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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残酷真相(1)

听着城外一阵紧接一阵的枪声,端方表面上镇定自若,脑子里却是思绪万千。昨晚,他接到一个让他感到万分震惊的消息:成都的赵尔丰,见保路同志军不断地在各地起义,为了缓和局势,给自己留一点余地,竟然把此前亲自下令抓起来的蒲殿俊、罗纶等保路同志会的首领释放了。

端方很清楚赵尔丰此举意味着什么。赵尔丰虽然被朝廷免了职,但在端方没有进入成都接掌四川总督大印前,他仍是四川的最高行政大臣。赵尔丰一直心存侥幸,希望朝廷能撤销对他的处分,让他官复原职。所以,赵尔丰一方面派兵在龙泉山一带驻扎,用各种理由阻挠端方进入成都;另一方面,加大了在朝廷的活动,希望朝廷能重新任用他。

端方知道,朝廷中即使有人愿意为赵尔丰说话,但四川局势一天不出现缓和迹象,就没人敢站出来明确支持赵尔丰。所以,赵尔丰要保住官位,必须得先把四川的纷乱局势压下去。这一点,端方很清楚。所以,端方决定驻扎在资州不急着进入成都,就是想抢在赵尔丰行动前,先把川南的局势镇压下去,然后用此政绩向朝廷表明:只有他才有能力控制四川的局势。如此一来,朝廷自然会对端方另眼相看,就会彻底摒弃赵尔丰。

端方让曾东海率军去镇压荣县军政府,就是他做政绩的第一步。结果没想到,曾东海的前锋部队刚和荣县军政府交上火,赵尔丰就抢先一步行动了。赵尔丰放人,摆明了就是想和保路同志会缓和关系,让保路同志军放下武器,使四川的局势得到有效控制。

端方心里窝了一股火。千算万算,还是让赵尔丰抢了头筹。如果朝廷看到赵尔丰驾驭四川局势能力突出,完全有可能让其官复原职。如此一来,本来是进入四川接掌总督大印的端方,就会陷入尴尬的境地。

端方实在太想东山再起了,他这一生,宦海沉浮二十多年,走得相当坎坷。如今,已经50岁的他,必须得抓住一切机会重新爬起来。如果让赵尔丰继续当总督,他这个钦差大臣有可能会成为赵尔丰的下属,他的脸面将没地方搁放。即使朝廷把他调到另外的地方委以重任,他也会一样在同僚面前没面子。

端方原想先把荣县军政府镇压下去,为自己在四川捞得第一笔政绩。不想曾东海那边传来的消息是,荣县军政府组织了大量兵力和进剿的新军对峙。要想啃下荣县军政府这块硬骨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端方不能再等了,他必须要另外做点什么来挣点政绩。所以,端方决定先对资州的乱党动手。

这个念头刚迸发出来,端方就接到资州县衙牢房的禀报说,有两个乱党分子窜入牢房想劫走张春生,结果被刘云凤及时发现,乱党分子丢下张春生趁黑逃走。端方大怒,更坚定了此前下的决心。该是收网的时候了,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端方当即下令:第二天午时,在资州鼓楼坝设刑场,公开斩杀抓获的革命党人。一是以此震慑资州蠢蠢欲动的乱党分子;二是以此吸引其他乱党分子前来刑场营救,然后趁机杀掉更多乱党分子;三来也是给胆敢行刺自己的人一个血腥报复。

今天上午,端方正在行辕准备前往刑场监斩,突然听到城里枪声大作。端方大吃一惊,赶紧叫人出去打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同时派兵朝枪声所在地进行增援。很快,探子回报说,是乱党分子在十字路口拦劫前往刑场的囚车,但局势被控制了。

端方询问了现场乱党分子的情况后分析认为,劫持囚车的乱党分子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大鱼”还没现身。端方公开问斩的目的就是要把所有“大鱼”都一网打尽,遂下令把捉获的乱党分子一起押往刑场问斩。他坚信,“大鱼”一定混在刑场的看客里。为了捉住“大鱼”,端方昨晚就已经把天罗地网设置好了。

端方信心满满地来到刑场监斩台,看到台下黑压压一大片看客,他很满意。他所期待的“大鱼”就在人群里,等会就可以收网了。结果没料到,居然传来乱党攻打城外水南要塞的消息。尽管端方对那群乌合之众的战斗力没放在心上,但罗文山的担心也不无道理。本来巡防营清兵的战斗力就弱,万一水南要塞真的失守了,势必要影响自己的计划。所以,端方决定按罗文山的意愿,把刑场上的清兵全部派去增援水南要塞。反正到时收网也指望不了那些平时只知道在老百姓面前飞扬跋扈的清兵,新军才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坚强力量。

刑场的清兵被拉去增援城外后,罗文山的心里稍稍安稳了一些。他本以为,增援的清兵去了后,城外的乱党会被击溃。没想到,城外的枪声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还夹杂着土炮的轰鸣声,一阵接一阵,貌似就停不下来了。罗文山的神情又紧张起来,他看了看端方,忍不住又凑了过去:“大人,我手下的人恐怕抵挡不了多长时间。万一乱党冲破要塞进了城……”

端方挥手制止住罗文山,罗文山不敢再说下去,愁眉苦脸地直起身子。端方朝宝廷招招手,宝廷凑了过来,端方小声地说:“你叫人带300人,到城门一带埋伏。如果乱党冲进城里,就来个一锅端!”宝廷“喳”了一声,快步走下监斩台。看着宝廷的身影,罗文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话说黄天杰走后,聚集在笔架山下的袍哥和盘破门弟子就忙碌了起来。袍哥的两个牌把大爷觉得光靠弓箭、火枪去攻打武器装备精良的水南要塞守军,实在是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他们决定,还是要弄大家伙。他们说的大家伙,就是土炮。袍哥里,有土炮的行手。

张道文觉得牌把大爷的话很有道理,用土炮轰要塞,可以减少人员伤亡,又能对要塞造成极大的威慑作用,能达到黄天杰说的吸引城里兵力的目的。而且,如果老天保佑,能把要塞轰下来,大家杀进城里,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大家分头行动,准备在水南要塞外架设五个土炮。正在架设土炮,大家就听到城里传来枪声。张道文一算时间,黄天杰此时还没进城,枪声应该是先期进入城里的黄天民等人打响的。大家愣住了,不知该怎么办,都竖着耳朵听城里的枪声。过了一会儿,城里的枪声停了下来。随后看到一队人马跑出城门,来到水南要塞。水南要塞的清兵和新军本来就对附近的袍哥们充满戒备,那队人马来了后,要塞上的兵力明显增多了,枪口密密麻麻地对准众人。

两个牌把大爷和张道文又商量后,决定不管城里黄天民等人的情况如何,还是按此前黄天杰吩咐的计划行事。张道文把弓箭手和火枪手召集在一起,决定开始进攻要塞。大家排出阵形,把从附近收集到的木桌、木板放在前面,木桌、木板上用厚厚的棉被覆盖着,当作“盾牌”,人就藏在后面。

准备妥当后,张道文一声令下,藏在“盾牌”后面的人,就把“盾牌”举着移动起来,朝要塞逼近。要塞上的守军见众人进入射程范围内,一齐开火。枪声噼噼啪啪地响起,子弹打在棉被上,一点也没有伤着众人。张道文大叫一声“动手”,藏在“盾牌”后面的弓箭手和火枪手,纷纷朝要塞守军射击。

要塞守军没想到对方会采用弓箭,很多人中箭,倒在地上乱滚,哭声、叫喊声响成一片。张道文见攻击有效,信心大增。第一批人的箭和弹药快用完了,又派出一队弓箭手和火枪手冲上去替换第一批人。第一批人撤下来后,赶紧装好箭和弹药,准备替换第二批人。如此循环,攻势一点没减。

大家打得越来越有士气,最初慌乱的局面渐渐有条不紊起来。在这期间,也有人受伤倒下,担架队的人立即抬起担架跑上去把人救下来,送到笔架山下,由袍哥和盘破门弟子里懂医术的人救治。要塞守军伤亡惨重,张道文觉得要塞被攻下已经胜券在握,不料,从城里又来了一大批援军。

援军的到来,让要塞的火力大增。虽然土炮很快架设好了并开始朝要塞轰击,但“盾牌”受损严重,有的被打烂,有的着火燃烧了起来,袍哥和盘破门弟子伤亡逐渐增多。张道文见状,又喜又忧。喜的是,进攻要塞的行动,终于把城里的兵力吸引了一部分出来,达到了黄天杰此前部署的目的;忧的是,伤亡增多,战斗力开始减弱,再这么对峙下去,恐怕难以为继了。

就在张道文忧心忡忡时,此前在两个牌把大爷的安排下,又一群在附近收集“盾牌”的袍哥赶了回来。大家按此前的办法制作“盾牌”,但做了改进——把棉被全部浇上水,一来可以有效地阻止子弹的穿透,二来棉被不容易着火。新的“盾牌”准备好后,又组织了一批弓箭手和火枪手,顶着“盾牌”冲了上去。

新一轮攻势使要塞守军受到极大的压制,火力有所减弱。此时,土炮因为连续攻击出现了故障,一个接一个停止了轰击。两个牌把大爷心急如焚,大声责骂操作土炮的袍哥。

张道文笑着把他们拉到一边说:“舵把子交给我们的任务是装得很像的佯攻,而不是要真正地攻下要塞,没必要这么去逼弟兄们。你们看,要塞的那一角已经被土炮轰垮了。”

一个叫张云会的牌把大爷说:“舵把子虽然是那么吩咐的,但我们的弟兄出现了伤亡,我觉得干脆和他们硬干得了!我们杀进城里,帮助舵把子一举把端方干掉,那不是更好?”另一个牌把大爷也说:“是啊,只要舵把子进了城,我们来个里应外合,让端方看看我们资州袍哥的本事!”

指挥进攻要塞的张道文和两个牌把大爷根本没想到,黄天杰等人此时还没有进城。他们从唐明渡到达沱江对岸后,就一路疾行朝重龙山后山奔去。毕竟没有骑马,众人靠双脚赶路,耽搁了不少时间。赶路期间,因为隔得远,他们没听到城里的枪声,直到快到重龙山后山脚下时,他们才听到依稀的枪声。

黄天杰侧着耳朵听了一下,判定枪声来自江对岸的水南要塞。看看时间,应该是对岸的袍哥和盘破门弟子开始实施佯攻要塞的计划了。黄天杰抬头看了一眼上空,天色阴沉得如同他的心情。他挥手大声喊道:“大家不要停下,前面就是重龙山了!”

很快,众人来到后山脚下一处悬崖峭壁下。这处峭壁,高有三十多丈,全是石头,如同被刀子削开的豆腐壁一样,连一棵树都没有。其他地方,是层层叠叠的荆棘,根本没有路可走。难道要从这道峭壁爬上去?众弟子都看着黄天杰。

黄天杰胸有成竹地说:“我们从峭壁爬上去。”杨道清抬头看了看峭壁,为难地说:“大师兄,我看了半天,峭壁上哪来什么路啊?”

黄天杰说:“看起来的确没有路,但我带你们走过去,你们就知道了。”黄天杰拔出腰刀,在前面带路朝峭壁走去。他用腰刀把挡路的灌木树丛削砍出一条路来,大家跟在后面慢慢前行。到了峭壁下面,黄天杰指着峭壁中一条蜿蜒曲折而狭小的缝隙说:“这就是路!这条缝隙一直通往半山腰,我们爬过缝隙,就能找到上山的路了。以前师父健在时,曾带着我到过这里采药,走过这条路。”

杨道清等人这才露出喜色。黄天杰把腰刀放好,从一个师弟手里接过一大捆绳子,把绳子的一端拴在腰上,把绳子放下,用手抠着缝隙,手脚并用地往上爬了起来。杨道清把腰带解开,套进绳子里,重新扎紧,跟着黄天杰往上爬。张道明也如法炮制,跟在杨道清身后。其余弟子,跟着把绳子套好,依次往上爬去。从远处看去,众人就像是一条线上拴着的蚂蚱,在峭壁上缓慢地向上蠕动着。

眼看黄天杰就要爬过缝隙了,头顶突然传来叫喊声,五名清兵跑了过来。为首的清兵大声喊道:“下面是什么人?”众人停止了行动,紧贴着峭壁,神情紧张,汗流满面。黄天杰示意大家安静,把绳子从腰间悄悄解开。他朝杨道清招招手,杨道清也把系着绳子的腰带解开。

清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清兵骂骂咧咧地说:“别像个孙子一样躲着,我们早就看到了!”黄天杰抓住时机,手脚并用快速地爬过缝隙,把绳子飞速地拴在一棵树上,然后拔出匕首。杨道清也通过了缝隙,紧跟在黄天杰身后。清兵发现了黄天杰和杨道清,大呼小叫地举刀扑了过来。黄天杰和杨道清跳上山间小路,与清兵对峙着。

山间小路狭窄,清兵无法展开队形,只得前后一溜排着开战;杨道清站在黄天杰身后,紧张地看着对面的清兵,准备伺机而动。为首的清兵用刀指着黄天杰,大声喝道:“把匕首放在地上,趴下!”黄天杰冷笑着说:“识相的赶紧让开,否则别怪我的拳脚没长眼睛。”

清兵骂道:“反了你了!”说着,清兵大叫一声,举刀朝黄天杰兜头砍过来。黄天杰瞅准时机,将身一矮,灵巧地躲开清兵的大刀,从清兵身侧钻过去,抬脚一踹,将他踢下悬崖。余下的清兵见黄天杰如此英勇,刚交上手就干掉一人,吓得接连后退了几步。排在最后的一名清兵举着枪,瞄准黄天杰。杨道清在后面看得真切,大叫一声,把黄天杰扑到一边,子弹擦着杨道清的脑袋飞过。

和黄天杰面对面的清兵见黄天杰被杨道清扑坐在地上,怪叫一声,举刀朝黄天杰砍下来。黄天杰趁势用脚朝他的小腿踢去,清兵疼得大叫一声,扔掉大刀,两手抱着小腿乱跳,一不留神,重心不稳,身子一歪,也掉下了悬崖。

黄天杰没有迟疑,大叫一声,挥舞着匕首朝清兵扑去,手起刀落,干净利落的一口气又干掉两个清兵,只剩下最后那个持枪的清兵。黄天杰正要直起身子,看到那个清兵颤抖着手举着枪,枪口正对准自己。杨道清想去救黄天杰,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