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支表演队伍都在想办法表现出他们最为自豪的东西。加拿大的表演是风笛,由远及近,令人难忘;巴西的原始人舞蹈;智利则表演了原先熟知的巴西人擅长的桑巴舞;瑞士和俄罗斯的铜管乐团的表演也是精彩纷呈。这些东西和原本熟知的知识多少有些不同,令人好奇。中国各大城市的花车则多少显得有些含蓄,花车很漂亮,表演的成分却很少。后来当济南的花车经过前面的时候,我们旁边的几个山东大汉大声用山东话喊“老乡跳一个”,他们的秧歌队伍才兴奋地扭起来,气氛顿时热烈了起来。
花车巡游还没有结束,我们就和孩子们商量早点回家,她们也兴奋得有点累了,一拍即合。转过街角去坐车的时候,我们看到街旁一家馄饨店,这才想起还没有吃晚饭。在几平方米见方的小店中,我们吃到了好久都没吃到的正宗的上海小笼包和馄饨,门外不远处淮海中路的街道上不时传来一阵阵鼓噪声,大概是又有一辆花车过去了。
回家路上,孩子的妈妈问起她们印象最深刻的是哪一幕,老大说是军乐队的大鼓,小家伙跟着附和,又赶紧补充说花车好漂亮,孩子的妈妈自己则最喜欢加拿大的风笛。我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开车。其实我想说的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事情,就是和你们在一起,一起去看花车巡游。
星际迷航
如果有世界末日,那会是什么样子?
2012年12月21日,玛雅预言中的所谓世界末日,我们起哄一般,十几个同学拥到小镇西塘庆祝。那真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地主阿健带我们大吃一顿高人光哥做的菜,然后去他的无二酒吧围坐在火塘周围饮酒唱歌。那是一个快乐的晚上,最终我们挤掉了弹唱的歌手,轮番引吭高歌。酒吧外面就是一片水泊,夜幕下波光粼粼,映衬着灯红酒绿的颜色。我被人搀扶着出门呕吐,在夜色里被朔风一吹,那水面犹如璀璨的宝石吸引着我,燥热的情绪令我竟然几次想要翻过栏杆跳下湖水去,幸好被同伴拉住才作罢。是夜,醉酒当歌,阿肯和山哥扶我回下榻的旅舍,我们沿着小镇的河旁小道相互搀扶着走回去,踉踉跄跄,寻觅了几个来回才终于叩开那扇正确的门。
第二天醒来,一时间竟然天旋地转不知身在何处。窗外的叫卖声和臭豆腐独有的气味提醒我这是在西塘小镇。伸手摸一摸钱包和裤子还在,歪头一看,同来的老父亲悠然端坐在窗边的木桌旁一边饮茶一边看我醒来。坐在地板上独自玩耍的小女儿一骨碌爬起来,一岁半的小人儿竟然屁颠屁颠地给我端来一杯热茶。
开车回上海的路上,坐在后面的两姐妹依然如故,一路吵闹,她们的妈妈呵斥也没有见到一丝停止的意思,副驾驶座位上的父亲正如所料已经双目紧闭打起鼾来。我终于相信,世界末日就那样过去了。
《星际穿越》中的世界末日不是这样的。世界末日到来的时候,枯叶病让所有植物渐渐死亡,食物越来越少,空气越来越难以呼吸,风沙遮天蔽日,人们纷纷逃离家园,可是并不知道要逃到哪里去。勇敢、有着丰富知识的人们驾驶宇宙飞船越过太阳系为人类寻找新的家园。飞船脱离地球引力之后,蓝色的星球越来越远,周围一片黑暗,没有一丝声音,承载着人类希望和骄傲的飞船变成了一座孤岛。那种孤独感是渗入心扉的,以至于宇航员道尔拍拍飞船的墙壁说,我们和外面无边的黑暗只有几厘米而已。
我当然不相信这样的影片是真的,这无非是美国人天马行空的想象而已。中国人的宇宙只有三界:天界、人间和地狱。无论在哪里,都有森严的秩序可以遵循,即使是地狱,相比天堂和人间,无非是多了一些肉体的煎熬而已。这样的自我麻醉被宇宙飞船舷窗无边的孤独打得粉碎。原来,即使以人类目前拥有的有限的知识来看,无垠的地球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地球外有太阳系,太阳系外有银河系,银河系外有未知的千万个银河系一样的星系。倘使我们真的穿越星际,地球无非就是一个遥远的坐标而已,宇宙的真相原来是无边的黑暗和孤独。
脚下没有坚实的土地,只有宇航服里面还是地球的气息——那竟成了唯一赖以生存的空间,生命如此脆弱,在这时空错位、斗转星移的地方,唯有家人和爱会让你痛哭流涕。看这样的电影会让人更爱这个世界。在极度的无助、恐惧和孤独里,爱变成了人生的唯一方向,每次相遇都是久别重逢,相遇相依弥足珍贵。
珍惜你听到的第一声婴儿的啼哭声,珍惜你每天枕边听到的温热的话语,珍惜你独坐时无声递过来的一杯清茶,唯有这些人世间最朴素的气息,才能让你不在星际迷航。
我的2014
10月初的一天傍晚,阳光照到好牧羊人教堂的石墙上,透出温暖的杏黄色。几十米外,特卡波湖水平静安详,远处的雪山和白云几乎分不清楚,在夕阳下安静地伫立在那里。孩子们在教堂旁的草丛和石堆中爬上爬下,她们是快乐的,即便是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她们仍然在趁夕阳落下之前尽情玩耍。
我和Angela十分珍惜这样的时光。在今天之前,我们已经在新西兰自驾游了将近十天了,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去基督城,然后从那里回上海。我们呈“之”字形在南岛驾车旅行,沿途的景色绚丽多彩,空气也十分清新。我们不得不频繁地将汽车停在公路旁边,在一座座小镇、牧场、湖水边流连。Angela说,如果回去手术成功,她明年还想再来一次。8月份的时候Angela拿到体检报告,9月初去医院详细检查,医生无法确定肿块是否是良性的,只是建议Angela尽快手术。在三十出头的年纪接到这样的通知,Angela和我都十分沮丧。在此之前,我们对自己年轻的身体十分有信心,以至于完全忘记关心这一点。我安慰她说肯定是良性的,不用担心,但这样的建议只是发自内心的愿望而已,在医学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价值。
我发自内心相信Angela不会有问题,就像从来都不怀疑未来一样。小的时候,父母告诉我,只要好好学习,就能上重点中学,就能上大学,就能找到满意的工作。在三十岁之前我对此深信不疑,而且看着当年的愿望在一个一个地被实现。然而忽然有一天,我们突然有了自己的孩子,当我们在为她们考虑未来的人生之路时却陷入了深深地彷徨。我们当然希望她们过得快乐一点,却又不得不安排她们进入各种兴趣班。只是因为不确定,我们唯恐耽误她们在未来来之不易的机会。当年言之凿凿告诉我人生信条的父母也突然老了,有时候我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使他们理解我们的想法,因此很难希望他们继续指引我们的未来之路。
2014年,我三十五岁,突然发现自己孤零零地站在了人生的舞台中间。周围的观众有的偶尔鼓掌叫好,大多数显得十分冷漠,他们对我了解甚少,对我的表演也不抱什么希望。确切地说,我杵在那里,内心感到十分茫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始我的表演,也不知道需要表演多长时间,表演之后又会接到什么样的安排。然而这样的年龄让我又十分清楚,如果演砸了,未来不会有更好的机会。三十五岁之前你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年轻人,之后就不是了。
这是一种无比芜杂的心情。2014年,我突然意识到人生的禁区,能力的禁区,以及未来的不确定性。周围的朋友似乎不太有这样的处境,他们大多数都踌躇满志,大踏步地走向未来,只是在酒后才会偶尔和我谈一些烦恼的事情。在人生的道路上,没有和蔼的老师可以适时给我打出分数,也没有睿智的导师为我指明方向。前面的路似乎很宽,可是又有些模模糊糊看不清路面的情况。
从新西兰回来之后,Angela住进医院进行手术。手术那天,因为安排方面的原因,她被推进手术室之后很久都没有出来,在她之后进去的病人都已经做好手术出来了。我因此十分着急,最后自己跑去苏醒室查看,坐在门口的一名医护人员不耐烦地让我出去。苏醒室里躺着好几位病人,一模一样的病床一模一样的装束,根本看不出Angela是不是在里面。就在我无奈地转头准备出去时,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说,我在这里。声音即使很小我也能分辨出是Angela。我回头看去,仍然分不出她在哪里,但是却足够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