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着抖,清鼻涕被风吹干,又把体内的热量带走。
在岩石根那坐了半个小时,我浑身便已经冻住了。但是,我如果不坐着,又能往哪走呢?
不敢跑,我并没有携带水源,都由着骆驼背负。
阴差阳错,再无暇去取,可以说我现在完完全全困在绝地里。
孑然一身,没有半分家当的我,未知能否活过今晚,我的大脑已经开始犯迷糊了。
说不好,有人找到我时,看见的已经是一具冻死的尸体,或者是被蒸发掉水分的干尸。死法很难看,由不得我选择。风沙还在继续,风向却开始扭转,迎着我的面吹来。
我不想动,蹲着任由风吹,携带那些沙子把四周填平。开始我记得,那块岩石有四五米高,我蹲在岩石角。后来风沙每每填平此处,我就抖抖身体,继续坐着。
等到风沙再次转向调头,那块岩石只有半米来高,被掩埋了几米深。
浑身大部分失去知觉,流的清鼻涕比冻出的泪水还多。
不对,那个时候,我忍受寒冷长达百余分钟的煎熬。
毛孔被冻封,眼睛糊了层冰霜,泪水不可能再会流出来。
再不运动,我就得冻死,真正的冻死。
想象那感觉,其实并不冷,因为除了还在跳动的心,其余并不存在什么知觉。
先是皮肤仿佛结霜,接着眨眼这些动作,都变得凝塞受阻碍。
然后,是血液凝固,几乎停止流动,血管和寒冬腊月的铁管差不多。
最后,连呼吸的空气,都不带着白气。
不行,不想这么窝囊的死,我艰难的扶着变矮的岩石起身。
刚松手,我匍匐在沙地,原来是双腿都麻了。
待到勉强能活动,生锈冻僵的关节,被抹了些润滑油。朝着逆风的方向走,要顺风的话,我担心自己昏死过去,就会彻底被沙子埋没。
想起电影一九四二,灾民蓬头垢面,穿着薄衣,在雪地里被冻毙的画面。
那时的情景,和电影差不多,甚至还要恶劣。
对啊,我也在逃灾,也在徒步走着,寻找活着的方向。
走走停停,累了,我就坐地眯眼,渴了,只能喝风。无意当中,我还摸着两块打火石。
但是,我并没有燃烧的材料,对于即将受饥寒而死的我来说,杯水车薪罢了。
不过,手掌心,我还是紧握着那两块打火石,左右手各一块。
珍惜打火石,比珍惜那些冥器要贵重得太多。
我用尽手臂能调动的所以力量,即便脸色铁青,嘴皮发白,我都不敢松手。
打火石,是我活着的希望,即便现在还不能靠它燃烧生火。颓然的坐倒,我感到自己已经尽了全部体力,人生在此时,便该画上扭曲的句号了。
那是块平坦的沙地,风吹走表面几米厚的浮沙。剩下的,是相对坚硬稳固的沙壳,在几百年前就成型,不容易改变。
人在僵死时,总能出现美好的幻觉。
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冻死前,看到了燃烧的圣诞树和火炉。而我看到了昔日,推杯换盏的高屋广厦。
阴风怒号,演变成凄婉的交响曲,如同给我的哀乐。
冻得实在没有力气,坐以待毙,是痛苦的死法,很折磨人。
所以想很多,用来分散注意力。多少让我觉得,体内还有热,还有火。
然而,火在没有空气的情况下,只能被硬生生捂灭。
一字一句,都是血凝的。
僵着半死的形体,看着天空,那些沙子真就是黑色的。
地狱黑沙王城,可能真的存在,那黑沙王巨头蛇身,活像变异乃至于杂交的怪类。
不对,我应该不会这样死,不不,是不能。在我的故事里,我方才是主角。
绝望中,我想起库伊斯说,塔克拉玛干沙漠,其实大部分地方,以前都是有水有草木的绿洲。
因为近几年,许多荒废的古河道出现,证明两千年甚至更远的时候,沙漠里有着适宜人生活的环境。
都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既然沙漠曾经是肥美的水草区,总该有什么吧。
依稀想起,他介绍沙漠时,说过一种植物,叫骆驼刺。
提起沙漠植物,人们首先想到的是胡杨。其实论顽强的生命力,贴地生长的骆驼刺,甚至能在胡杨都不能生长的旱地存活。这种植物的主根系很发达,能覆盖地底方圆几米。
且沙漠干旱,即便死后,骆驼刺的根茎也不会腐烂,是上好的燃烧材料。
作为从前的绿洲,塔克拉玛干地底,应该有大量古时留下的骆驼刺。
只不过近些年固体燃料兴起,生火方式层出不穷,让人把耐旱的骆驼刺遗忘。能活着毕竟好,我还没有轻生的打算。
我打算挖开坚硬的沙壳,寻找它的踪迹。
骆驼刺,属于植物的根系,有尖锐的芒刺,能扎穿骆驼皮。
我嘴里喷出冰冷的寒气,吹在手里捂热,顿时觉不出寒冷。
听说人在冻死的最后,会感到异常温暖,算是物极必反吧。
我也有些那种反应,浑身有了热,冻死的血管里,重新流过了温血。
巡游的死神高举着镰刀,眼看就要落下。
我心说不能再等了,再等就是死。可******,身上没工具,我该如何能挖到那些骆驼刺啊。
此地不是沙子地,而是历代流积下来的死沙,密度大且坚硬。不过再坚硬,肯定没有我被活活冻死得硬,心道干就干吧,好歹有个盼头。
从胖子那里拾得的智慧,我开始细细整理携带的所有物品。有两块打火石,还有只空了的水壶。里面的酸梅汤,前天就被我喝光,几次下来,里面倒不出半滴水。
想想,自打从沙漠回来后,我是餐餐不敢剩,滴水不敢漏。
当然,此事属于后话。
除去打火石和水壶,还有拉链扣,是我从衣服扯下的。好歹有棱角,是金属。
我又陆续从身上搜刮下金属片,勉强能够我两手指捻着,当钻头钻。
如此,再没有别的可以利用。
风越发冷了,手指都快握不住东西,我从理想派转为实践派。
首先,我将水壶在地面的坚硬处砸碎。出行的东西,大多是海东青托人,用的是军队货,忒结实。
几番折腾,方才把水壶打破,弄出几块碎片来挖地。
很快又消耗掉许多体力,我的目光急剧缩短,视野无非仅存巴掌大块。
跪在地上,我抡起破烂的水壶,一点点摩擦沙壳表面。就像打磨的工匠,没有利器,只能用锉刀慢慢锉。有些后悔升到心头,要是有鱼肠剑,我也不至于如此麻烦。
寒风刺骨,冰天雪地。沙壳地更是坚硬,钢化塑料摩擦其表面,竟能发出磨刀声。那时头脑非常晕眩,还以为自己在铁杵磨针呢。
后来水壶废掉,我又颤抖着手,把拉链扣的金属捏着,慢慢钻磨。过了非常漫长的时间,我冻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似乎记得,在自己的不懈努力下,挖出了脸盆深的坑。
再后来,风更加厉害,由于眼睛睁不开,我失去了视觉。那些金属碎片也没了,唯一支撑着我残破身体的,是我偶尔能在挖开的沙地里,摸到植物干涸的根须。
用手指甲撬着沙壳间的细微缝隙,甚至用手指头抠。
血几次从破烂的皮肉中挤出,但很快又被沙子裹住,最后被冷温冻在一起。我何曾吃过这般苦,即便再困难的时候,也未曾有这般艰难。
之前我还留着较长的指甲,不消半刻,指甲磨平,便是用血肉与沙地较真。已经感觉不了疼,我的身体渐渐升温,冻死的器官开始复苏。
我费尽体内所有的生机,把粘着的眼皮重新睁开。天还是黑的,并未有太阳照常升起。黑风沙蔓延,最温暖的阳光,都不能穿透抵达死亡的流动海洋。
看来的确我要被冻死了,精神出现幻觉,整个人处于火海之中。
两只手掌来回刨动,说我毅力过人,那是惭愧我。其实到最后,我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机械的重复,证明我还有口气。
终于,终于。在我最后一丝精神尚未湮灭时,那层比大地还厚的沙壳,总算被我挖穿。
又是纤细流动的细沙,很容易,便找到枯死的骆驼刺。那些尖锐的粗刺,在我紧握的手心里,慢慢钻入冻白的血肉。
其实我猜想,人要是被冻死,僵直的肢体,大概能抵达子弹。
当我把骆驼刺从沙粒中拽出来的那刻。
已经被冰藏百年、且干旱成撒哈拉沙漠的眼睛,是那么的湿润。即便骆驼刺深深的扎在我的肉里,我都省不得放手,恨不得自己就是有着顽强生命的植物。
火,火,我急切需要火。在精神脆弱到,只需微风便能将其吹散。倘若此时沙漠里出现地狱的火海,我甚至都不会多想,只会纵身跳进去罢了。
将就着挖出的坑,我抓出了很多骆驼刺。很干,估计是很久以前的,末梢开始碳化。接下来,应该点火,用打火石。这样,我就有活路,至少不会被冻死。
取出两块冰冷的打火石,失去触觉的手指,根本拿捏不住。
试了数次,勉强用指缝夹着,我开始试着打火。或许是太急促又没经验,当然更可恶的是,那天从未停止的飙风。
在打火石激烈的撞击下产生,一点点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