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小国会”的规定,每届议长任期结束就要换人。约翰逊无意改变这个规定(在至少一位盟友看来,他不改变规定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当选已经非常有争议了,流言纷纷之下不好太放肆),但仍然拥有对这个组织的掌控权,因为继任的候选人是他亲自挑选的。他从不公开为他们争取选票。“大家只是传说某某某是约翰逊的候选人,”佩恩说,“他的一切行动都是暗中进行的。”但这暗箱操作十分高效。每场竞选之前,六个对约翰逊言听计从的盟友会给别的成员打电话,建议对方支持某个候选人。公开投票中没有按照建议行动的成员,之后就再也没有辩论发言的机会了。作为国会助理,这是大家唯一可能获得晋升机会的组织,而在这个组织中,所有人心知肚明,惹恼了林登·约翰逊,你就永世不得翻身。“他那套机制很全,”秘书雷西·夏尔普说,“如果你想在其中游刃有余,就最好得到林登·约翰逊的祝福。”在国会山上这个自给自足的小团体中,大家都清楚这机制存在的现实。那时候在国会山上初来乍到的一位秘书,回忆起和约翰逊初见的情景。首先是样貌惊人,他个子那么高,长着一对巨大的耳朵、目光灼人的双眼,还有那笑容,大步流星中透露的自信,双手叉腰,走在某栋办公大楼的走廊上。这位新秘书问朋友此人是谁。朋友回答说:“他是‘小国会’的老大。”
他这样的天赋,这“非同一般的能力”,只对同侪们起作用吗?只对那些和他平级的国会秘书起作用吗?作为“小国会”的议长,他和那些高官搭上了话,而这样的机会其他秘书们想都别想。但对于那些目睹他利用这些人脉的同侪来说,最让人震惊的,莫过于他在利用时采取的手段。
比如,在农业部,新的农业调整项目创造了数百个工作机会,负责分配这些工作的是三个强硬的坦慕尼派[1]政客。一个是朱利安·N.弗莱恩特,他是农业部长的特别助理和吉姆·法利在农业部的个人代表;再加上弗莱恩特的两个助理,文森特·麦圭尔和李·巴恩斯。国会议员要打电话找这三个人都很难,所以对于大多数国会秘书来说,跟这些人私下搭上关系,简直是想都别想。但是国会秘书林登·约翰逊想再找个助手来帮他处理选区的信件。光靠选区的拨款是没办法的了,他选中了拉塞尔·M.布朗,来自罗德岛的年轻法学院毕业生,他拿的是农业部的工资。布朗深知农业部那个“三人组”不好接近,所以当约翰逊跟他说,要一起过去见见他们的时候,他特别震惊。结果约翰逊受到的接待令他更为震惊。他们先来到麦圭尔的办公室,约翰逊对麦圭尔说:“老麦啊,我这边有工作让拉塞尔做。”“老麦”的回答简单直接:“我来安排就是了,林登。”(麦圭尔还笑着又说了一句:“很棒啊,得克萨斯帮罗德岛的忙。”)然后麦圭尔问约翰逊:“要不要跟老大打个招呼?”然后大家就走到弗莱恩特的办公室,也受到了热情的接待。(“老大和弗莱恩特关系很好,”拉蒂默回忆,“我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但弗莱恩特对老大的请求,只要是能满足的,一向都是来者不拒。”)
布朗还吃了更大的一惊。大家在弗莱恩特办公室聊天的时候,门开了,弗莱恩特的上司进来了,就是新政要员、德高望重的人事总监、邮政部长吉姆·法利本人。布朗呆呆地盯着这位传说中的人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过,他回忆说,法利“很平易近人,跟我们一一握手”。而几个月前当邮政部长陪同加纳副总统去金家牧场时见过法利的林登·约翰逊,也立刻回以同样的热情。“这是我的朋友,拉塞尔·布朗,罗德岛人。”他说。法利其人,总是比麦圭尔和弗莱恩特要高明的,他对名字是过目不忘,时时刻刻要建立政治联盟。他马上问布朗是不是查尔斯·布朗的儿子,然后对弗莱恩特说:“你居然帮一个共和党的忙?”气氛一时有点紧张。结果约翰逊伸手揽着布朗的肩膀,豪爽地说:“他是我的共和党”。这举动马上破冰,大家都大笑起来。布朗回忆说,当时邮政部长看着约翰逊,笑得最大声,脸上的表情很灿烂。
国会山上的其他助手也遇到过类似的情景。他们逐渐意识到,林登·约翰逊不仅认识那些对他很有用的达官显贵,而且也让这些大人物认识了他,并且喜欢他,想要帮助他。要量化这种感觉,可以看看约翰逊在农业调整署和其他在新政背景下成立的新机构(比如房主贷款公司和联邦土地银行)争取了多少工作。新政机构分配这些工作的时候,一般是看一个议员地位是否显赫重要。一个普通的议员,他的办公室可能会得到四五个这样的工作,而高级议员,或者说权力比较大的议员,也许能拿到二十个,委员会主席大概能争取到三十个,极少数能争取到四十个。而无权无势的初级议员理查德·克雷博格呢?他的办公室得到了五十个。
他在权力之中斡旋的能力,只是和达官显贵交朋友吗?
约翰逊的魅力也有不起作用的时候,最值得一提的就是得州人、副总统加纳。他对交新朋友不怎么感兴趣。“我和我老婆,”这位强硬的得州老牛仔曾经说过,“我儿子和他老婆。就我们四个人,别人我都不认。”他对年轻才俊有没有一点慈爱之心呢?就连他的亲生儿子都是在同意支付高额利息之后才申请到一笔贷款的。一九三三年五月,得州议会重新划分了全州的国会选区。加纳在中间起到了重要作用,而这让得州的议员们害怕之后会完全变天。于是,在一九三五年一月重新划分的规定起效之前,这一年半的过渡时期,在那些从一个选区划分到另一选区的县市之间,之前选举出来的老议员和新议员之间就起了争议,到底负责哪些县市,如何归属。另外,有些县市还出现了真空状态。从老的选区中划分了一些县市出来,组成了新的选区。这样这些县市就暂时没机会选举新的议员,要等到一九三四年十一月。得州议员们深知加纳的残酷无情和弄权野心,也知道他和人事总监法利私交甚厚,他们害怕加纳会借助这个真空状态,以得州最高联邦官员的身份,掌管争议县市的人事分配权。不过,议员们除了开一些秘密的会议之外,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个威胁。
但有个秘书知道。当然,林登·约翰逊并没参加那些秘密会议,但是克雷博格跟他一五一十地讲了。约翰逊提出了一个建议:他认为二十一个议员应该停止内斗,再联络参议员康纳利和谢帕德,就权力分配达成一致,这样的话,不管是真空还是混乱状态都不是大问题了。没有了真空状态,加纳就没那么容易运作了;撕下了混乱造成的面具,加纳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看作赤裸裸的弄权。议员结成统一战线,也能压制不顾整个国会代表团的阻挠干涉各州内部政治事务的法利。约翰逊说,这样的统一战线,不用有什么法律效力,但每个得州众议员和参议员都应该达成“君子协定”,得州每个县市的人事权应该掌握在相应的议员手里,直到重新划分的规定生效。克雷博格问约翰逊,康纳利和谢帕德这两个参议员可能也会利用混乱来为自己谋求一些人事权,他们怎么可能和众议员结成统一战线呢?结果他的秘书早就胸有成竹:两个参议员很看重自己在得州的权力,他们和众议员们一样担心加纳会带来威胁,所以只要稍加诱惑就行了。只要让各位地方议员把指派地方邮政局长的小权力让给两位参议员,他们就会入伙。
协议是约翰逊起草的:“一九三五年一月一日之前,现有的选区代表将继续管理现有的选区……我们倡导所有的(联邦)部门和办公室都遵循本协议。”克雷博格不愿意卷入权力纷争,尤其还是跟老朋友加纳。但约翰逊告诉他,有了一个明确的协议,就能最好地避免出现另一个。他还提醒特别看重个人荣誉的克雷博格,他曾经承诺在上次选举中拥护他的贝尔县支持者,要把他们提拔到联邦政府来。而重新划分选区之后,贝尔县已经不属于他的选区了。要是加纳掌握了这个县的人事权,克雷博格的承诺就无法兑现了。这位议员把这份“君子协定”在所有得州议员中传看,所有人都签了字。一九三四年一月,加纳开始行动,得州议员们给法利上交了各重划县市联邦邮政局长的推荐名单,却被告知要去副总统那里报备。但约翰逊知道如何使用已经锻造好的武器。他把之前签署的协议透露给媒体,不是什么得州本地的小媒体,而是美联社。一时间各大头版头条相当醒目(“人事安排引起反抗”),愤怒的社论不断发表(“邮政部长法利坚持要让加纳掌握控制权……这会让数十个得州县市成为政治孤儿”)。得州与全国都是舆论哗然,影响力正如约翰逊所料。在当周之内,加纳就仓皇放弃了。在一群愤愤不平的得州议员面前,他写就了自己的“无条件投降书”,也是写给法利的一封公开信:“亲爱的吉姆……现在一群得州代表就在我的办公室。他们对我所提议的得州新区邮政局长名单深表担忧。坦白说,我自己也很担忧,因为这可能引起得州议员和我之间的嫌隙……我想请求你帮我卸下重担,不再参与得州任何选区任何邮政局长的指派建议。”法利同意了加纳的请求,自己也火速写了一封信,请各位议员和过去一样,把他们的推荐名单直接上交给他。当时的美联社驻华盛顿记者威廉·怀特回忆:“有好几天,加纳都在得州议员之间半开玩笑但又带着愠怒地问:‘这个叫林登·约翰逊的小伙子到底他妈的是谁?克雷博格他妈的是怎么找到这么个懂行的人才的?’”其他熟知这件事的人认为怀特说得很对,只是他没有“半开玩笑”。这个老牛仔加纳一点也没有开玩笑。他问这个问题其实是自然而然的。“这个叫林登·约翰逊的小伙子”,一个二十五岁的国会议员助理,竟然在一场规模虽小,来势却猛的战斗中,打败了堂堂美国副总统。
注释:
[1]坦慕尼派是当时美国的一个政治派别,以选举中的欺骗、贿赂和勒索著名,是曾经控制纽约市政坛的大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