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磐石文葩(康式昭文学奖获奖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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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线索

李赛男

兔儿靠在床头上给婆娘发短信,辉哥进来一把把他扯了起来:“耍个瘟手机哦,走,要钱去!”兔儿说:“我不去,你们去要了几回都没要到,我去干啥子嘛。”辉哥说:“走哦,人多才好打老虎噻。今天线索绝对可靠,再说,有好戏看。”

邀约到一起去的有六个弟兄,都是马尾村的,兔儿来这个工地刚两个月,工资没领完,有三千块钱欠条。兄弟们说,这个工地是根索子,捆到人动不得,工资兑不到现,白条子多。可哪家不是婆娘儿女都盼着这点钱呢。辉哥带头找了几次,老板不是推脱就是失踪。兔儿快走两步,问:“有啥子好戏看?”大家都笑,辉哥说:“你只管看戏,最多当个群众演员,不消要啥子演技。”说笑间,到了一幢楼前,辉哥说:“兔儿,把你手机借出来打两个电话。”兔儿按住荷包说:“没电了。不要打长途哦,我都舍不得打的。”辉哥一巴掌扇在兔儿头顶上,“打本地。小气鬼!”

“新闻热线啊?龙鳞区美亚花园C幢,有人要跳楼,你们快点来嘛!我啊?我是围观市民噻……免贵姓朱……嗯,快点来,要出人命了。”兔儿伸手抓手机,“你姓啥子朱,我才姓朱的嘛,哪里有人跳楼了?还给我。”辉哥又是一巴掌,“不要抢,没打完。……喂,嫂子啊,老板在龙鳞区美亚花园C幢,和几个兄弟闹起来了……你莫管我是哪个,我要赶回工地去,你快来劝,快点啊。”兔儿越听越糊涂,来不及问,被拖着上楼去了。

七楼顶上的天台很宽敞,四周有半人高的护栏,护栏外的水泥板只有一尺左右宽,正下方是小区花坛内的空地,辉哥安排大家坐到护栏外面去,大家一致反对,说太危险,要求趴在护栏上,争执一番,最后折中,骑在护栏上,一脚外,一脚里,样子很像要跳下去,实际上各人手都抓得紧紧的。兔儿死活不肯上,“搞半天是你们要跳嗦,我不跳的哈,我还没生崽呢!”辉哥伸出巴掌又够不着,骂道:“没用的东西!白叫你来了。”兔儿说:“我有恐高症,一上去头就昏了,绝对死定。”辉哥说:“扯谎!工地上你没恐高?贪生怕死。那你就当说客,一会儿来人了,你不准他们靠拢来,说我们要讨薪,老板不给就要自杀,说不说得清楚?”兔儿一迭声地说:“说得清,说得清!问题是老板在哪里嘛?”“你报个信,就在这幢楼。B座403,你喊他们去找,那个女的是他小三儿。”

还在交代着,楼下已经开始有晨练的居民在围观,几分钟后,电视台,1l0,119,120都来了,警笛响成一片,小区里一片混乱。兔儿说:“闹大了哟,这么多人看,会不会不跳不好意思哦。”辉哥说:“跳你妈个脑壳!我们是要钱,拿到钱就下来。你代表我们谈条件,嘴巴给老子放利索点。”

兔儿不开腔,他一直在想刚才的事,这下完蛋了。老板铁青着脸上天台来了,一见兔儿就鬼火冒:“我不是跟你们说了啊,工地上添了设备,资金一时周转不过来,欠你们的工资,会给的,而且还加上分红!你们这样子做想吓哪个嘛?”兔儿一见老板,顿时矮了半截,“我……没有说……要钱,是他们想跳楼的,我一直……在劝。”民警从中斡旋说:“你最好把欠的工资付了,真出了事就不只那一点点钱了。和谐社会,有啥子事情和平解决嘛。”老板气道:“兔儿,有好多钱嘛?”兔儿说:“我三千,辉哥一万五,赵六一万,其他三个都是八千三。”老板说:“你喊我到哪去拿那么多钱来?你去给那些龟儿说,一人先给三千,其余的一周内付清。”

消防员旁边挤了个女人出来,上前照老板就一阵乱打,“你昨晚上哪去了?跑到这里来做啥子?和哪个妖精混到一起?”老板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半天说不出话,转头对摄像咆哮:“拍啥子拍?我有隐私权的!”女记者吓了一跳,说:“吵啥子嘛,回去我们要打马赛克的。先解决问题。”老板气汹汹地下楼取钱去了。

六个人每人拿到了三千,赵六做事稳当,还让老板写了个保证书,保证一个星期把余款付清,大家才意犹未尽地从护栏上下来了。兔儿最是心满意足,他的拖欠工资全部拿到了,荷包一下子有了底气,揣得胀鼓鼓的。下了楼,人群散了,消防队正在撤充气垫。兔儿一行人像是凯旋的英雄,大摇大摆地走过,心头说不出的安逸。兔儿突然想起来,问:“辉哥,啥子叫打马赛克啊?”辉哥说:“马赛克都不懂,没得见识,就是电视上放出来脸是花的,认不到是哪个。”

大伙儿把身上的零钱凑了凑,吃了顿羊肉汤,酒喝得有点多,辉哥说:“老子跟踪了他半个月,总算逮了个现形!等下我们去开荤,我请!”兔儿举起筷子上的肉,说:“这还不是荤啊?”赵六吱溜抿口酒,说:“老子我都半年多没碰女人了。”兔儿才晓得他们说的是那事,急忙摆手说:“我不去哈,婆娘晓得了要离婚的。”辉哥说:“逢场作戏,又不是要你移情别恋。出来打工天天守空床,人遭不住了。妈的你是不是个男人哦。”兔儿被激起来了,“啷个不是?我男人得很!”几人说说笑笑来到一间美发屋。

辉哥说:“老板娘,我们人多,团购!”老板娘笑着说:“好久都不来了,死鬼!最多给你打个折嘛!”辉哥一面摸钱,一面指着兔儿,“给他安排个有肉的,他婆娘瘦得像排骨,让他尝下肥肉的味道。”老板娘咯咯笑着,推了个女人过来。兔儿跟着女人进了个小房间。女人果真胖,从后面看是个桶,前面就胜过葫芦。女人晓得他是个新手,三两下扒了他的衬衣,按他在床上,自己脱了个精光,骑到他身上,两只大奶子吊下来,就像一块带皮的五花肉。兔儿没有见过这样彪悍的肉体,怔怔看了,一时间竟不敢动手,女人拉他皮带,撇嘴说:“你这样的客户都该加点钱。”兔儿一听火冒三丈,一掌把女人掀翻在地,吼道:“凭啥子我就该加钱?凭啥子?”女人还没来得及申辩,有人“咚”的一声把门撞开了,喊了一声:“不许动!”

他们被抓了,排成一队走出美发屋时,有记者正在做现场报道:“根据知情人的线索,我警方成功捣毁了一个卖淫嫖娼窝点,当场抓获卖淫女及嫖客十余人……”炮筒似的黑洞洞的镜头对着他们扫来扫去,辉哥他们都连忙用衣服蒙着头,兔儿光着上身没有衣服,只得赔笑对摄像说:“大哥,记到给我打个马赛克哈。”身后的民警一听来了气,“你做了丑事还怕丑啊?反正你也有特色,来来来,给他来个特写,让全世界都看清楚他!”摄像的笑了,当真走过来拿机器对到他,兔儿使劲把脸别到一边。被踹了一脚。

罚款三千。他们的钱没了。“狗日的,今天白搞了!”辉哥猛踢一脚垃圾桶,骂道。赵六叹口气,“唉!早晓得多忍几天了,我假都请好了的,月底回去一趟。”兔儿不开腔,他一直在想刚才的事,这下完蛋了,脸拍得那么清楚,马赛克又是肯定不得打的,老婆现在天天关注市台,一定看得到新闻,咋个办嘛?

回工地时都下午了,活路耽搁了又没请假,工头狠狠地训了他们一通。兔儿身手矫健,飞快地爬到高高的脚手架上去开工,砌了几块砖,心里担忧,握着抹泥刀直发愣。新闻一播,就只有离婚这条路了,离了婚才麻烦,这辈子肯定找不到女人了。不然,将功赎过从这跳下去?因公死亡,工地上肯定要负责,老板要赔一大笔,够她生活了。看着下面烟尘滚滚的工地,又不禁害怕。正在打不定主意,电话响了,是婆娘打来的,难道新闻这么快就播出了?他连忙从架子上爬下来,站到地下接通了电话。“兔儿,村里拉闸限电半个月,晚上没电视看好难熬哦,我想到你工地上来耍几天,但是住哪里嘛?”“要得,要得!我们去住旅馆嘛,才十块钱一天,虽然房间小,又没得电视,但有我陪你嘛。我想你……得很了!就今天嘛,快赶车来,我到车站来接你!”兔儿激动得很,鼻子酸酸的。

电话又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兔儿犹豫着接了。“喂,是朱先生吗?我是新闻热线。谢谢您上午提供的跳楼事件的新闻线索,我台已经采用了,因此您将获得一百元的新闻线索奖,请您近日来本台领取,谢谢!”兔儿忍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咧开他的三瓣嘴,像孩子一样呜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