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回到家的时候，不由产生了一种感觉——家里的空调温度是不是太低了点？
不过到了下一秒，他就可以确定这只是错觉了。而这种错觉的源头，大概就是那个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女人。
那是一位约莫四十岁的女士，打扮得一丝不苟。整齐的中短发、金丝框眼睛、浓淡适宜的妆容，还有那稳重得无可挑剔却也毫无生趣的长裤套装——所有这些，再加上那端庄的脸庞，便构成了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精英女强人的形象。
许言觉得，她这副模样与其说是京大的教授，倒不如说更像是上市公司的女总裁。
“我回来了，爸、妈。”许言冲着坐在雷红霞对面的父亲和继母打了个招呼。
路青梅不由愣了一下——在此之前，许言可从来都是称呼她为【母亲】的，从来没喊过一声【妈】。而这个时候，当着雷红霞的面……
突然，许望海出声了，“许言，我们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许言点了点头：“我知道，妹妹要去首都了嘛。这次是跳级跳到了大学，直接跳过了高三年纪，真够厉害。”
“咳咳咳，”许望海借着清嗓子的时间组织了一下语言，继而道，“这事还没定呢，还是要看你妹妹的意见。”
听父亲说起妹妹，许言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却没看到人影——显然，刚才路绫已经默默地溜回到她的房间里了。
“那就看她的意见咯，看她到底愿不愿意去……总之，这里没我什么事了吧？”说完，许言便迈步要往里间走。从进门换拖鞋到此时，除了最开始打量了一下雷红霞以外，他完全就当那位女教授不存在似的。
“不，其实还是有些事要和你说……”许望海忽然顿住了，看向了对面的雷红霞，似乎是想让她继续说下去。
于是雷红霞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头，淡然道：“我和你爸妈商量过了。考虑到你和你妹妹的感情很好，而且她这个年纪上大学还是太小了，让人不放心——所以，我可以把你和你妹妹一起接到首都去。”
这个声音，许言有多少年没听到过了？
记忆中，这个声音曾经似乎无处不在。当他挑食不吃饭的时候，当他淘气闹过了头的时候，当他只顾着玩电脑的时候，当他偷偷溜出家被逮住的时候……
那些记忆，早已被他埋藏在了脑海的最深处，压在淤泥下面慢慢腐烂。然而今天他却发觉，腐烂的速度还是太慢了。
当然，这十几年过后，当年那些相处的细节早已消散，就连这个人的面容都变得颇为陌生。但是就像化石中可以留下恐龙的脚印一般，这个声音依旧留存在脑海深处的记忆里。
尤其是当她的视线投过来之时，那声音中的熟悉感更是挥之不去。
刹那间，许言的呼吸一窒，胸里空落落的无所依凭。然而下一个瞬间，那空洞的胸中便涌出了难以抑制的怒火，就好像在狭窄的水井里丢了一枚航空炸弹似的，狂暴的愤怒几乎要冲破一切阻碍。
但许言并没有发作。他闭上眼，深深地呼吸了几大口。
再睁开眼时，刚才的冲天怒火便奇迹般地消失无踪了。他的眼里，仿佛只剩下了毫无杂质的寒冰。
“有趣，有趣，您……恕我直言，您是哪位？凭什么来插手我们家的事情？”许言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
雷红霞微微低下脸，抬手扶了一下镜框，然后直视着他的双眼，用那依旧淡然毫无波澜的口吻说道：“我可以提醒你两点。第一，这事还没定，你不用这么急着表现你的敌意。第二，我这一趟的目的只是你妹妹，她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而你只是个普通人罢了。所以我建议你征求一下你妹妹的意见，再来和我谈。”
听到【你只是个普通人罢了】这种话，看着她毫无愧疚感的眼神，许言却突然发觉自己一点都不生气了。他此刻的感想，只有无与伦比的荒谬。
许言背靠着墙，冷笑道：“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看中我妹妹的。她跟我说是因为在网上发的一个帖子……嗯，京大原来还会玩网络选秀这一手？”
雷红霞淡然解释道：“我有一个学生是那个网站的忠实用户，他看到了路绫发的那个关于用拓扑学解释脑神经系统层次的帖子。虽然路绫对生物学的了解不多，但是她在数学上的积累已经比我带的很多研究生都厉害了——当然，这些研究生的本科专业并不是数学，但他们至少都是学了不少数学的京大理科研究生——这也足以说明，仅仅通过自学就能达到这种程度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是京大的生命科学中心的主任，有义务为中心招揽合适的人才，所以我今天才会在这里。”
许言耸了耸肩：“这么说，都是巧合咯。”
雷红霞叹了口气：“可以说是巧合。像你爸这么慵懒的俗人，居然也能生出那么刻苦的天才，基因多样性诚不我欺。”
对方的话音未落，许言就用食指指着她，冷冷地道：“你损我也就罢了，别骂我爸爸！”
雷红霞却依然不动声色：“根据我对你爸多年的了解，这只是实话而已。”
“说实话？好啊，那我也可以说……”说到一半，许言就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貌似，大部分针对到她的辱骂都会殃及到自己？想想也真是蛋疼……
雷红霞挑了挑眉：“你想说什么？”
“呵呵。”想来想去，许言也只能挑选这种杀伤力不太大的武器了。这样，至少不会波及到自己和父亲。
雷红霞撇了撇嘴，站起身，顺手拿起了身旁的文件包，然后环视了一圈：“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我建议大家都冷静冷静再做决定，可能会比较好一点。”
许言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地盯着她。
出门之前，雷红霞从他身旁经过的时候，她瞥到了许言手里的录取通知书，嗤笑道：“这种二流学校，呵呵……”
这一个【呵呵】的杀伤力貌似比许言的那一个要大得多。虽然他考上的是一所国家重点大学，但是相比于雷红霞任教的京大，那就……
情不自禁地，许言立马回击道：“滚你的呵呵！”
“连985都不算，你大概也就只能考这种学校了。”雷红霞走出了门，站在那里说着。
许言咬牙道：“我考哪个学校，跟你没关系！”
“偏安一隅，井底之蛙。”雷红霞摇摇头，叹了口气，“我要是你的话，就复读一年，努力去一个层次更高的平台。”
“我说了，与你无关！”
“是啊，但如果你跟你妹妹一起去首都，我就可以帮你了……你真的不想去更好的学校？比如京大或者清大？”雷红霞意味深长地说完，顺手关上了门。
许言冷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