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春节上班早,学校还没开学。李国俊陪同杨梦麟一起到县卫生局去,王局长接待了他们。
听说杨梦麟是学医的大学生,内外科兼修,擅长外科手术,王局长很高兴,问:“你的毕业证带上没有?”
杨梦麟说:“我这次是回来过春节和休假,毕业证在单位那边。”
“你下次带来,我们看一下——你想到哪个医院?”
“县医院。”
“我们县有两所县属医院,城里一所,二医院在明化。你想到城里的吗?”
“嗯。”
“如果情况是你说的那样,我没有意见。”
“他说的都是真实的。”李国俊一旁证明说。他的爱人在医药局工作,王局长认识,相信他的话。
事情说完,杨梦麟和李国俊向王局长道谢并告辞,高兴地走出卫生局大门。
杨梦麟本来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来的,没想到这样顺利。
李国俊说:“看来这头没有多大问题,只要卫生局同意,医院的话就好说了。现在就看你现在的单位那边放不放。”
杨梦麟沉吟了一下,说:“我去努力,可能问题不大。”
“你就对单位说,你们夫妻分居,又有一个三个月的孩子,母亲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没人照顾,家乡山体滑坡遭了灾。领导也是通情达理的。”李国俊给杨梦麟出主意。
杨梦麟回家告诉母亲和钱雪梅,说他想调回来,他和李国俊一路到卫生局去了一趟。婆媳俩听说卫生局的局长已经同意,异常惊喜。晚上淑贞和谢兴华过来,知道了,也十分高兴。淑贞和谢兴华说:“长期在外地也不是个事,又这么远,来去都要坐几天车,要是家里有个急事,还赶不回来,调回来就对了。”
母亲知道杨梦麟要办工作调动,担心那头不放,假没满就叫杨梦麟早些过去找单位领导。杨梦麟认为母亲说得有道理,对钱雪梅说,他想马上走,如果单位同意放他,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回来,不在于现在在家里多待几天。钱雪梅没有说什么。
第二天,杨梦麟就动身,坐特快列车,中间只停了一站就到了成都。
杨梦麟去张家俊家,张家俊很吃惊,问他:“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他说:“我到单位去找领导说调动工作的事,我想调回江城。”
“你要调回家?”
“嗯。母亲年纪大了需要照顾,西昌离江城太远了。”
“别尽说些好听的,离嫂夫人太远,想天天看儿子吧?”张家俊打断了杨梦麟的话,笑着揭他的底说。
“嗯……也有这些因素。”杨梦麟红着脸,不得不承认。
“那你江城那边说好没有?”张家俊问。
“县卫生局局长已经同意。”杨梦麟说。
张家俊默然,好久才“哦”了一声。
杨梦麟提前回单位,卫生所的同事都很惊异:“杨医生,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他笑了笑,回答说:“没事就提前来嘛!”
伐木场还没开工,医生护士没有下去巡诊,事情不多,卫生所一般性地运行着。
杨梦麟把写好的工作调动申请书送到了人事科长的办公室。
人事科长是一个中年女同志,对人很和气,问了他一些情况后,说:“这事我要给所领导汇报,由他们研究决定。如果同意你走,还要报局里批准。”
没过几天,所长把杨梦麟叫到办公室,问他:“杨医生,你工作得很好嘛,为什么要调走呢?我们哪些地方没做好吗?”
杨梦麟说:“没有,是我母亲年纪大了,需要照顾,孩子又小,否则我也不想调回去。领导和同事们对我都很好,我在这里工作了六年,同大家都有感情了。”
所长最后说:“国家建设需要大量木材,生产还要扩大。我们所的技术力量还很薄弱,像你这样的业务骨干,我们是不愿意放走的。但是,考虑你在这里工作的时间也长了,母亲需要照顾,夫妻又分居两地,决定报到局里,等候批示。”
杨梦麟连忙感谢。
一个月后,森工局的批示下来。内容是:“家庭若确有困难,同意调离。”局里的批示也有挽留的意思。所长叫人事科长找杨梦麟再谈一次,了解其家庭是否真有困难。杨梦麟把家里的具体情况谈了一遍,人事科长觉得真实可信。几年来,她知道杨梦麟平时就不大爱说话,从来没向组织提出过什么要求,说:“我相信你的话,你家乡那边的证明材料就不要了,叫那边发商调函。”
杨梦麟欣喜若狂,首先找到张家俊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张家俊是在杨梦麟到单位几天后按时到的。
“家俊,我要调回江城了,森工局已经批下来啦!”
“真的?”
“当然是真的,人事科长已经通知我了。”
“啊,不容易!可惜我们要分开了!”
值完了最后一个夜班,杨梦麟开始交接手续和收拾东西。听说他要走,张家俊等几个关系特别好的同志很舍不得,大家要他以后多写信。
离开江城一个多月,杨梦麟又回来了。他拿着工作证和毕业证到县卫生局,来到局长办公室,见王局长正在同别人说话,就站在门外等候。
王局长说完,他走了进去。
“王局长,你好!我把西昌森工局那边都说妥了,要江城这边去商调函——这是我的工作证和毕业证。”跟王局长打了招呼,杨梦麟说他调动的事并把证件递过去。
“啊,请坐!你这么快就把那边的工作做通了?”王局长一边问,一边接过杨梦麟递过来的证件。
把工作证和毕业证看了,王局长对杨梦麟说:“工作证和毕业证都是真实的,你回家休息,我们马上安排向西昌发商调函。他们的函一过来,我们就给县医院打招呼,你回去等我们的通知。”
一切都很顺利。过了两周,杨梦麟拿到了调令,县卫生局人事股派人同他到县医院报到。
报到后,杨梦麟被安排到外科门诊部上班。
新的单位新的工作新的同事,杨梦麟感到很新鲜。他每天吃住在家里,上班走十多分钟到医院,下了班又走十多分钟到家。每天的活动路线是:家—医院—家。
县医院是县里最好的医院,科室齐全,技术力量强,设备超过大多数县级医院,十四个区(镇)、六十几个公社,凡是危重病人,都送到这里诊治,每天门诊病人盈门,住院病人爆满。
医院名声大,医生、护士很受尊重。走到街上,认识不认识的人都要投以笑脸。下到区(镇)、公社卫生院,被奉为上宾,下面的人送的米、面、肉、核桃、水果大包小包。有些人为了能找一个好医生看病或是早一天住进医院,把土特产送到医生、护士家里。
物以稀为贵,人以捧为尊。每天生活在别人求乞的笑脸和吹捧声中,医院的有些医生、护士产生了骄傲之气。
医院的医生,除个别人和特殊情况外,上班都是门诊部和住院部轮流,这周上门诊,下周就在住院部。要手术的人必须住院。在住院部上班,每天至少有一场手术。在人们眼里,能开膛剖肚的医生,就是大医,了不起。杨梦麟上了一段时间门诊以后,开始轮流到住院部上班,给病人做手术。不仅在外面,在医院内部,手术医生也被高看一眼。杨梦麟读大学时就对外科感兴趣,理论基础扎实,老师做解剖时看得很认真,在森工局卫生所操刀做了几百例中小型手术。到县医院当了手术医生后,他先当助手,后主刀,手术做得干净利落,受到病人和家属的好评。
经他做过手术的病人出去摆谈,说:“我的手术是杨医生做的,做得好,现在一点儿都不疼。”
“哪个杨医生?”
“叫……叫杨梦麟。”
一传十,十传百,杨梦麟手术做得好的名声传了出去。大沱上面的熟人来找他,巡回医疗去过的区和公社的人来找他,熟人介绍的人来找他……杨梦麟红了起来。走到街上,主动同他说话的人多起来,街坊邻居也投来钦佩的目光。
这些对杨梦麟是一种压力,他知道自己必须继续提高技术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他买来外科专家黄家驷的专著来读。休息的时候和节假日,他的主要时间是在看书钻研。书看累了,就抽烟喝茶,在屋子里踱步。一支烟抽完,呷一口茶,又坐下来拿起书来。他追求的目标是:做过的手术精益求精,不给患者留后患;没做过的手术,要熟悉涉猎,不要让别人给难住。
名气大了,书架上多了几本大部头外科专业书籍,杨梦麟不做家务事了。有时候钱雪梅叫他管一下儿子,他也不耐烦,说:“你没看见我在看书吗?”钱雪梅接受不了他的态度,生气地说:“你看你那个样子,有什么了不起嘛!”何氏夫人见钱雪梅叫他做事都是这样,自己有事更不敢喊他。自从当了外科手术医生,他也不给家里挑水了,怕别人笑他,说一个大医还挑水。钱雪梅认为挑水是男人的事,家里没有水怎么生活?何氏夫人没办法,将近六十岁、一个缠过小脚的老太婆只好去挑。何氏夫人很节约,舍不得花几分钱在街口的自来水管上挑,天不亮就下河去挑。她个子高,人又瘦,挑一担水颤颤巍巍,很多人觉得她可怜。
孩子开了五荤,可以吃饭了,满了半岁,钱雪梅就到农村生产队去了。早上去,晚上回来,早晚给孩子喂奶,中午由何氏夫人喂奶粉或者煮米糊吃。
钱雪梅到生产队去更忙坏了何氏夫人。她不仅要买菜、煮饭、洗锅、洗碗、洗衣服、收拾屋子,白天孩子她全管。未满周岁的孩子,寸步不能离人,她出去一步,都只有等孩子睡着了才行,而且出去一会儿,买了东西或是洗了衣服,就要赶快回来,怕孩子醒了,没人在出事。
杨梦麟的班还是那样上着,每天何氏夫人要把水瓶烧得满满的,他下班回来就要有水沏茶,有时候还是何氏夫人提前沏起。他到家一看没沏茶,脸上立刻不高兴,去提水瓶,再没有水,就要发火。这时候,何氏夫人就赶快说明原因,或者是忘了,或者是火在煮饭,没法烧水。有开水,沏了茶,喝两口就吃饭,吃完饭他就点一支烟慢慢悠悠地抽,抽完烟就上床睡觉。好在他在家,孩子睡着了,何氏夫人出去做事可以放心。如果孩子提前醒了,他就束手无策。何氏夫人一回来,他就大声吼:“你到哪儿去了嘛?娃儿哭得!”或者是“你哪儿去了,这么久?娃儿弄脏了!”何氏夫人赶快放下刚买的菜或是装着刚洗了的衣服的盆子,忙着去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