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姜椿芳文集(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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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4)

高罗杜林 为什么?

葛路莫夫 上帝没有赐我才干。要有很多各种各样的天资,这种天资我都没有。

高罗杜林 我却以为,只要有聪明和做事的兴趣就行。

葛路莫夫 假定说,我并没有这种天资;而且就是有这种天资又有什么用呢?不管你多么卖力,你还是一辈子做公事房的小公务员。一个人不用提拔,就能够做出头,那需要完全另外一套玩意。

高罗杜林 究竟是什么呢?

葛路莫夫 在没有吩咐你的时候,别发议论;在上司想要俏皮一下的时候,你就笑——为上司想法子、做事情,同时又要尽可能谦虚地让他们相信:我是很笨的,什么事情都是你怎样吩咐就怎样做的。除此之外,还需要某些当下人的天资,当然,这要和某种程度的优美联合在一起:比方说,猛然跳起来,立正,这要做得又有奴颜婢膝的样子,同时又没有奴颜婢膝的样子,要有奴才的样子,同时又要有高雅的样子,又要鎛直,又要优美。上司派你去拿什么的时候,要会做出一种轻快的奔走,介于跑步、正步和常步之间的奔走。为了做官做到什么程度,应该知道些什么,我连一半还没有说完呢。

高罗杜林 很漂亮。就是说,这一切都很丑恶,不过你讲得倒很漂亮;这是重要的一点。不过,这一切都是过去的情形,现在完全是另外一种情形了。

葛路莫夫 看不出有什么另外一种情形。而且一切都是公文和程式。整批的墙、整批的堡垒都是用公文和程式砌成的。并且从这种堡垒里飞出来的只是一些当做炸弹的枯燥的训令和通令而已。

高罗杜林 说得多好!好极了,好极了!这才是天才!

葛路莫夫 你同情我的思想,我很高兴。但是这样的人,我们现在是多么少呀!

高罗杜林 我们要思想做什么?!谁没有思想,这种思想?字眼,句子都很好。你可知道,你可以帮我很大的忙。

葛路莫夫 你要什么,什么都可以。

高罗杜林 把这些话都记在纸上!

葛路莫夫 请吩咐,一定效劳。你要这有什么用呢?

高罗杜林 对你,我是可以透露的。我和你两个人都是上流人,应该坦白地说话。你听,是怎么一回事:我明天在宴会的时候要发表一篇演说,但是一点也没有功夫想。

葛路莫夫 请吩咐,请吩咐!

高罗杜林 (握他的手)讲朋友交情,请你给我把这件事情办一办。

葛路莫夫 这话值得说吗,你就赏个脸吧!不,请你给我弄个这样的职位,使我可以和像我一样角色的人并排站在一起。让我能够亲自看到他们实际的需要,能够又迅速又同情地满足他们。

高罗杜林 好极了,好极了!你把这个也写下来!照我对于你的了解,照你诚实的思想形式,你要在官家或是慈善机关里找一个看管人或是管理人的位子,是吗?

葛路莫夫 随便什么位子都可以。我不嫌工作,我一定会勤俭地工作,有多少气力,就做多少气力,不过有一个条件:要使我的工作能够有真正的利益,要使我的工作能够增加好处,以为民众的福利服务。一天到晚办空洞的例行公事,把这认为是公务,并且受到奖励——我是不同意的。

高罗杜林 这就正巧合适了。“增加好处”。好极了。

葛路莫夫 我可以把全部演说稿都写给你,你要吗?

高罗杜林 可以吗?你看,有资格的人讲到一堆儿去,真不费事,刚刚交换了几句话,就做朋友了。你说得多好呀!是呀,这样的人我们很需要,需要,真的,需要!(看一看表)明天十一点多钟请你上我那儿去一趟。(伸过手去)荣幸得很,荣幸得很!(走到客厅去。马玛叶夫上)

第八场

马玛叶夫和葛路莫夫

马玛叶夫 啊,你在这里!到这里来!(秘密地)克鲁季茨基刚才来看我,和我商量一件事情。是一个很善良的老头子!他写了一点什么东西,他急急乎要润饰一下,通顺一番。我把你指点给他。他在我们圈子里并不算一个聪明人,想来,他是写了一点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可是,你见到他的时候,还是要稍微捧捧他。

葛路莫夫 呀,叔叔,多承你指教我。

马玛叶夫 滥捧是不好的,可是稍微捧捧是要得的。把一件什么事情从五分捧到十分,这对于老头子是很愉快的。他将来可以派用场。对于他,骂由我们来骂,骂,他是逃不了的,不过,你还是应该捧,因为你还年轻。我和你明天去看他。对了,还有一件细腻的事情。你对于婶妈,你把自己处在怎样的关系之中?

葛路莫夫 我是一个讲礼貌的人,应该敬重人,这是用不着教我的。

马玛叶夫 啊,这就太笨了,啊,这就太笨了。她还相当年轻,很漂亮,她需要你的敬重!怎么啦,你要给自己制造敌人吗?

葛路莫夫 叔叔,我不明白。

马玛叶夫 你不明白,那么你就听、学!谢天谢地,你总算有个人,可以跟他学学。一个人若是没有注意到女人的美丽,女人是不会饶恕他的。

葛路莫夫 对了,对了,对了!你说下去!好极了!

马玛叶夫 就是这个话么,老弟!你虽然是无皮见胃,但是究竟是亲戚;你比普通朋友有更多的自由;有时候,你可以好像忘了一样,多吻她一次手,眼睛么,装个什么样子都行。我想,你是会的吧?

葛路莫夫 我不会。

马玛叶夫 你这个人啊,老弟!嗳,你看,这个样子。(把眼睛向上翻)

葛路莫夫 好了,你说哪里话!这怎么能行呢?

马玛叶夫 嗳,你去对着镜子好好学习学习看。嗳,有时候你带着一种烦恼的样子,叹口气。这一切都可以稍微打动她们的自尊心。

葛路莫夫 十分感谢你。

马玛叶夫 对于我也可以安心些。你会明白的,会明白的!

葛路莫夫 我又不明白了。

马玛叶夫 她是一个血气很盛的女子,她的脑袋很热烈,很容易受什么小白脸的勾引,谁知道呢,若是碰上什么家伙,也许,还要惹出祸来呢。这种搅不清的事情,是无法无天的。你看会弄到什么地步!在这里,你明白吗,你是自己人,可以信得过的人,你还不方便吗。狼可以饱,羊又可以保全。哈、哈、哈!你明白吗?

葛路莫夫 聪明,你真聪明,叔叔!

马玛叶夫 我希望如此。

葛路莫夫 还有一个情形!为了不让旁人想到什么坏的方面,因为人是很恶的,你可以给我介绍认识屠鲁茜娜。那时我可以公开去追求她侄女儿,假使你要的话,我甚至于可以给你做媒。到那时候,那就真正是狼又饱,羊又可以保全了。

马玛叶夫 对了,对了,对了。好办法,好办法!

葛路莫夫 关于屠鲁茜娜的事,自然,我们对克娄帕特拉·耳伏夫娜一字不提。倒并不是怕吃醋,你是知道的,是有这么一种女人的感情。

马玛叶夫 这话你对谁说?我知道,我知道。一点也不,一点也不,连半个字也不应该说。

葛路莫夫 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屠鲁茜娜?

马玛叶夫 明天晚上。嗳,现在你可知道,你该怎么办了吧?

葛路莫夫 怎么办?钦佩你的聪明。

〔马玛叶娃和高罗杜林上。

第九场

马玛叶夫、葛路莫夫、马玛叶娃和高罗杜林

高罗杜林 (轻声地对马玛叶娃)过两个礼拜就可以给他安插好了。

马玛叶娃 过两个礼拜,我吻你。

马玛叶夫 啊,高罗杜林!我今天上你那儿去过,关于俱乐部的事情,我想给你提点意见。

高罗杜林 对不住,马玛叶夫,没有功夫。(拿手递给葛路莫夫)再见。

马玛叶夫 那么我们一同去,我和你同路。我要到议会去。(下)

第十场

马玛叶娃和葛路莫夫

马玛叶娃 (坐到安乐椅上)吻我的手吧,你的事情办妥了。

葛路莫夫 我并没有请求你。

马玛叶娃 用不着请求,我自己猜出的。

葛路莫夫 (吻手)谢谢你。(拿帽子)

马玛叶娃 你上哪儿去?

葛路莫夫 回家。我太幸福了。我跑回去让母亲也高兴高兴。

马玛叶娃 你幸福吗?我不信。

葛路莫夫 已经尽可能是幸福了。

马玛叶娃 那就是说,还不十分幸福;那就是说,你还没有什么都达到。

葛路莫夫 我所敢希望的一切,我都达到了。

马玛叶娃 不,你直说:你一切都达到了吗?

葛路莫夫 我还有什么?我得到了一个位子。

马玛叶娃 我不信,我不信。你想要在这样年轻的时候就表示你是唯物主义者,你想要使我相信:你只想到职业,只想到金钱。

葛路莫夫 克娄帕特拉·耳伏夫娜……

马玛叶娃 你想使我相信:你的心从来也不跳,你不幻想,你不哭,你什么人也不爱。

葛路莫夫 克娄帕特拉·耳伏夫娜,我这个不能说。

马玛叶娃 假使你爱人家的话,你能够不愿意人家爱你吧?

葛路莫夫 我这个不能说。

马玛叶娃 你说,你一切都达到了。

葛路莫夫 凡是一切可能的,凡是一切我可以容许自己希望的,我都达到了。

马玛叶娃 那就是说,你不能容许你自己希望相互恋爱。假使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白白浪费你的感情呢?这是灵魂的精华。你说,这残酷的女人是谁?

葛路莫夫 这简直是拷问呀,克娄帕特拉·耳伏夫娜。

马玛叶娃 说呀,不中用的,现在就说呀!看你的眼睛,我知道,我看得出,你是在恋爱。可怜的!你非常、非常痛苦吗?

葛路莫夫 你没有权利采取这样的手段。你知道,我是什么也不敢瞒过你的。

马玛叶娃 你爱谁?

葛路莫夫 可怜可怜我吧!

马玛叶娃 她值得你爱吗?

葛路莫夫 我的天呀,你要怎样措置我呀?

马玛叶娃 她会不会重视你的热情,你的美丽的心?

葛路莫夫 即使你杀死我,我也不敢说。

马玛叶娃 勇敢些,我的朋友,勇敢些!

葛路莫夫 我爱谁?

马玛叶娃 是的。

葛路莫夫 (跪下)爱你!

马玛叶娃 (轻声地叫起来)啊!

葛路莫夫 我是你终生的奴隶。你惩罚我的无礼吧,但是我是爱你的。你可以叫我沉默,你可以叫我不要看你,你可以禁止我欣赏你,更糟的,你可以叫我敬重你;但是你不要生我的气!是你自己的不对。假使你不是这样魅人,对我这样宽大,我,也许,就会把我的热情控制在礼貌的范围之内,无论需要我什么代价,我一定都做到。但是你这善良的天使、你这善人、你把我这神志清楚的人,弄成了狂妄的疯子!是的,我是疯子!我觉得,是至高的幸福在诱惑我,所以我也就不怕跳进那可能永久毁灭的深渊里了。请你饶了我吧!(磕下头去)

马玛叶娃 (吻他的头)我饶你。

〔葛路莫夫敬重地鞠躬,下。马玛叶娃用长久的注视送他走。

第三幕

〔在索柯耳尼基的一所别墅里的豪华的客厅。

〔一扇门在中央,另外一扇门在侧面。

第一场

玛宪卡和屠鲁茜娜自中门上

玛宪卡 我们去吧,ma tante!我们去吧!嗳,我们去吧,好不好!

屠鲁茜娜 不,我的朋友,不!无论如何不去!我已经吩咐把马解下了。

玛宪卡 开个恩吧,ma tante,这算什么呀?我们老早老早就预备去了,并且已经晚了许久;刚离大门不到十步路,又回来了。

屠鲁茜娜 (坐下)我的朋友,我做什么,我明白得很清楚。既然可以避免危险,为什么要让自己去白白遭受危险呢?

玛宪卡 可是为什么我们一定会有危险呢?

屠鲁茜娜 你还问什么,我不明白。你自己不是看见的:在靠近大门的地方,有一个什么女人,穿过大路。我想要命令站下来,但是还是忍耐着,我们再往前走,突然之间遇见……

玛宪卡 怎么一回事,遇见什么?

屠鲁茜娜 是呀,假使是左手来的就好了,又是从右手来的……

玛宪卡 从右手来,从左手来,不反正都是一样。

屠鲁茜娜 你别这样说,我不喜欢这一套。在我家里有自由思想,我是不能容忍的。到我们家来的那些客人,尽说冒犯圣教的话,我已经听够了。外人我不能禁止,可是我要禁止你。我们应该爱惜我们自己的生命。当然,把自己关心得太过分,是罪过,但是爱惜自己的生命,是我们应该的。不要倔强!不幸的事情我们还见得少吗:马瞎闯了,马车坏了,马车夫喝醉了,把马车赶到水沟里。预兆是照应人的。既然对你直说:不要到什么什么地方去,你会遇到危险——假使你不听好意的劝告,把自己的脑袋打开了,那怪谁呢?

玛宪卡 谁也没有对我们说:不要去呀!……

屠鲁茜娜 难道一定要说话吗?不吉利的遭遇比随便什么话都有力量。还有,假使是极端必要的事情,那也没有办法;可是现在去做什么,真是天晓得!仅仅是为了谈谈空话,议论议论亲人,消磨一个黄昏;为了这种事情竟要轻视上面来的指示,让自己遭受很显然的危险!不行,我诚恳地谢谢吧。我明白,你为什么要到那里去!你想在那里碰见库尔恰叶夫,那个最不悔改的无神论者,那个我不许他进我门的人。所以你总是拖你的婶母,一点也不考虑我为了你的满足会折断腿或是折断手。

玛宪卡 我不明白,ma tantre,为什么你不喜欢库尔恰叶夫?

屠鲁茜娜 我怎么会喜欢他?他当着我的面嘲笑最圣洁的圣物。

玛宪卡 什么时候,ma tantre,什么时候?

屠鲁茜娜 永久,经常,他嘲笑我的朝圣的人,嘲笑我的疯僧。

玛宪卡 你是说,他嘲笑圣物。

屠鲁茜娜 是呀,当然;我有一次对他说:你看,我的马特列莎,由于成圣的关系,脸已经开始发光了;他说,这不是由于成圣,而是由于发胖。就是这一点,我一辈子永远也不会饶恕他了。年轻人把自由思想自由到什么程度啊,把自己得意忘形到什么程度啊!我看人是难得看错的;已经看出来,他是怎样一个人。我昨天收到两封信。你愿意的话,你看看。

玛宪卡 难道无头信可以相信吗?

屠鲁茜娜 假使是一封信,还可以怀疑,而现在是突然两封信,并且是出于不同人的手笔。

〔仆人上,给屠鲁茜娜递上一封信。

葛利高利 流浪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