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阴冷的寒夜仿佛没个尽头了一般,闹腾了这大半个夜,也未曾见得东方露白,此时李秘与熊廷弼面对梁铜承师徒等人,也是在尽力斗智。
梁铜承此人也是深沉稳重,滴水不漏,不过终究还是让李秘旁敲侧击,找到了破绽!
他的徒儿之所以如此急着给自家师父顶罪,其根本原因该是这梁铜承曾经策划过要烧掉缉熙堂,才给这少年郎造成了这等样的误会!
当李秘抛出这样的推断之时,那几个王府禁卫,乃至于匠房的诸人,也都震惊了,因为他们竟然找不出反驳的言语,李秘的推论完全能够站得住脚,而且合情合理地解释了这对师徒的行径!
梁铜承却没有太多的惊慌失措,只是淡淡地回应李秘道:“这也不过是你的推断罢了,无凭无据的,老朽还说王爷差你查案,你走投无路了就想找老朽来替罪呢。”
梁铜承如此一说,众人也都有些迟疑起来,不得不说,这梁铜承对这些人的心理拿捏得非常精准。
照着古时的社会等级,所谓士农工商军匠皂,匠人比军户还要低贱,他们都是底层匠人,经常受到压迫,梁铜承不断在灌输李秘要抓他当替罪羊的想法,其实是想由此来拉拢这些匠人的支持。
而事实上他的做法也确实奏效了,这些匠人虽然适才已经被李秘镇住,也怕成为纵火从犯,更担心王府会秋后算账。
可他们毕竟与梁铜承共事了十几年,而梁铜承的为人处世又无可挑剔,甚至对他们这些匠人都有恩情,如此关键时刻,他们到底还是要声援梁铜承这位大师傅的!
面对这些聒噪的匠人,李秘也未气恼,而是朝梁铜承道:“本官先前也说过,案子没调查清楚之前,谁都有嫌疑,但谁也都是无罪的,为了证明你是无辜的,本官决定搜查你的住处,梁师傅你可有异议?”
梁铜承皱了皱眉道:“恕我直言,我梁某人虽只是无名之辈,但大人并非武昌府官员,只凭妄想臆断就要搜查梁某住处,既无实证,又无官司文书,只怕不和王法,大人若真要搜查,梁某也只能举告到武昌府去了。”
李秘心里自然也清楚,古代虽然强权横行,官府办案也是极其简单粗暴,但也有非法搜查的相关惩处,毕竟封建社会是保护地主阶级的,对于那些侵犯私产的官司,官府可是把控得非常严格的。
若李秘只是个寻常芝麻小官,梁铜承这等样的警告自然是能够起效的,可惜李秘是有备而来,又岂会受他威胁!
“梁师傅好大的口气,可惜你并未看清楚局势,眼下不是我要查案,而是王爷委托我来查案,只要在王府里头,试问还有甚么是王爷不能搜查的?”
梁铜承听得李秘此言,也呵呵一笑道:“李大人未免有些浮夸了,这里是王府,王爷自然有权四处搜查,但你又不是王爷,想搜查梁某的住处,只能劳烦你去请动王爷了!”
李秘看着有些得意微笑的梁铜承,也跟着微笑起来,而后取出楚定王交给他的那枚玉佩来,朝梁铜承道。
“你也是王府里头十几年的老人了,想必也该认得这玉佩吧?”
梁铜承和那禁卫等在场诸人纷纷瞩目,但见得这玉佩在火光之中折射出温润的光彩,虽然古旧,却充满了王者之气!
“这是王爷赐予本官的信物,见得此玉便如见王爷,但凡与查案有关的事体,本官可一概便宜行事,你说我能不能搜查?”
梁铜承顿时露出惊讶之色,却是朝自家徒弟投去了意味深长的眸光来。
那少年郎想来也是心领神会,咬了咬牙,朝李秘道:“我相信师父是清白的,我带你们去搜查!”
在旁人看来,这或许是梁铜承示意弟子出面,为自己保留一些些最后的颜面。
可在李秘的眼中,这对师徒的行为举止却有些怪异,至于怪在哪里,李秘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
只是这种疑虑一旦涌现出来,李秘便绝不会放任不管,此时便朝那少年郎道。
“我知道你关切自家师父,不过你们都是当事人,于情于理不该跟着去现场搜证,便留在这里吧。”
那少年郎还待分辨,李秘却朝王府禁卫道:“让人回去,加派几个人手过来,将这些人好生盯紧,我去看看他们的住处,很快便回来。”
禁卫也是亲眼见识了李秘查案的过程,对李秘早已心悦诚服,再加上王爷的玉佩信物,哪里还有半点质疑,当即点了点头,差了一个人回去叫唤人手,又让一个熟悉匠人的禁卫,给李秘带路。
前言也说过,楚王这一脉世代盘踞武昌,开枝散叶,子嗣众多,一个两个都封王进爵,皇室的俸禄也渐渐无法满足王族的开支,王府对地方的搜刮也越发严苛。
王府中人生活奢靡,需要制造大量的奢侈品,对待这些技艺精湛的匠人,倒也不算刻薄,这些匠人的住处还是非常不错的。
梁铜承作为冶炼房的大师傅,分得了一座独门独院,弟子也搬了进来,方便伺候这个大师傅。
因着禁卫来召集众人之时,走得很是匆忙,所以梁铜承也没来得及锁门,李秘和熊廷弼推门便走了进去。
迎面便是个很大的庭院,此时照明也不好,冷月凄惨,放眼看去,庭院之中竟然站满了人!
李秘下意识便按住刀柄,熊廷弼也是后撤一步,摆开了架势来,而那带路的禁卫却只是莞尔一笑道。
“二位不必紧张,这些不过是泥塑和陶俑,并非真人。”
既然选了他来带路,这禁卫对情况自是有所了解,此时挑着灯笼走近了一看,果真是形形色色的泥塑和陶俑!
这些泥塑和陶俑都有真人高矮大小,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也真真是一门好手艺。
李秘和熊廷弼也是啧啧称奇,这些人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文有武,有悲有喜,有泥塑也有陶俑,形态各异,仿佛塑造者行走于人间,如同无悲无喜的冷漠灵魂,撷取世间百态一般。
那禁卫见得李秘和熊廷弼惊叹的表情,也显得很是得意,朝二人道:“咱们王爷招贤纳士,王府里精英荟萃,这等样的东西,王府里头俯拾皆是,二位若是得空,小人也带二位四处走走看看,不过眼下是不成了。”
李秘也笑了笑,算是承情了,也没有多逗留,抛下这些人像,便往房间走去。
这正房两侧是厢房,正房该是梁铜承住的,而左厢房便该是那小徒弟住的地方,右边厢房空着,里头放了不少东西,都是匠人用的家伙什,不过摆放非常整齐,打扫得也是纤尘不染,一看就是老手艺人的风范。
李秘朝熊廷弼道:“咱们分头行动,你去左厢房,若有动静,叫唤一声便可。”
若是往常,李秘是不愿让人碰触现场的,毕竟古人保护现场的意思非常淡薄,没有他在场,李秘宁可多费时间和精力,也不愿让这些人来分担勘察的任务。
不过今次却不同,若梁铜承就是纵火犯,那么他必定也是把方三儿掳走的人,方三儿肯定被拘禁于此处,由于不确定方三儿是否安全,自然是第一时间将她搜查出来才最是保险。
熊廷弼是与李秘一道发现线索的,自然也明白李秘的用意,知道今次搜查其实就是搜索方三儿,当即便往左厢房去了。
那带路的禁卫主动请缨道:“李大人,我可以到右厢房去走走看看的。”
李秘却摇了摇头,朝他说道:“你到门口守着,若有人来,第一时间提醒我就好。”
李秘信得过熊廷弼,但终究是信不过这王府禁卫,后者虽然也有些腹诽,但李秘手里有王爷信物,他也不敢不听指挥。
李秘待得禁卫走到门外,自己才走进了正房来。
那纵火犯能够来去自如,对王府自是熟门熟路,而想要藏匿方三儿这么个大活人,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简单的是王府这么大,只要怀疑不到你头上,你就是让她光屁股在院子里撒野发疯,也没人会知道,难的是若真要搜上门来,却是甚么也藏不住。
不过像梁铜承这样的带艺之人,连如此精致肖像的泥塑和陶俑都做得出来,又是冶炼房的档头,挖个密室或者地道之类的,应该不是甚么难事。
李秘的搜查重点便放在了这上头,在房间里头快速搜索了一番,便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床底和壁柜之类的地方,左敲敲又打打,听着回响,勘察是否存在暗阁。
不过结果到底让人有些失望,约莫小半个时辰,李秘闷出一身汗来,却是一无所获,只好一屁股坐在床上,咱且歇息。
那边的熊廷弼想来也是没甚么进展,走到李秘这边来,朝李秘摇了摇头。
“地方也就这么大,又无暗阁密室或者地窖之类的地方,他能把人藏哪里去?难道说这梁铜承真是无辜的?”
李秘难免嘀咕起来,熊廷弼也是沉思了片刻,朝李秘道:“会不会还有别的藏身之处?”
李秘摇了摇头,朝他答道:“适才我已经问过禁卫,这些匠人虽然待遇不错,但同样禁止四处走动,毕竟再往前就是王族内宫,王府的内眷可都是美人儿,又一个个寂寞难耐,这些个精壮的打铁汉有的是力气,若四处乱跑,还不知要闹出多少见不得人的家丑来。”
“再者说了,方三儿身份敏感,便是让楚王发现了,只怕也难逃一死,纵火犯蓄谋已久,又岂会将方三儿放在他无法掌控的地方……”
熊廷弼也深以为然,继而朝李秘道:“或许方三儿就藏在这里,只是咱们窥视不到其中破绽罢了,不如再找找?”
李秘轻叹一声道:“也只能如此了。”
李秘深吸一口气,正要起身,却又僵在了半空之中!
他嗅闻到一股莫名的香气,并非女儿香,充满了阳光的味道,就好像被子衣物暴晒过后的那种清香!
他的心中隐约涌现出一丝惊喜,一时半会儿却又抓不住头绪,便定格了动作,闭着眼睛,拼命地挖掘这一丝如灵感般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