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本来生活多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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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请享受这生命的片刻欢愉(2)

鲍勃迪伦获得诺贝尔奖的时候,莱昂纳德·科恩忽然说,他将面对死亡。我注意这句话的时候,才发现他九月份又出了新专辑。如今我对待音乐是相当潦草,但也在线听了一下。第一支歌,用在一个美剧的开头,依旧那么酷。只是单独听来的时候,似乎没有起初听的时候那种张力感。我必须要说,这张专辑,其实相对有些平庸。今天看到他的一句歌词,他唱道:我没有写出什么伟大的歌,但我时间不多了,倒是很感唏嘘。他的大部分歌曲就似乎是我沉默下来时候血液中应该有的样子。他像是一道神迹。

这是我这几天来听到的最坏的消息,怎么说呢,并非矫情,就是感到一种怅然若失的伤感。我以为我早就脱离这种多愁善感的情绪了。毕竟已是中年,我看很多事情,最多只是不快而已。但这会儿夜深人静,听听歌。喝喝茶,就听见心里出现了巨大的空洞感。我真的在这一刻思考了人生的意义。但没有想出任何结论。当然,我并非指望会有结论。

音乐和书籍很不一样,书籍很多时候是可以分享的。可以交流其中的故事,也可以丰富自己的谈吐。音乐不行,很多很好听的音乐,只能使一个人自己安静地听才行。再多一个人在旁边,味道都变了。那些细腻的情绪,会被彼此相互打搅。音乐是一个人内心的私密处。某些时候,这种私密和音乐的质感并无关系。那些年,我在旅途,听着一些烂大街的思乡歌都能别有感触。音乐是有情境的。最好的音乐都在黑夜中发生。

三联的报道题目《科恩去世:黑暗是一种保护、一层温暖的茧,死也一样》。黑暗是最接近死亡的质感。真正的诗意,估计从黑暗中流淌出来。在天明时候让人伤感。

我最初知道科恩,是从Jeff Buckley翻唱科恩的《哈利路亚》开始。Jeff死于意外的时候,只有35岁。他唱的《哈利路亚》是一道凄绝的艳光。后来听到科恩的原唱,才感受到生命沉淀下来的味道,不徐不缓,安安静静。如同我在少年时候听霍洛维兹弹肖邦,那种优雅从容。让我忘却了旋律,只记住琴键按下去的时候时光与时间交谈的气息。我至今最好的几次音乐体验,都是这些老头带给我的。

我读过科恩的传记,没有读完。因为那与我的印象并不相似。我甚至觉得他不是加拿大人,而是一个南美人,如聂鲁达,如马尔克斯,甚至如瞎眼的博尔赫斯。这样的音乐不像是从冰天雪地的北方出来的。

他的歌里有很多暧昧。情感很丰富,但却唱得特别克制。甚至不觉得那样沉郁的声音唱的是一场男欢女爱。他不像鲍勃迪伦那样咄咄逼人。当那些激情的摇滚乐手老掉时,开始唱起慢歌之际,仿佛才与科恩的起初相遇。他复出那场音乐会,只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让时间慢下来。

时间慢下来了,才能感受到生命的细微是多么美好。就像人在偶然感伤的时候,才感觉到内心的丰富。

别了!

张爱玲的浮光掠影,才女的下场是孤独

高中毕业,张爱玲给在常熟长大的同学顾淑琪毕业留言中写道:

替我告诉虞山,

只有它,静肃,壮美的它,

配做你的伴侣;

也只有你,配做它的乡亲。

爱玲。

每个人年少的时候,总是这么热情,夸一个人,也愿意说得夸张一点。

在我还是文学青年的时候,一定会非常喜欢这样的文字,也或许照着抄给友好的朋友。如今虽然是个中年胖子,也喜欢,只是不会对人这么讲了,害羞。

张爱玲的好朋友是炎樱,她们的友谊一直维持到老年,在张爱玲生前出版的最后一本书《对照记》里,没有自己先后两任丈夫的任何一张照片,或者片言只语,却留下炎樱的三张单人照,两张与自己的合照。张爱玲与炎樱,两个人的性格其实很不一样,但趣味相投,也谈得来。我估计,也只有炎樱这样放得开和不计较的性格,可以忍受张爱玲的孤僻与计较。

比如某天两个人逛街,谈得意犹未尽,于是炎樱就要张爱玲送她回家。因为还要边走边聊,于是张爱玲就和她讨价还价。谈好回去搭人力车的费用,炎樱同意出一半。

炎樱的父亲是锡兰人,母亲是中国人。因为是混血儿,所以炎樱长得很漂亮,瓜子脸,皮肤有点黑。张爱玲心目中的美人,便是炎樱这个样子的。张爱玲在她的小说《茉莉香片》和《心经》里,亲绘女主人公的模样,都是瓜子脸,鼓鼓的腮帮子,薄薄的小嘴唇,尤其还有一个尖尖的下巴颏儿。完全就是照着炎樱的样子来的。

炎樱毕竟有外国人的性格,看见橱窗里挂着蒋介石的标准像,便参照美国的俚语说,pinup boy啊(招贴男郎)。领导人把自己拍得健美一些,便成了女孩想嫁的那种人,什么时代都是一样的。所谓性吸引力,要强过理性吸引力吧。不过炎樱这种玩亵的口吻,也算大胆。

张爱玲性格孤僻,是出名的,但毕竟是名门之后,又是上海人,还是懂规矩的。炎樱的同学李君维想办刊物,仗着炎樱的关系,想请张爱玲写稿。于是炎樱牵线约两人在自己家里见面。在炎樱家楼上的亭子间的方桌两旁,李说明来意,张爱玲则说最近忙写《多少恨》,其他不置可否。过些日,托炎樱转交李一张便条,婉言谢绝。不当面回人,以免使人当场下不来台。

张爱玲后来受加州柏克莱大学陈世襄教授邀请,来学校附设的中国研究所担任研究员。陈设宴为她接风,当晚,据后来担任张爱玲研究员助理的陈少聪观察,张爱玲很文雅地周旋于宾客之间,基本不主动找人说话,而是不停地回答别人的问题。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浅浅礼貌性的微笑。张很注重自己的仪容,宴会中途会取出镜子,对镜捋捋本来一丝不乱的头发。陈少聪说,即便后来大街上遇见张爱玲几回,也常见张对着路边店铺的玻璃窗捋自己的头发。

但张爱玲确实孤僻,在担任研究员期间,基本不与任何人交流。她每天上班都在下午一点的时候,进到自己的办公室,一个下午也不见得她会出来。她每天很晚下班。

有时候,大家难得在走廊上遇见她,也是惊鸿一瞥,只见她目不斜视,要么面向墙壁,要么低头看着地板,跌跌冲冲的一阵脚步声后,廊间留下似有若无的淡淡粉香。

这个中国研究院的同事,还有宋楚瑜,和作家刘大任。宋楚瑜严肃,不苟言笑。刘大任则要俏皮得多,因为这淡淡的粉香,昙花一现的身影,他开玩笑,说张爱玲可是咱们办公室的灵魂。张爱玲确实是这个研究院最有名的人,所以刘大任一语双关。

张爱玲不爱和人交流。有一次,出门遇见电线工人修电线,居然抬头看了半天,搞得工人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张爱玲的眼神不大好,高度近视,看人的时候,眯着眼睛,来人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看他。陈世襄夫妇有一天开车出门,在路上遇见她,看见她正对着一根电线杆,仰头眯眼仰望着电线杆上的招贴,手里还提着一个大纸箱。陈教授连忙刹车,问她在找什么。张爱玲说自己在找公交站台。原来,她把电线杆看成了公交站台的站牌了。

这一天是1969年太空人登陆月球的一天。陈教授送她回家的时候才弄明白,原来她是为了看晚上登陆月球实况转播,专门出来买了一个电视机。陈教授事后调侃,以为她是不食人间烟火呢,原来,她对大千世界也是很感兴趣的啊。

陈少聪本来就是张迷,现在做张爱玲的助理,激动得有些忐忑不安。当他向张爱玲汇报事情的时候,发现,张爱玲比他还要局促不安。陈也乖巧,心想,可能张的习惯如此,不愿意被人打搅。于是以后,将需要呈给张爱玲的资料整理好,上面写上纸条。趁张爱玲不在办公室的时候送到她的办公桌上,以免大家见面不安。这样,居然大家合作一年,基本无话。

某天,张爱玲病了,陈少聪致电问有无效劳的地方,被张婉拒。陈还是放心不下,根据她的症状配了一点中药,专门送到府上,也没有进门,将药物附上使用的纸条放在门口,敲了几下门就离开了。过些日,陈少聪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看到一小瓶香水,压着一张字条写着“谢谢”二字。张爱玲留的。大家一起工作。却咫尺天涯。

张爱玲和美国人赖雅结婚,快乐的日子其实不多,也就刚结婚那段时间,赖雅的身体还好,两人住在乡下,愉快地聊天,吃馆子,看电影,无忧无虑,即便这段时间张爱玲在写作上不大顺利。但为了让张爱玲专心写作,赖雅基本承担了所有的家务,自己本有一篇未完的小说,结果一直就没有写完。

赖雅的家境其实不错,他年轻的时候,写过几个反响不错的电影剧本,但有钱就花,快活郎当。他最好的年纪,29岁的时候,发表一个中篇小说,就有两千美元的稿酬,所以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也乐于接济别人。而那会儿,张爱玲还没有出生。

张爱玲喜欢年纪大的男人,据说,是因为他的外曾祖父李鸿章和最小的老婆关系最好,她的爷爷张佩纶长李菊藕26岁,婚姻也很美满。受此影响,她觉得年纪大的男人比较牢靠,也或者,他觉得男人还是需要仰望。仔细想,张爱玲的观念还是比较老派,也或许因为这种古典的爱情观,让她吃苦不小。

后来赖雅相信了马克思主义,参加劳工运动,生活也由奢入俭。他的生活其实也每况愈下。只是赖雅能和一个从社会主义国家逃出来的张爱玲结合,也是有点叫人匪夷所思。但他们结合了,过了几年快活的日子。再然后,赖雅的身体坏了下去,一发不可收拾。理想的东西遇见现实的困难,越是天才,越是感受绝望。

张爱玲不看赖雅写的东西,她曾说,即便是乔伊斯的东西她也不看。事实上,在文学上,可能她唯一相信的人,还是胡兰成。也或许,日后胡兰成摧毁了她信任的习惯。

张爱玲是上海女人,自私,但更自立。后来她和赖雅分开过了,但每回再见面,她会给赖雅钱。胡兰成逃亡的时候,她去见胡兰成,也给胡兰成钱。

胡兰成是朱西宁的朋友,题外话是朱家,真是文学大家庭。朱天文、天心、天衣几个女儿就不说了,朱西宁的夫人,刘慕沙,是我这几年读到的最好的日本文学翻译家。胡兰成落魄的时候,朱西宁收留了他,并请他教导自己的几个女儿。

朱家的女儿本来就是张迷,朱天文,觉得自己一直不自觉地模仿着张爱玲的特立独行。因为张爱玲,爱屋及乌,读胡兰成的书,后来又见着胡兰成,便觉得自己顿时感到茫然了,没有了记忆。便专看胡兰成,甚至觉得胡兰成比张爱玲厉害多了。于是便写了信给胡兰成。哪知道,胡兰成当时出台版的《今生今世》,回信要把朱天文这封信做序。

朱西宁得悉,大惊,忙来阻止此事。胡兰成则说,朱天文来信,也是吃惊不小,但要是做代序的当然要问过你同意才行。以此算是交代。

说真的,读此一节,过去还觉得胡兰成别具一格,今天好歹也是算是老成世故的胖子,顿觉胡兰成孟浪,轻浮,甚至可恶。

又想张爱玲当时见到胡兰成,那么骄傲的女子,顿时低下头,感觉低到尘埃里去了。胡兰成的手段,由此可见。何况朱家这个未经世事的女孩子。

很多人的人生都是阴差阳错,但当时,就是觉得已经遇上了最正确的事情。

张爱玲后来恨胡兰成,恨到任由胡兰成到处说她如何如何爱自己,也不加辩说,就怕由此与他又纠缠不休。张爱玲写《小团圆》,最终不肯出版,问原因,只是不想让胡兰成又挑起话题,便宜了他而已。

张爱玲爱惜自己的作品,每每因为不好的作品被人结集出版而烦恼。去世前,希望她作品的保管人将那些不满意的作品、信件处理掉。可惜结果未如人意,如今张爱玲的遗著陆续在出,不知道是张迷的幸福还是伤感。

才女的下场,必然要是悲剧。不然,又如何体现出我们内心的悲悯。

其实就是这么残酷,有时候我们会暗暗的期许悲剧发生。只因为我们已经事先准备好了眼泪。

民谣,其实代表着具备中国特色的简单

晚上喝酒,和一位当年搞音乐的朋友聊起赵雷的《成都》,他认为这首歌好,我认为这首歌好是好,但太过简单。为此我们争论了很久,晚上四个人喝了三瓶酒,于是争论得有些意气。即便我清楚地知道,我并非对此歌有任何贬低。但我觉得,一如这么久以来所有红了的民谣一样,那种简单,几乎将我们对于音乐的审美显得特别潦草。

恰好这两天又听到Lady Gaga在超级碗上的演出,过去我对此女的印象,也就没有底线的炒作而已,从来没有安静听过她唱到什么,今天一听,不谈她最后丢掉话筒从高台上一跃而下的震惊,而是说,我几乎从没有注意过她音乐的精致,乃至那种丰富的层次感。忽然联想到她过去还能唱爵士,能将一首翻唱的歌唱到让你潸然。

路边一碗凉皮,确实有做得好吃的,但与正经宴席上一碟清炒虾仁比较的话,确实,有程度上的不同,也有趣味的高低问题。抱歉,我对中国民谣,失望多于希望,因为过于简单的东西,会将思想肤浅,将审美拉低。这些感触,是听很多年的民谣得出的结论,不要再说李志宋冬野。李志在访谈中曾经说自己是才情平常的人,我觉得他清醒得非常可喜。

用简单打动人心,确实是生活中那些繁文缛节的反动。但因为立场反动,便认为是高大上,这就犯了厚此薄彼的二元对立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