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学霸阅读学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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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学生提高阅读能力名篇推荐(8)

23.人才易得——瞿秋白

前几年,大观园里的压轴戏是刘姥姥骂山门。那是要老旦出场的,老气横秋的大“放”一通,直到裤子后穿而后止。当时指着手无寸铁或者已经缴械的小百姓,大喊“杀,杀,杀!”那呼声是多么雄壮呵。所以它——男角扮的老婆婆,也可以算是个人才。

现在时世大不同了,手里杀杀杀,而嘴里却需要“自由,自由,自由”,“开放政权”云云。压轴戏要换了。

于是人才辈出,各有巧妙不同。出场的不是老旦,而是花旦了;而且这不是平常的花旦,而是海派戏广告上所说的“玩笑旦”。这是一种特殊的人物,他(她)要会媚笑,又要会撒泼,要会打情骂俏,又要会油腔滑调。总之,这是花旦而兼小丑的角色。不知道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说“美人”妥当些),还是美人儿多年阅历的结果,练出了这一套拿手好戏?

美人儿而说“多年”,自然是阅人多矣的徐娘了,她早已从窑姐儿升任了老鸨婆;然而她丰韵犹存,虽在卖人,还兼自卖。自卖容易,卖人就难些。现在不但有手无寸铁的小百姓,不但!况且又遇见了太露骨的强奸……要会应付这种非常之变,就非有非常之才不可。你想想:现在压轴戏是要似战似和,又战又和,不降不守,亦降不守——这是多么难做的戏。没有半推半就,假作娇痴的手段是做不好的。孟夫子说:“以天下与人易。其实,能够简单地双手捧着“天下”去“与人”,倒不为难了。问题就在于不能如此。所以就要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哭啼啼而又刁声浪气的诉苦说:“我不入火坑,谁入火坑?”

然而娼妓说她落在火坑里,还是想人家去救她出来;老鸨婆哭火坑,就没有人相信她,何况她已经申明:她是敞开了怀抱,准备把一切人都拖进火坑去的。虽然,这玩笑却开得不差,不是非常之才,就使挖空了心思也想不出的。

老旦进场,玩笑旦出场,大观园的人才着实不少!

呜呼,以天下与人虽然大不易,而为天下得人,却似乎不难。

1933.4.24

24.致傅聪——傅雷

亲爱的孩子,8月20日报告的喜讯使我们心中说不出的欢喜和兴奋。你在人生的旅途中踏上一个新的阶段,开始负起新的责任来,我们要祝贺你,祝福你,鼓励你。希望你拿出像对待音乐艺术一样的毅力、信心、虔诚,来学习人生艺术中最高深的一课。但愿你将来在这一门艺术中得到像你在音乐艺术中一样的成功!发生什么疑难或苦闷,随时向一二个正直而有经验的中、老年人讨教,(你在伦敦已有一年八个月,也该有这样的老成的朋友吧?)深思熟虑,然后决定,切勿单凭一时冲动:只要你能做到这几点,我们也就放心了。

对终身伴侣的要求,正如对人生一切的要求一样不能太苛。事情总有正反两面:追得你太迫切了,你觉得负担重;追得不紧了,又觉得不够热烈。温柔的人有时会显得懦弱,刚强了又近乎专制。幻想多了未免不切实际,能干的管家太太又觉得俗气。只有长处没有短处的人在哪儿呢?世界上究竟有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或事物呢?抚躬自问,自己又完美到什么程度呢?这一类的问题想必你考虑过不止一次。我觉得最主要的还是本质的善良,天性的温厚,开阔的胸襟。有了这三样,其他都可以逐渐培养;而且有了这三样,将来即使遇到大大小小的风波也不致变成悲剧。做艺术家的妻子比做任何人的妻子都难;你要不预先明白这一点,即使你知道“责人太严,责己太宽”,也不容易学会明哲、体贴、容忍。只要能代你解决生活琐事,同时对你的事业感到兴趣就行,对学问的钻研等等暂时不必期望过奢,还得看你们婚后的生活如何。眼前双方先学习相互的尊重、谅解、宽容。

对方把你作为她整个的世界固然很危险,但也很宝贵!你既已发觉,一定会慢慢点醒她;最好旁敲侧击而勿正面提出,还要使她感到那是为了维护她的人格独立,扩大她的世界观。倘若你已经想到奥里维的故事,不妨就把那部书叫她细读一二遍,特别要她注意那一段插曲。像雅葛丽纳那样只知道love,love,love!的人只是童话中人物,在现实世界中非但得不到love,连日子都会过不下去,因为她除了love一无所知,一无所有,一无所爱。这样狭窄的天地哪像一个天地!这样片面的人生观哪会得到幸福!无论男女,只有把兴趣集中在事业上,学问上,艺术上,尽量抛开渺小的自我(ego),才有快活的可能,才觉得活的有意义。未经世事的少女往往会存一个荒诞的梦想,以为恋爱时期的感情的高潮也能在婚后维持下去。这是违反自然规律的妄想。古语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又有一句话说,“夫妇相敬如宾”。可见只有平静、含蓄、温和的感情方能持久;另外一句的意义是说,夫妇到后来完全是一种知己朋友的关系,也即是我们所谓的终身伴侣——未婚之前双方能深切领会到这一点,就为将来打定了最可靠的基础,免除了多少不必要的误会与痛苦。

你是以艺术为生命的人,也是把真理、正义、人格等等看做高于一切的人,也是以工作为乐生的人;我用不着唠叨,想你早已把这些信念表白过,而且竭力灌输给对方的了。我只想提醒你几点:——第一,世界上最有力的论证莫如实际行动,最有效的教育莫如以身作则;自己做不到的事千万勿要求别人;自己也要犯的毛病先批评自己,先改自己的。——第二,永远不要忘了我教育你的时候犯的许多过严的毛病。我过去的错误要是能使你避免同样的错误,我的罪过也可以减轻几分;你受过的痛苦不再施之于他人,你也不算白白吃苦。总的来说,尽管指点别人,可不要给人“好为人师”的感觉。奥诺丽纳(你还记得巴尔扎克那个中篇吗?)的不幸一大半是咎由自取,一小部分也因为丈夫教育她的态度伤了她的自尊心。凡是童年不快乐的人都特别脆弱(也有训练得格外坚强的,但只是少数),特别敏感,你回想一下自己,就会知道对付你的爱人要如何delicate(体贴,温柔——编者注),如何discreet(谨慎——编者注)了。

我相信你对爱情问题看得比以前更郑重更严肃了;就在这考验时期,希望你更加用严肃的态度对待一切,尤其要对婚后的责任先培养一种忠诚、庄严、虔敬的心情!

25.“不如归去”谈——卞之琳

槐花满地,时节又近初夏了。刚才读《大公报》文艺栏芦焚先生的《里门拾记》,见有一条注,解释文中的“光棍抗锄”曰:

即文人们叫做“不如归去”的那种鸟。虽只是鸟的叫声,一种人听了奋起耕作,一种人听了怀春思乡,连耳朵也竟有这样大的差异。

觉得很有意思。“光棍抗锄”当然就是”割麦插禾”。书本里说布谷与杜鹃有别,不过也说很相似,则我们的话《辞源》里或者早已把“割麦插禾”、“不如归去”两种鸟相混了,即使有考据癖的文人骤然间也不会分得清楚吧,所以我的意思与芦焚先生开头那点意思不谋而合。我想起了已经忘了的两个心愿。记得我曾经想写一篇历史小说,其中的核心,一个场面,是如此:

头上一阵鸟声,如人言。

“割麦插禾”,农人想。

“不如归去”,旅人想。

我想写这篇小说是在去年此时,在日本,读了李广田先生的《桃园杂记》以后,李文中提起布谷,说在他的家乡以为是叫的“光光多锄”,令我想起了我的家乡人仿佛说是“花好稻好”,花,读ho,大约不是指普通的花(虽然普通的花也读如ho),而是指棉花。稻无问题,即水稻,江乡自然有水田。这两种说法,与芦焚先生的“光棍抗锄”俱未见于典籍。典籍中有的除“布谷”、“割麦插禾”以外,还有许多,如“麦饭熟”、“脱却布裤”、“郭公”等。而在我们的活书本里更不知有多少花样了。哪一天把各地的花样搜集起来,该有如何一个大观!不过千差万别,都由于耳朵不同吗?我的意思与芦焚先生的意思在此地分道了——可是且慢,芦焚先生的话,实际上,也等于说差别在环境,生活的环境吧。

农人在田间。旅人在道旁。

头上一阵鸟声,如人言。

“割麦插禾”,农人想。

“不如归去”,旅人想。

这里有两个人,虽然在一处,究竟环境不同。不但如此,在我看来,即便“割麦插禾”与“不如归去”两种观念,也未尝不可以联在一起:

春去也。见麦浪滚滚,旅人想起了多风波的江湖。你看,那边一个农人在檐前看镰刀哪。数千里外自家屋后的蓬蒿有多高了?家乡收麦早,或许庄稼人已经赤脚下水田了。唉唉,天南地北,干什么来着?叶落归根,不如归去吧。

“不如归去”一语,不见得太“文”,尤其在古昔,更不见得不就是俗子的口头语。即使是雅士说的我也有话可说:

当此时也,道上的过客或者是一个坐在轿子里的官老爷,不禁想起人生一梦耳,四处奔波,所为何来?为五斗米折腰实在犯不着,即使位居一品,在京华尘土里五更待漏,亦何苦也!君不见那个庄稼汉倒快乐自在,坐在茅屋的门槛上,捧一碗黄粱。你闻闻看,多香!真不如回去种田好,“守拙归园田”。

然而,“割麦插禾”多少带点振作的情调,而“不如归去”却不免消极呢。不错,这还是环境差异,不过哀乐是相依为命的。我曾经说过,这可以作为补充,而且“杜宇”是只合永远啼血了,要知道:

谁说杜宇归去乐

归来处处地城廓

固无论矣,就连你“郭公”,哪怕你“郭公”,

郭公,郭公!

天雨蒙蒙,

促农耕陇。

城南战骨多,

野田变作丘与垄。

郭公,郭公!

何地播种?

弄到这个地步,哪怕你“郭公”,就连你“郭公”也无可奈何吧?“感时花溅泪”,即不“恨别”,鸟亦“惊心”。这又归于一。

不过,时至今日,害肺病的子规到底是绝种了也说不定,因为“不如归去”现在仿佛只活在书本里,而“割麦插禾”的子孙戚族还活在各地农人的口头。各地农人的口头开出了各式各样的一朵朵小花。哪一天把它搜集起来当标本,作一个系统的研究那才有意思呵。这一朵朵单纯的小花将是一个个小窗子开向各种境地:水田,桃园——我想从你的里门望望看,芦焚先生,你那边是什么呢?

可不是,我心中曾经拟过一篇社会论文的题目:

布谷声里听出的各地社会背景。

可是为什么不能从旁的鸟声里听出来呢?为什么从旁的鸟声我们听不出这许多花样?这种鸟声本身到底自有其特殊性,引起人心上的反应乃小异大同了。人总是人。

想起人,我真想起各别的人来了。芦焚先生与我在三座门,在沙滩,有过好几面之缘,此刻想必在河南乡下吧?李广田先生,齐人也,是我的熟人,现在正陪我在此地吃他本乡的“省”饭,住在东邻,和我天天见面。过几天想可以听到布谷声了,我想那多妙,如果芦焚先生在这里,譬如说在黄台乡间,我们三人同行,忽听得一声“布谷”

“光棍抗锄”,芦焚先生想。

“光光多锄”,李广田先生想。

“花好稻好”,我想。

唉,江里的鱼汛该过了好几种了;竹笋该已经老了,高过人头了;青蚕豆该已经上市了吧?这里倒已经上市了。我不喜欢北方这种讲究办法,把青蚕豆去皮,疏疏几瓣的炒肉片,就不能不去皮而稍加些腌菜,细葱花,素炒一下,青青紫紫的来一碗吗?也许是性格定命吧,也许毕竟是文人吧,明知道到了那边自然会愁更愁,我又想起了“不如归去”。

杆石桥,5月12日(19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