我说:“说实话,这真不是一个让人觉得愉快的地方,总让人感到有点不对劲,难怪我伯父单独住在这心里不安呢。咱们今晚早点休息,兴许明早会愉快些。”

在上床之前,我拉开窗帘向外眺望了一番。这扇窗子开向厅前草地,再远一些又有两丛在风中摇摆的树。

我虽然有些疲倦,可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古老的房屋死一般的沉寂,远处的报时钟一刻钟一刻钟地响着。突然,在死寂的深夜里,一种妇女啜泣的声音传进我的耳鼓,清晰而又响亮,像是一个不能忍受折磨的人强忍着哽咽的喘息。我在床上坐了起来,静静地听着。这声音不可能是来自远处的,可以肯定,就是在这所房子里。这样过了半个小时,除了钟的敲打声之外,这间屋里再没有别的声音。

7.梅利瑟宅邸的主人斯台普吞

第二天清晨,新鲜的景色多少消除了我们初到庄园时产生的阴郁印象。当巴斯克维尔爵士和我吃早饭时,阳光透过盾徽形的窗玻璃折射进一片片柔弱的光泽。如果说这就是那个让人压抑的房间,真有些让人不敢相信。

“我觉得这只能怨我们自己,与房子无关,”亨利爵士说,“昨晚咱们过来时又累又冷,自然会留下沉闷的印象。现在,感觉就不一样了,精神愉快多了。”

我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回答道:“昨天夜里,你听到有妇女在哭泣吗?”

“真是让人纳闷,我在半睡半醒中确实听到过哭声。后来就听不见了,我就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是个女人的哭声,我敢肯定地说。”

“这件事,咱们得问个明白。”他摇铃叫来了白瑞摩,问他是否听到了昨夜的哭声。听了主人问话,总管脸色更苍白了。

他回答道:“爵爷,这房里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我老婆,我敢保证,不是她发出的哭声;另一个是女仆,她睡在厢房里。”

可是后来证明他竟在撒谎。吃过早饭后,我在长廊上恰巧遇到了白瑞摩太太,阳光正照着她的脸,她是个身材高大的胖女人,嘴角带着严肃的表情,可是她的两眼无可掩饰地红着,她用红肿的眼睛望了我一下。不用说,夜间哭的就是她了。她为什么要哭得那么伤心呢?她丈夫又居然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否认事实。难道我们在摄政街所看到的那辆马车里的乘客是白瑞摩吗?他第一个发现了查尔兹爵士的尸体,也只有他才能介绍死者的有关情况。我怎样才能弄清这一点呢?显然,我该去找格林盆的邮政局长,弄清那份试探性的电报是否真的当面交给了白瑞摩。结果无论怎样,我至少得向福尔摩斯提供些情况。

早餐之后,亨利爵士要看很多文件,因此这段时间我就出门了。我沿着庄园的边缘走了四英里,来到一个荒凉单调的小村,村中有两所房子较其余房子高大,一所是客栈,另一所是摩梯末家。

我没想到邮政局长还是本村的食品杂货商,他对那封电报记得很清楚。

“先生,我完全按照指示叫人将电报送交白瑞摩先生的。”他肯定地说。

“谁去送的?”我问。

“我的孩子杰姆士送去的。杰姆士,是你上星期把电报交给住在庄园的白瑞摩先生,是吧?”

“没错,爸爸,是我送的。”

“是他亲手收到那封电报吗?”

“我没能亲手交给他,当时他正在楼上呢,于是我就把电报交给白瑞摩太太,她说马上就送上去。”

“你看到白瑞摩先生了吗?”

“没有,先生,我跟您说他在楼上。”

“你并没有看到他,怎么能知道他在楼上呢?”

听了我的问话,邮政局长有些愤怒地说:“他老婆自然会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到底收没收到电报,你应该去质问白瑞摩先生自己。”

这件调查要想继续下去已无望了,尽管福尔摩斯用了巧计,我们仍是不能确定白瑞摩去没去过伦敦。如果他真的是跟踪刚刚回到英伦的新继承人的人,他是受人的指使,还是另有个人的阴谋呢?爵士家的人对他会有好处吗?《泰晤士报》的警告信是否是他干的?唯一解释得通的就是亨利爵士猜测过的那种动机,他想将主人吓跑独吞庄园。这一解释,又不怎么合理。福尔摩斯曾说,在一长串惊人的侦探案中,再没有比这更复杂的案子了。我沿着灰白的道路走着,心里默默地祷告着,愿我的朋友早点来这儿吧!

忽然,一阵跑步声和唤着我名字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我转身望去,以为是摩梯末医生,没料到追我的竟是一个矮小瘦削的陌生人。他大约三四十岁的样子,胡子刮得很干净,面貌端正,头发淡黄,下巴尖瘦,穿着一身灰衣服,戴着草帽,肩上挂着一只植物标本匣,手里拿着一只绿色的捕蝶网。

“我相信您一定会原谅我的仓促无理,华生大夫。”他喘着气跑到我跟前说,“我想您从咱们的朋友摩梯末医生那儿可能已经听到过我的姓名了,我就是住在梅利瑟的斯台普吞。”

“您的木匣和捕蝶网已经告诉我了,我早就知道斯台普吞先生是一位生物学家,可是您怎么能认出我呢?”我不解地问。

“是这样,在我拜访摩梯末大夫时,您正从他的窗外走过,于是他就指给我看了。我也要走这条路,于是我先上来作个自我介绍。亨利爵士的这趟旅行一切都好吧?”

“很好,谢谢您。”我说。

“查尔兹爵士惨死之后,我们都担心新来的准男爵不会住这里。对有钱人来说屈尊隐居在这样一个地方,有点不值得。当然,这用不着我多说什么。我想亨利爵士对这件事担忧过吗?”

“您一定听过关于威胁这一家族魔鬼般的猎狗那个传说吧?”

“我听说过了。”

“这儿的农民对传闻相信极了!他们每个人都发誓说,在这片沼泽里曾见过这样一只大狗。”他认真地说,“这件事给查尔兹爵士影响很大,以至于后来发生了那样悲惨的事。”

“他怎么会那样呢?”

“他一看见狗就神经紧张到对他有病的心脏以致命打击的程度。我想在他临死的那天晚上,在水松夹道里,他一定是看到了类似的东西。我热爱这个老人,过去我就担心会发生什么灾难,再说他的心脏很虚弱。”

“您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

“我的朋友摩梯末大夫对我说的。”

“您认为查尔兹爵士是因为一只狗的追赶而吓死的吗?”

“我想是这样。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对这件事怎么认为的呢?”

他的问话让我屏住了呼吸,但瞧着他那温和的面孔和沉着的目光,又觉得他并非故意使我惊讶。

“华生大夫,要想让我们假装不认识您,那是很难做到的。我们早已看过您那些侦探记述了。摩梯末大夫对我谈起您时,他也对您很敬佩。如今您来到这里,一定是因为福尔摩斯对这件事感兴趣,我自然想听听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很抱歉,我恐怕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冒昧地问一下,他是否要亲自来这儿呢?”

“他正在集中精力搞别的案子,还不能离开城里。”

“真可惜!他的参与或许会给我们带来希望。您在进行调查时,如果有我效劳的地方,请尽管差遣好了。我会尽可能地提出建议或协助您的。”

“谢谢您的好意,我并不需要什么协助,我不过是来拜访我的朋友。”

“好呀,您这样做很对,”斯台普吞说,“我是多管闲事,以后再不提这些事了。”

我们走过了一条狭窄多草的小路,曲折迂回地穿过沼地。右侧是陡峭的乱石密布的小山,多年前已被开成了花岗石采石场;正对着我们的一面是暗褐色的崖壁。

“顺着这条沼地小路慢慢走一会儿,就能到梅利瑟了,”斯台普吞说,“或许你能腾出一小时的时间来吧,我很愿意把我妹妹介绍给您。”

听了他的邀请,我首先想到应该去陪伴亨利爵士,可是很快又想起摆满他书桌上的文件和证券,对这我又无法帮助他。况且福尔摩斯还曾特意说过,对沼地上的邻人们要加以关注。因此,我和他一起转入了小路。

“这片沼地真是个奇妙的地方,”斯台普吞向四周环顾着,说:“我虽然在这儿住了两年,但当地居民还认为我是新来的呢,我们搬来的时候,查尔兹爵士也刚过来不久。我喜欢观察乡间的每一部分,所以我知道的就比别人多。比如说北面的大草原,中间矗起了几座奇形怪状的山,您能看出它的奇特之处吗?”

“这像是个少有的能纵马奔驰的好地方。”

“您自然会这样想,这种想法已不知葬送了多少条生灵了。您瞧见那些密布着绿色草地的地方了吗?”

“看见了,那地方比别的地方更肥沃呢。”

听了我说的话,斯台普吞大笑起来。

他说:“那就是大格林盆泥潭。在那里只要一步不小心,不管是人是畜都会丧命的。昨天我还看见一匹小马跑进去再没出来。在干燥的月份,穿过那里也危险。这几场秋雨之后,那里就更可怕了。但我能找到通往泥潭中心去的道路,并能活着回来。天哪,又有一匹小马陷进去了。”

这时,我看到那绿色的苔草丛中,有个棕色的东西正在上下翻滚,脖子扭来扭去向上伸着,随后发出一阵痛苦的长鸣,可怕的吼声在沼地里回音不断。我吓得浑身都凉了,可斯台普吞的神经似乎很坚强。

他说:“真惨,两天之内就葬送了两匹马,在干燥的天气里,它们习惯往那里跑,大格林盆泥潭真是个坏地方。”

“您不是说您能穿过去吗?”

“这里有一条小路,我已经找到了,不过只有动作灵敏的人才能过去。”

“您为何要进入那可怕的地方呢?”

“啊,您看到那边的小山了吗?那多像一座周围无法通过的小岛。那个地方一定生长着稀有植物和蝴蝶呢。”

“哪天我也去碰碰运气去。”

听了我的话,他的脸上现出惊讶的表情。

“快别这样想吧,那样就等于是我害死了您,”他说道,“我担心你不能活着回来,我是靠着复杂的路标才走到那里去的。”

“那是什么?”我突然喊了起来。

一声既长又低、凄惨得无法形容的呻吟声传遍了整个沼地,但说不出是从哪里发出来的。起初是模糊的哼哼声,接着又变成深沉的怒吼,再后来又传来忧伤而有节奏的哼声。

斯台普吞好奇地望着我说:“沼地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农民们说巴斯克维尔的猎狗在寻找它的猎物。以前,我曾听到过一两次,可是声音从未有这么大。”

听着那吓人的声音,我的心里好害怕。在这广大的原野上,除了有一对大乌鸦在我们身后的岩岗上呱呱大叫之外,别无动静。

“您是生物学家,怎能也相信这传闻?”我说道,“您认为这种声音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呢?是从污泥下沉还是地下水往上冒,或是别的原因。”

“我想都不是,那是动物发出的声音。”

“也可能是。您听过鹭鸶叫吗?”

“从来没听过。”

“在英伦这是一种很稀有的鸟,几乎都绝种了,在沼地可能还有。刚才我们听到的就是这种鹭鸶的叫声。”

“这声音是我一生中最可怕、最奇怪的了。”

“唉,这真是个神秘可怕的地方。你看小山那边,您说那些是羊圈吗?”

我指着远处的山坡上,一堆堆石头围成的圆圈问道。

“不,那是我们可敬的祖先的住处,史前时期住在沼地里的人很多,后来就没人在那里住过了,咱们看到的还和他们离开房子前一样。那些是他们的缺了房顶的小屋。若是能到里面走一趟的话,说不定能看到他们的炉灶和床呢。”

“规模真像个市镇。那是什么时候的人在那里住呢?”

“大约在新石器时代,他们在这些山坡上放牧,他们还学会了开掘锡矿。对面的壕沟,就是挖掘的遗迹。华生大夫,您会发现沼地一些很特别的地方。请等一会儿,一定是赛克罗派德大飞蛾。”

正说着,一只不知是蝇还是蛾的东西飞过了小路。这时,斯台普吞以少有的力量和速度扑了过去。让我吃惊的是,那只小动物竟向大泥潭飞去,我的朋友却挥舞着他那绿色的网兜,敏捷地曲折前行着。我怀着既羡慕又担忧的心情,站在那里望着他像一只大飞蛾一样跳跃着。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我转过脸,看到离自己不远处有一个女子。她是从梅利瑟方向来的,因为一直被沼地的洼处遮挡着,所以直到离得这么近才发现。

我相信面前的这位小姐是斯台普吞小姐,因为在这沼地里女人太少了。她确实是个少见的美人,应当属于不平凡的那个类型。她同她的兄长斯台普吞的相貌迥然不同。她生就一副高傲而美丽的面孔,五官端正,身段优美,再加上高贵的衣着,就像是沉寂的沼地小路上的一个仙女。我转过身来的时候,她正在看她的哥哥,随后她快步向我走了过来。

我摘下帽子刚想说几句礼貌的话,她却对我说道:“快回去,马上回伦敦去。”

她的眼睛向我发出火焰般的光芒,一只脚不耐烦地在地上跺着。

我惊讶地望着她问:“我为何要回去呢?”

“我不能解释。”她压低嗓音恳切地说,“看在上帝的面上,照我所说的去做吧,再也不要来沼地。”

“我刚来呀,怎能……”

“您这个人哪!怎么说你呢,你看不出这个警告是为你好吗?”她叫了起来,“回伦敦去,今晚就动身,一定要离开这里!嘘,我哥哥来了!关于我的话,不要提一个字。麻烦您把这杉叶藻那边的兰花摘给我好吗?我们的沼地上兰花特多,可惜您来得晚了,看不到这里的美丽之处了。”

这时,斯台普吞不再追那只小虫了,大喘着气,面孔通红地来到我们身边。

“贝莉,是你!”他的语调并无诚意。

“杰克,你跑得很热吧。”

“是呀,我刚才在追一只大飞蛾,那是只在晚秋时才可见到的。真可惜,没有捉到!”他说话时一双小眼睛不时地朝我和那女子脸上看着。

“看得出,你们已经自我介绍了。”

“是啊,我正对亨利爵士说,他来得太晚了,沼地上的美丽之处已看不到了。”

“啊,你以为这位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