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甬道,冰冷的石墙,空气中隐隐约约能够闻到一丝血腥气,两个小童瑟瑟发抖的蹲在甬道中央,紧紧的互相依偎着,似是想从对方身上感受一丝温暖和勇气。
“哥哥,我怕。”
“不怕,有哥哥在,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声音细弱低微,努力镇定,却仍是忍不住带上了哭音,多日以来的恐慌在这一刻尽数倾泻出来。
漆黑的甬道之外,传来的是不绝于耳的惨叫声,兵戈刺进人身体中的声音,以及马蹄的哒哒声。
众多的声线之中,一声极近的惨叫声突然传来,兄弟俩身体都是微微一颤,弟弟忍不住哭出声来,却被哥哥一把捂住了嘴巴,眼泪奔涌而下。
“去找找,还有没有人,一个都不要放过,妈了个巴子,这山疙瘩里居然还有这么好的山庄,给老子洗劫啰!”
“哟哟哟!”
一阵阵欢呼声钻进耳中,一连串的脚步声靠近又远去,两兄弟小小的身体越抱越紧,牙关咬在嘴唇上,印出一道道的血痕,两人却像是没有知觉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直等到外面再没有一丝动静,哥哥才缓缓将哭累睡着的弟弟放开,脸上的泪痕早已干去。可是心中却更是害怕茫然。
他不敢出去,甚至不敢有别的动作。他记得父亲说过,那些人,最是狡猾,如果躲过了,千万不能马上出现。
他记得这话,记得父亲说这话时的表情。
记得,他什么都记得,他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自己的记性如此之好,可是那个老爱考校他的人,却再也见不到了。
带进来的干粮和水已经吃完,骨瘦如柴的兄弟俩才从甬道中爬了出来,原本富饶美丽的家,此时已经被漫山遍野的尸体覆盖,红色的血液早已干涸在土壤之中,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子难闻的味道,处处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只有远处那一片向日葵还开的艳丽。
“向日葵又叫向阳花,因为它的花朵总是跟着太阳转,云儿,小雨,你们俩也要向向日葵一样,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向着光明走,明白吗?”
“母亲,什么是光明?”
哥哥一把擦掉眼泪,拉着还懵懂不知的弟弟转身离开。这里,不属于光明!
“哥,哥?哥你醒醒,哥,哥?”莫雨心慌意乱的看着床上那个满面悲伤,在睡梦中不停流泪的人,忍不住拼命晃动他,心里一阵阵的抽紧。
见他猛然惊坐而起,眼角还顺势流下一行眼泪,急喘着粗气,手还无意识的往空中抓着什么,心里便更是难受了。
“哥,你又做噩梦了?”
莫云猛喘两下才缓缓平息,伸到半空中的手缓缓收回,随意在脸上抹了两把,继而苦笑一声:“又让你看笑话了。”说着,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眉头轻蹙:“已经酉时了吧?差点睡过了,他们去打猎回来了吗?晚宴何时开始?我。”
“哥!”见他明明很难受,却还偏偏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莫雨忍不住打断了他:“我们是兄弟,你有什么心事连我都不能告诉吗?家破人亡那年我虽然小,却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你总是想放在心里自己扛着算什么?难道我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吗?”
莫云脸上云淡风轻的表情到底还是维持不下去,脸色慢慢沉下去,抬头看着莫雨,眼神格外的认真,像是要一直看透到他的心底里。见莫雨也是不退不让,反是一脸坚定的看着自己,好半晌,莫云方才开口:“那些事你没必要知道,准备一下吧,待会儿晚宴之上不能出现任何差池。”
“呵~”莫雨轻嗤一声,原本期盼的眼神慢慢冷了下来:“你总是这样,把自己也藏起来,活在一层一层的面具之下,连面对我都不愿意揭开,你活得不累吗?哥,我不小了,不再是那个别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做的人。”
说着,冷笑一声:“晚宴?哥,该怕出错的人是你才对!”
莫云手一颤,听他冷哼一声大步转身离去,竟是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了。
是啊,该怕出错的人,是他才是。
“出什么错?”
帐外,一道懒散的女声传来,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能让里面的人听到。
莫云猛地抬头,她怎么会在这里?
宁静姝看着一瞬间警惕起来,又在片刻之中恢复冷静的莫雨,心中一阵唏嘘。这俩人果然有问题!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古人诚不欺我。
“宁姐姐,你怎么来了都不吭声的,突然说话吓我一跳!”莫雨飞快的收敛脸色,用手轻拍着胸膛一幅受惊不轻的表情看着她,继而又笑道:“还能怕出什么错,当然是怕我哥到时候一下子见到那么多达官贵人心里慌,弹错曲子可就是大罪了。”
“原来如此。”宁静姝煞有介事的点点头,也不拆穿,真只是笑道:“我觉得你大可不必担心,你哥哥琴艺出神入化,怕是就算弹错了调子,也能妙手回春,恐怕还会让人以为又作了一首新曲呢。再说了,当今圣上开明得很,只要不是犯上作乱,就算是真弹错了,想着也不过是多奏几曲赔罪罢了。你觉得呢?”
犯上作乱。
莫雨心中狠狠一跳,脑海中划过无数种将她置于死地的方法,可是看着她浅笑嫣然,仿若只是随口一提的样子,心里又开始打鼓。她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
帐内,莫云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飞快的起身整理衣襟,正在莫雨纠结着要不要试探一下的时候,撩开帘子走了出来。
“宁姑娘说的不无道理,那在下也能多几分安心了。不知宁姑娘此时前来,可是有事?”
“没什么大事,只是打猎的时候抓到了一只小兔子,看它怪可怜的,想问问你要不要养,毕竟杀生太多,总想留一点善念。当然啦,如果你不要,我就拿去给厨房添个菜。”
宁静姝从身后拎出一直瑟瑟发抖的小兔子,无辜的看着两人。
莫云莫雨都是一愣,莫雨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刚要说话却被莫云拦了下来:“既是宁姑娘的猎物,宁姑娘自己处置便罢了,我兄弟二人只会弹琴作画,实在是不会慧养生命。”
宁静姝眉头微挑,点了点头,突然笑道:“也是,我也养不活,怎么能指望你们呢。不过要是交给阿许,怕是也没那个耐心,若是兔子哪一天跳腾了,恐怕只会死得更惨。算了,还是交给大厨吧,那样便是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说完,见两人不约而同的轻蹙起眉头,才耸肩笑道:“抱歉,打扰了,我先走了。”
没听见惯常的一句慢走,宁静姝也不在意,只是转过身去时,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
这两个人实在是天生长了一张有故事的脸,让人不得不多想。只是不论是为何,血海深仇也好,陈年旧事也罢,身处这一方盛世,这一汪清泉水,还是不要搅浑的好。
“哥,她这话到底什么意思?”眼见着宁静姝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莫雨才眉头紧锁的看向莫云。
这些天的接触,宁静姝给他的感觉很是奇怪,她身上似乎有很多的不应该,可是糅合在一起却又觉得理所应当。让人摸不着头脑。方才那一双明亮黝黑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时候,莫雨甚至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尽数被看在眼中,明晓心里。
莫云眼睛微眯,说道:“她恐怕早就已经怀疑我们了。”顿了顿,方又说道:“若是今晚不能把她和秦许控制住,恐怕就要功亏一篑了。”
“哥,你有把握吗?”
莫云嘴唇紧抿,没有作声。
若是其他人,他自然无所畏惧,十几年的苦练,自该给他足够的自信。即便面对的是秦许,他也能毫不犹豫的说可以。可若是对方是宁静姝,他却有点拿不准了。
她总是太能出人意料了。
“好好准备吧,若是能一击成功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一击若成,不论生死,他们留下的蛛丝马迹自然能将矛头引向他们心目中的方向。可若不成,他们怕是没有任何开口误导的机会了。
水漏一滴一滴,夜的黑色渐渐侵袭。可这沉沉的色泽却未曾笼罩整片山头。
还未入夜,亮腾腾的灯笼就已经高悬,十步一盏,不断驱赶这暗黑的夜色。远远看去,竟是亮如白昼,宛如一座不夜之山。
宫人侍卫们来回游走,不得片刻松懈,端着酒水果子的侍女们鱼贯而入又一一退出,座上的王公贵族们各自随意,有些言笑晏晏,有些闷声不吭。
直等到一声“皇上驾到”,大堂内的气氛才收敛了许多,肆意的笑声也戛然而止,众人正要跪下,却见刘瑞恒直接摆摆手,免了他们的大礼。
依循旧例,对白日里的比赛狩猎好生一番褒奖,才进入宴会的主题。
笙箫乐起,刘瑞恒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得,问道:“唉老三,之前你说带了两位大家过来给大家助兴,这会儿也该请出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