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天喜把烟蒂丢在地上,然后用脚踩灭。“我今天就吃你一碗方便面。”他把手伸进裤兜。“你若是心里不痛快,我把钱还给你!”
“我都不大认得你了。”
雷天喜却没有摸出什么来。“你想说什么?”他又双手捧起了茶杯。“你说!”
“你不应该这样。”
太阳还有一竹竿高。雷天喜站起来,走到了太阳下面。他好像要让纪云忠看清楚了,他就是这个样子。他还做出要离开的样子。他掉过头,看见纪云忠把衬衫穿上了,赶紧走进来。他说:“卫亮亮这小子,别又钻进哪个女人屋里去了!”
纪云忠问:“你什么时候去吃鸡?”
雷天喜说,“晚一点去,炖熟的鸡不会飞了。”
“我得准时回家吃晚饭。”纪云忠说,“老太婆叫我六点回家。”
“你哪有什么准时。”
“老太婆不准我走公路。”纪云忠站起来,甩了甩手,踢了踢腿。“她也不准我走夜路。”
“她怕哪个老太婆把你给劫了?”
“她怕我掉进堰塘里。”
雷天喜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把蒲扇。“你还真不能淹死了。”他摇着蒲扇走到一边,就像生怕一丝儿风让纪云忠沾上了。“你要是喂了鱼,这几年我输给你的钱,也就白白喂鱼了!”
纪云忠不接腔。他提了一下温水瓶,已经空了。他说:“那女人,大概只烧了半瓶水。”
“你说,人家凭什么给你烧水?”
纪云忠说:“你在货架上为我拿一瓶矿泉水。”
“你自己没有长手吗?”
“老规矩不能坏。”纪云忠说,“我需要的东西,得你给我拿。”
“什么规矩,都可以改。”
“这不是我的店。”纪云忠说,“我自己拿,叫监守自盗。”
雷天喜没有给纪云忠拿矿泉水。“两瓶矿泉水。”他坐下来,不停地摇着蒲扇。“便宜。”
“什么?”
“那女人,喝了两瓶矿泉水。”
“一瓶。”
“你来之前,还有一瓶。”
“你记这个账干什么?”
“还给他省下了夹心饼干。”
“你关心一点大事,好不好?”
“我自己的事,才是大事。”
“没人指望,你会关心别人的事。”
一辆卡车在公路边上“吱”一声停了。司机跳下来,大声说:“买一包烟!”
雷天喜说:“不卖!”
司机愣了一下,立即明白过来。他朝楼上大声叫喊:“老板!老板!”
雷天喜说:“我就是老板。”
司机看着他,问:“那你为什么不卖?”
雷天喜说:“我们正在讨论大事,顾不上!”
司机一边往外走,一边嘀咕:“这儿出了什么事?”
卫亮亮回来的时候,太阳快落山了。旁边的房子里有人出来了。公路上的车也多起来。小卖部陆陆续续来过几个上了年纪的人,但他们都是不会坐下来打牌的。
三个人接着打扑克。
卫亮亮见雷天喜和纪云忠的脸色都不好,就尽量少说话。
洗牌的时候,纪云忠问:“雷天祥的情况如何?”
卫亮亮说:“还行。”
雷天喜发牌的动作有一点大,一张扑克飞到了地下。
三个人就都不说话了。
雷天喜差不多盘盘输钱,他也把上半身脱光了。
卫亮亮一直留意着雷天喜的表情,终于知道他拿了一手好牌,这才开口说话了:“一看你老人家这身肉,就知道你还行!”
雷天喜不吭声,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表情。他让纪云忠上了当,赢了一盘。他说:“现在,我抬石头都没有问题!”
“你下手快。”卫亮亮说,“昌顺他爹死了还不到半年吧?”
“管他呢。”
卫亮亮说:“听说昌顺不同意?”
雷天喜说:“现在,这种事,谁也管不着。”
旁边楼上的一个人和公路上的一个人在说着什么,听不清。
纪云忠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说:“可以收工了。”
雷天喜说:“你赢了钱,哪能这么早就溜。”
纪云忠说:“我不是你。”
“天还没黑。”雷天喜说,“我吃鸡都不急呢!”
“我晚上喝稀饭。”纪云忠说,“我急。”
卫亮亮笑起来:“这天气,让稀饭凉一凉……”
纪云忠说:“我答应过老太婆,准时回家。”
“你什么时候准时过?”雷天喜说,“一碗稀饭等着你,你倒要准时了!”
纪云忠把刚拿上手的牌撒在小方桌上。“看见了?”他用一根指头拨着那几张牌。“这是一手好牌!”
雷天喜问:“什么意思?”
纪云忠说:“不玩了!”
雷天喜问:“你什么意思?”
纪云忠说:“你这人没意思!”
雷天喜说:“你赢了,不想玩了,你直说!”
纪云忠把赢的钱全部掏了出来,丢在小方桌上。他的动作不够麻利,有几张钱掉到了地上。他上公路的步子也不够快,但是,他的步子迈得很大。
终于有一丝凉风了。
雷天喜和卫亮亮坐着,看着桌上桌下的钱,都不说话。
突然,他们听见了女人的尖叫声。
公路上有人跑过去。
雷天喜站起来说:“出了什么事?”
卫亮亮也站起来说:“公路上出了什么事?”
两个人一前一后跑了出去。
一辆红色小车横在公路上。卫亮亮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那两个美女的车。
公路上躺着一个人,一颗花白的头。
武金奎老汉让那辆红色小车撞死了。
一个美女在打手机。另一个美女蹲在地上,耸动着肩头在哭泣。
尚海莲站在一边,浑身都在发抖。
纪云忠一直蹲在地上看着武金奎,所以,雷天喜和卫亮亮好一阵才看见是他。
雷天喜走近看一看。“真死了。”他退回来。“没救了!”
纪云忠站起来,跺一下脚:“他这是来给方便面钱!”
卫亮亮拽一把纪云忠的短袖。“别说这个。”他看一眼仰面朝天的武金奎,赶紧掉转头。“那钱,我不要了!”
雷天喜不理纪云忠。他走到尚海莲面前,问:“你都看见了?”
“奎爷走前面,我走后面……”她的声音依然颤抖得厉害,她只得停下来。“纪叔迎面走过来,我不想搭理他,就往公路边走……”她突然换了一副哭腔。“这辆车,突然从我和奎爷背后冲过来。”她看一眼蹲在地上哭泣的美女。“她们开得太快。”她又看一眼横在公路上的车。“车避不开纪叔,一偏,就朝着奎爷去了……”
卫亮亮说:“就是说,这车,必须在两个老人中间选一个。”
“奎爷听不见。”尚海莲哭出声来。“他不知道背后有车过来,还往公路中间跨了一步。”
雷天喜说:“反正奎老汉没什么活头了,选他是正确的。”
尚海莲看一眼雷天喜,吞住了哭声。
公路两头都没有车过来,却不知从哪儿一下子冒出许多人。那个没有哭的美女在求着大家保护现场。
“保护现场有什么用?”雷天喜说,“拿钱了事!”
“这没我们什么事。”卫亮亮对尚海莲说,“你是目击证人,交警会找你取证的。”
“这事不麻烦。”雷天喜说,“你那会儿还说,开这车的,有钱!”
卫亮亮说:“少说也得赔偿几十万。”
雷天喜说:“这老家伙,死了,还为孙子挣几十万!”
“这是一条人命!”尚海莲又哭起来。“你们,怎么这样……”
雷天喜说:“快给他的孙子打电话,喊他赶紧回来领钱!”
卫亮亮说:“这辆车还算运气好。”
雷天喜问:“怎么了?”
卫亮亮望一眼地上的死人。“奎大爷只有一个孙子,纪叔却有三个儿子。”他没有留意,纪云忠一直在背后站着。“你说,一个孙子好对付,还是三个儿子好对付?”
纪云忠一步跨到前面,咬着牙问:“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卫亮亮笑嘻嘻地说:“纪叔,你运气不如奎大爷……”
这一回,纪云忠的动作一点都不慢,他朝着卫亮亮的胸脯猛击了一掌。
卫亮亮失去了平衡,向雷天喜砸过去。雷天喜想躲开,却没有来得及。两个人在地上滚成一团,匍匐在那颗花白的头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