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济南人,名叫郎豹,生性豪爽,为人耿直。郎豹一生天涯漂泊,择主而事,犹如一只燕子,一会儿东一会儿西,没有固定的栖息之所。他家中有位老母亲,已经六十岁了,还有位小妹名叫春小。因为家贫,郎豹二十五岁还没有娶妻,兄妹俩陪伴着母亲一起生活。
有一次,郎豹骑着马经过临清,走得十分口渴想讨口水喝,可是一路居然连一家茶店也没有见到。正口干舌燥心中烦躁时,恰巧见路旁白杨下有几间茅屋,好像一个小小村落。有一家门口有位女子,乌黑的头发垂在肩上,容色清秀,体态婀娜,正侧着身子坐在松毛棚下卖时鲜水果。郎豹下马走进一看,只见竹筐中有五只碗口大的桃子,还带着露水,又红又鲜。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问道:“这桃子是肥城出产的吗?怎么会这样大?”那女子笑着对他说:“这桃子名叫涤烦香,是我兄长从雪山带回来的,专能解渴,那些好茶也比不上。如果卢仝、陆羽这些好茶的名人吃了涤烦香,恐怕他们连头纲、八饼这样的好茶也不想喝了。”
郎豹就问涤烦香的价钱多少,那女子说:“每颗一百文钱。”郎豹伸手摸摸腰中的钱袋,却是空空的一文钱也没有,想解开包袱取钱,又嫌太过麻烦,为了一枚桃子不值得,就遗憾地说:“不如算了吧!”女子笑着说:“你既然没有零钱,这点东西值不了多少钱,就送一只给你尝尝吧。”说着就拿起一只刀替他削起皮来。只见那涤烦香里面的果肉如雪一般洁白,吃在口中,汁水流淌,的确十分甜美。郎豹吃完之后,还感觉余味未尽。女子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就将其余的四只一股脑儿全部送给了郎豹,并对他说:“再往前要走五十里路才有旅店,你带上它在马上吃吧,也可以饱饱口福。”郎豹接过涤烦香,心里很是感激,就问她的名姓。女子说:“我姓吉,小名螺娘。”郎豹又问:“家中可还有什么人?”螺娘说:“家里有位白发老母亲,刚才到东村骆姑母家赴宴去了;还有一位哥哥叫大郎,正奔走他乡,漂泊无定。其他也没有什么人了。”
郎豹对螺娘作了个揖就告辞了。他到京城办完事后,在市上买了胭脂水粉钗钿等几样女人用品,重新踏上归程。一路打马奔驰又来到临清,他便去寻访螺娘表达谢意,一进门,便见她正替一位老婆婆捶背。螺娘见是郎豹来到,就说:“前个月吃桃子的客人来了。”郎豹上前向老婆婆作揖行礼,老婆婆看起来和蔼可亲,命螺娘泡茶招待客人。郎豹将胭脂花粉钗钿等物拿出来献给老婆婆。老婆婆笑笑说:“区区五颗桃子怎能值得上这些东西,但你千里迢迢地送来,从情理上说是不能推却的,只得惭愧收下了。让我另外想法子再补谢你这份情意吧。”
过了一会儿,螺娘端了茶上来。只见她上身穿着件桃红衣衫,下身绿裙红鞋,风姿秀逸,比上次见面时更加美艳动人,郎豹不由得对她含情脉脉,螺娘也瞟着他羞涩地微笑。郎豹被她的美貌迷住了,磨磨蹭蹭不肯离去,老婆婆也看出他的意思,就留他吃过午饭再走,席间又絮絮叨叨地向郎豹询问京城中的见闻。郎豹乘机就问老婆婆:“姥姥年纪大了,行动不便,儿子又出远门经商,身边就一个螺娘妹子,生活感到还方便吗?”老婆婆“嗯”了一声。他又赶紧问道:“螺娘妹子多大啦?”老婆婆笑着说:“时间过得真快啊,这丫头生下来时小得像个葫芦,一转眼就长成大姑娘了,她今年已经十七岁啦!”郎豹问道:“有婆家了吗?”老婆婆说:“还没有呢。”郎豹心中大喜,饭后,他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带着礼物到乡里一一拜访那里的长辈,请他们做媒向螺娘求亲。那些长辈见郎豹来来去去经常路过临清,知道他是个很得力的人,就大力向老婆婆劝说,促成这件婚事,老婆婆欣然应允,郎豹就做了吉家的上门女婿。婚后夫妻俩十分恩爱。
一天,螺娘的哥哥大郎忽然捎信来,说已在陕西娶妻,不久准备带妻子回家省亲。老婆婆读了信却显出心事重重的样子,她对螺娘说:“家里就这三间屋,你哥哥回来恐怕要没房子住了,怎么办?”这时郎豹也正想带着螺娘回济南老家去,听了老婆婆的话心中大喜,主动禀告说:“我也有老娘、妹子在家乡,如今哥哥嫂嫂回来,您身边也有人侍奉了,我想带着螺娘一同回老家去,不知姥姥是否同意?”老婆婆很直爽地说:“你既然有家,理当回转家乡侍奉双亲,岳丈家中究竟不是久留之地,只怕螺娘这丫头拖累你啊。”
第二天,郎豹夫妻俩就打点行装与吉母告别,螺娘流着眼泪,哭得很悲伤。吉母送他俩上车,也流泪哭泣着说:“丫头别伤心了。女儿终究要嫁人的,谁能待在母亲身边一辈子做老姑娘呢?到那边一定好好孝顺公婆,敬重丈夫。”
郎豹带了螺娘回到济南,先去拜见母亲,他母亲十分高兴。螺娘性情本是柔和温顺,一举一动都讨婆母的欢心。小姑春小也常常与嫂子一起戏耍,像刺绣一类的女红活计都靠着嫂子指点教导。邻居们闻听喜事来看新嫂嫂,都很惊异郎豹前世是怎样修来的福气,能娶得一位这样既贤惠又美丽的结发妻子,个个艳羡惊叹,赞不绝口。
过了一年,郎豹的母亲去世了,螺娘锤胸顿足大哭,非常伤心,人也消瘦了不少。从此春小就依靠着哥哥嫂子过活。郎豹待殡葬之后守孝期满仍出门寻主雇做事。
一天,郎豹路过临清,打算顺便去看望岳母,同时也见见螺娘的兄长大郎。可是到那儿一看,只见大路旁依旧白杨萧萧,那个小村庄竟然不见了,就连当时为他做媒的乡里长辈也一个都没有见到。他心里犯疑,回来后就问螺娘,奇怪的是,螺娘似乎毫不关心,回答得也含含糊糊,说:“想来他们又搬到别处去了吧。”于是郎豹就怀疑螺娘并非人类,而且担心她因貌美而引诱他人,使家庭出丑。因此他开始处处留心,进出时常常鬼鬼祟祟的,螺娘则落落大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的用心。他还常常私下盘问春小,春小总说嫂子冰清玉洁,确实没有和外人随便搭讪过。
郎豹家西边的邻居是位秀才,姓杭,每天早晨到书塾中去时都要经过郎家的门口。一天杭秀才又轻快地从郎家门前经过,街上人趁他不注意在他头巾上粘了只纸乌龟闹着玩,正好被螺娘看见了,不禁咧开嘴看着杭秀才发笑。这事恰巧被身后跟踪的郎豹看到了,不禁大怒,认为螺娘对这穷秀才有意思,关上门不由分说,就揪住螺娘的头发毒打起来。春小看到赶紧上去救护劝解,可郎豹仍不止怒,春小只得跪下哭着求他,郎豹这才住手。
从此以后,因为郎豹的无端猜疑,夫妻俩时常争吵。螺娘不由得伤心啼哭,郎豹一见大怒,叫声如雷,说:“你与我终究不是好姻缘,你如有去的地方,不妨另外再去嫁人好了,我是不愿意戴绿帽子的。”螺娘哭着说道:“女子从一而终,我虽然身份卑微,但并没有不守妇道的地方,为什么要被你这样厌弃呢?”听她这么说,郎豹更是怒不可遏,摔门而去。
一天,郎豹去朋友家赴宴,喝得大醉,回来的路上遇见一位樵夫,挑着满满一担柴禾,担上挂着两三颗鲜嫩的桃子。他见郎豹走起路来跌跌撞撞东倒西歪不成样子,就笑着说:“你也醉得太厉害了,何不吃颗我的桃子解解酒?”郎豹细看那桃子,有鸡蛋般大小,颜色浅绿,上面一道道红色的斑纹,知道这桃子非同寻常,就问道:“这桃子有什么名堂吗?”樵夫说:“这是广东扶胥出产的桃子,名叫解醒果。人要是喝醉了,只要吃上一枚,就能立即清醒过来。它的功用不亚于平泉的醒酒石呢。”郎豹问:“多少钱一颗?”樵夫说:“你先吃一枚再说,如果有效,再谈价钱也不晚。”郎豹接过桃子吃了一口,只觉又甜又凉直透心脾,酒渴顿消,不由对桃子大为称赞。樵夫说:“这是我们自己家的果子,也值不了多少钱,你既然喜欢,就把这几颗都送给你吧。”
郎豹还想问些什么,可樵夫已挑了担子走远了。他带了桃子回到家,就像得了宝贝似的,他盘算着吃了桃子,将桃核留下,种在庭院里,日后桃树长大成荫结果,一定是奇货可居,大获其利,于是就把它交给螺娘嘱咐她收好。螺娘小心地把桃子放进一只碗中,上面又用瓷碗盖起来。可是到第二天早晨,郎豹来取桃子,只见一只空碗,桃子竟没有了,他四处寻找,结果还是没找到,便问螺娘,螺娘也不知桃子哪里去了。他心中烦闷,到街上胡逛,经过杭秀才家时,正巧看见杭秀才的书桌上放着几颗桃子,和他丢失的竟然一模一样。郎豹问杭秀才桃子是哪来的,他说:“昨天放学回家时,遇见一个樵夫拿着几颗桃子,樵夫说它能解酒,是广东扶胥出产的珍奇果品。于是花了一百文钱向樵夫买了几只,因为爱它颜色娇艳,不舍得吃,还没有尝过它的味道呢。你也想尝尝吗?”郎豹听了脸色大变,立刻怒冲冲地赶回家中,拿起一根木棒就打螺娘。螺娘问他自己身犯何错又要受责打,郎豹说:“难道此刻你还想表明自己的清白吗?西边杭秀才家中的扶胥桃就是你有罪的明证。”螺娘挨了打,急切之间也难以辩驳,只能哭得像泪人儿似的。郎豹打了一会儿,看她也不分辩,就放下木棒,咬牙切齿地走了。
春小很同情嫂子的遭遇,知道她又受了冤枉,就私下买了点酒菜,在内房中与嫂子小酌,算是替她消愁解气。螺娘也感念她的善良关爱,不好推却,再加上心里烦闷,就勉强喝了一二杯酒,昏昏然地躺在了床上。过了一会儿,那螺娘忽然变成一只狐狸,春小大吃一惊,忙用被子将她盖上,坐在旁边等她醒来。这时,郎豹突然回到家中,见桌上杯盘纵横,残羹冷炙,一片狼藉,就问螺娘哪去了,春小看他满脸怒气不敢隐瞒,就战战兢兢地把实话说了。郎豹掀开被子一看,果然见到一只狐狸昏昏沉沉地缩在那里,他赶忙用带子把狐狸的四脚缚住,可这狐狸还是沉沉地睡着。郎豹转身向墙上抽出刀来,就要刺杀它,春小急忙上前阻止,跪下劝道:“嫂嫂向来贤惠,就算是只狐狸,也从没对你做过任何祸害之事。合得来就留下,实在不想过打发她走就是,怎么可以杀害她性命呢?”说着就大声哭泣起来。螺娘此时忽然酒醒了过来,重新化回人形,看到自己手脚已被缚住,说道:“小姑可害苦了我了!”话音未落,那刀已如雨点般挥下,不一会儿,螺娘就鲜血飞溅玉殒香消了,春小像父母去世一样失声痛哭。她悄悄地用布被裹了螺娘的尸体,葬在一棵绿树之下。杭秀才听闻此事后又惊讶又痛惜,私下写了篇诔文交给春小,春小诵读后伤心地哭祭一番就把那诔文烧了。
从此,郎豹便得了个残忍的臭名声,乡里人尽皆知,再也没人敢将女儿嫁给他。春小渐渐长大了,郎豹替妹子相中一位名叫明凤的书生,济阳人,与春小年貌相当,两人成亲后春小就随着明凤回到了济阳家中。春小走后,郎豹一个人孤居独处,感到很寂寞,就将家具都卖了,锁上门户,打算另外投靠主人为生。后来,他的主人因犯案被罢了官成为平民,他也失了业,无处安顿,就借住在京城的白云观中。时间一久,眼看盘缠就要用完,他急着再谋份差事,混口饭吃,就整日在大街上走来走去,到处托朋友,找关系,最终竟然没能找到。
白云观东头廊院中有位道士,不善言语,时常盘腿而坐,偶然与人谈命运凶吉,竟然十分灵验。郎豹无奈之中,就向他请教日后的情况,道士笑笑说:“你气宇不凡,看你面相,马上就要大展身手了,难道还怕吃不饱饭吗?到处都是好机会,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郎豹忙问:“机会在哪儿?”道士说:“譬如说枢曹的莘野公吧,他很快就要任兖州郡的知府了,无奈脚上有病,一个多月了病还没好,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走得慢不说,又没有脚力,因此不能上京城觐见,这才迟迟没能上任。此刻他一定心急如焚,此时你如能献上灵药使他早日痊愈,得到几百两银子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郎豹说:“我又不是医生,这灵药又从哪里来呢?”道士微笑着说:“方外之人自有妙药啊。”说着就从袋中取出一点药末,又拿出一只小桃子。那小桃子色泽发亮,青翠欲滴,可个头却只有枣子那么小。道士说:“你把这桃子连核细细捣碎,和着药末制成药丸拿去献给他,一定能医好莘野公的病。”郎豹说:“如果这药真的有效,我得了钱,一定重重报答道长。”道士说:“我是与你有缘而已,并不是想得你的报答。”郎豹好奇,就问:“这桃子也有什么名堂吗?”道士说:“这桃子出产在聚铁洲,名叫如意珠。”
郎豹听了道士一番话,将信将疑,但又别无他法,只得姑且照着道士所说的方法制好药丸,来到莘野公的府上,请门房把药丸献上。此时莘野公正焦急万分,怕耽误了这十年方轮到一次的选拔好机会,忽然得到郎豹送上的药丸,自然万分欣喜。他当即服下药丸,睡了一整夜,临天亮时醒来,忽闻骨节中发出“铮铮”的奇怪声响,便觉得有一缕热气从脚底涌泉穴直冲上来,一直到眉间泥丸宫透出,脚上的病也一下子就好了。莘野公心中对郎豹很是感激,就把他召来,想送他些钱财。郎豹跪下回答说:“小人不愿受钱财赏赐,但愿大人收下我当差,我就心满意足了。”莘野公说:“好吧。”就将他留在身边当了差。郎豹办事利落,又勤快谨慎,绝非那些整天摇着扇子到处闲荡的闲徒可比,被莘野公当作左膀右臂。不久,正如那道士所说,皇上果然颁下诏书,莘野公被任为兖州郡知府。
莘野公带了郎豹去兖州上任,府中一切事情都交给他去办。郎豹诸事包办,许是长久贫苦,竟生贪念,不到两年,便也积攒了两千两银子,莘野公虽略有耳闻,但知他办事严谨,便宽待容忍,故意装作不知。当时黄河一带拉纤的路长年失修,崩塌好久了,无法使用,监河使者查实情况,便上奏章请求重筑堤岸。巡抚奉诏协同监河使者一同监修纤道这样的大工程,监司以下的各级官员也参与了此事。莘野公将去工地监工,他事先特别告诫郎豹说:“我车马经过之处,别去惊动地方的长官,只要在城外找一处洁净的旅店吃一顿晚饭,安稳睡一晚就可以了。”郎豹虽然口中勉强答应,但心里很是不乐意,因为这样,就失去了贪污受贿的好机会。这天夜里,猫头鹰在屋檐下啼叫着,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早晨起来,郎豹骑着马跟在莘野公的车后,那些差役们看到郎豹马尾后跟着两团鬼火,忽高忽低地滚动着,都感到很奇怪,就把这情况告诉郎豹,郎豹心中正恼怒,不仅不把此事放在心上,还大发雷霆并用马鞭狠狠抽打报告人的头。
过了一个多月,修堤工程结束了,汛期也平安度过。莘野公告别巡抚,要回兖州去。归途经过营州西城外时,郎豹骑着马紧紧跟在莘野公的后面,突然看见路边有个披发垂肩、肤色雪白的小孩,正爬到树梢上摘刚熟的桃子吃。郎豹见那桃子虽小却颜色鲜红如朝霞,觉得奇怪就问道:“此时正是秋季,怎会有这么多桃子?”小孩说:“这桃子名叫益智子,是我们这儿的土产,别的地方是不容易见到的,听说是仙人栽种的呢。它的味道又酸又甜,芳香可口,而且吃了能使人增长智慧。”郎豹说:“那么就摘一只给我尝尝。”小孩高兴地给了他一只桃子,他接过桃子就在马背上大嚼起来。那桃子一入喉咙口,郎豹便觉心头立即狂跳不止,但也没有多想,仍骑马继续前行。
转眼之间,一行人便来到滕县东郊,郎豹先骑马去寻一家旅店,那旅店条件很是恶劣,十分狭小潮湿,满地都是牛尿马粪,三间上房连几榻也没有。莘野公下车后低着头进了旅店,问郎豹说:“怎么选择这么个地方来歇脚?”郎豹突然睁大眼睛发怒说:“你自己喜欢这样的地方,此时怨我做什么?”莘野公说:“我不过是叫你不要惊动地方长官,何曾是喜欢这么个狭小潮湿的地方?”郎豹更加发怒说:“你这个穷秀才!不过才发迹了两三年,就这样妄自尊大起来!我曾经侍候过巡抚、御史大夫那样的大官,还没有见到过一个像你这样的穷酸相。”此时,他右手中刚巧拿着马鞭,说话时马鞭便乱指,鞭梢就在莘野公头顶上挥动。莘野公大怒,说:“大胆狂徒,没想到你竟如此蛮横无礼,照这样说来,你还要打我吗?”郎豹发怒说:“是,遵命!”话还没说完,鞭子已接连打在了莘野公左侧头颅上,上面立即肿起一块青紫色的包,痛得莘野公蜷着身子钻进床底下,大声呼叫。旅店内主人伙计听到叫声纷纷围拢而来,这时郎豹已叫嚣着走出大门,举着鞭子骑上马疾驰而去。
人们将莘野公扶起,莘野公说:“我是兖州知府,这狗奴才胆敢欺辱主人,快别让他逃了,他逃了会对你们带来不利。”大伙一听大惊,忙带上棍棒器械骑上马去追郎豹。郎豹就挥舞马鞭与众人大战,马鞭被人打落后,他就从腰中抽出利刀乱砍,竟然伤了两个人的臂膀。看他如此嚣张,有一个人说:“何不用棍打他的马脚使他落马?”大家就用棍棒专门打马脚,马脚被击中后,马果然直立起来,一下子把郎豹掀下地来。众人一拥而上抓住他用绳缚住,将他反绑着献到莘野公处。狱官听到消息后气喘吁吁地奔到莘野公跟前请罪,莘野公说:“这不关你的事,只要将这奴才关进木笼,押解到兖州去就可以了。”旅店主人撕了块布帛替莘野公包扎好头颅,扶他上轿回府。等莘野公回到府中时,狱官也已将郎豹押解到销差了,莘野公传话说先将郎豹交付县令收监。这时府里上上下下都已知晓此事,大家都感到很震惊。莘野公因为头痛,整夜辗转反侧不能合眼安眠,只好请来医生诊治敷药。
第二天早晨分巡道台许公知道了这件事,勃然大怒说:“此风断不可长!当年高洋快刀斩乱丝,今日我也要学学他的样子惩治一回恶徒。”急忙叫人备下车马,亲自前来问候。莘野公藏身重重帷幕之中,不敢露面。许公知道他羞恨用人不察,不再打扰,就回到衙门升堂,立即发出传票提郎豹出狱审判。郎豹身上铁锁锒铛,脸上脏得犹如活鬼,被带到许公跟前。许公问他:“知府与你是什么名分?”郎豹老老实实地回答说:“知府是小人的主人。”许公又问:“你是什么人?”郎豹说:“是奴才。”许公冷笑说:“亏你还知道这点。”立即命人将郎豹拉出去。此时,郎豹还疑心自己会被重新关回牢中。等到被拉至辕门左边,见到有五个刽子手穿着短衣,手持利刃在那儿等候时,才知道大错酿成,性命不保,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不肯起来。
这时郎豹妹子春小已生了孩子,有三年没有见到兄长了,也没有得到一点兄长的音信。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春小忽然梦见螺娘微微含笑而来,与她握手絮絮而谈,就同在世时一样。春小梦中仍记得螺娘是已死之人,就说:“嫂嫂莫非还在怨恨哥哥吗?”螺娘说:“我正要到兖州去寻你哥哥。”春小随即醒来,知道这是不祥之兆。第二天一早就带着丈夫,雇了辆车,赶到兖州探望兄长。到了府衙,叩见了门卫说了自己的来历。门卫吃惊地说:“你来找你哥哥的吗?快到道台衙门去,慢一步就要见不到他了。”春小忙问出了什么事,门卫不肯多说,只催促说:“你还是快点去吧,去后自然就知道了。”两人急急忙忙来到了辕门,就见郎豹已被剥去帽子,披散着头发,像鸡狗似的被绑在那儿。春小大叫:“哥哥,你犯了什么事啦?怎会有如此下场?”郎豹睁大眼睛流着眼泪说道:“妹子,劳烦你替我收尸吧!”话还没说完,刽子手利刃挥落,郎豹人头落地。春小哭得死去活来,莘野公知道后也很伤心,他拿出十千钱请皮匠将郎豹头与身体缝好,买了副棺材将尸首盛殓了,并亲自打开郎豹的房门,将他的箱笼一一贴上封条,还取出一百两白银交给春小将棺木领去下葬。春小夫妻俩十分感激,朝莘野公叩谢后便离开了。
一天,忽然有位书生到府衙求见莘野公。见了莘野公,那书生从袖中取出一枚黄色的尖尖的桃子,说:“这桃子名叫定楚丸,吃了它可以治愈一切跌打损伤,因此大胆前来献给大人。”莘野公吃下去之后,疼痛顿时消失了,鞭伤也平复了,而且一点伤疤也没有。莘野公要摆酒席酬谢他,他不肯接受,问他姓名,他也不回答。莘野公再三请求要问个明白,他禁不住笑了笑说:“我并不是医生,其实是螺娘的哥哥。郎豹因为那解醒果桃杀死了我妹子,我也借益智子桃杀了他。我母亲听说大人待百姓有恩,实在不忍心看着你遭此灾难,所以献上定楚丸给你治疗,我并非无缘无故来毛遂自荐的。”说完,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忽然就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