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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移风易俗(2)

朱蕴问庄春芽有什么不适,她的脸红了一下,说月经推迟了十多天。问到她婚姻状况,她未婚,有一个男朋友,以前也有过月经推迟的情况,大概可以理解为工作压力比较大造成的。朱蕴给她开了张检验单,让她先去做一个尿检。

这应该是一个很快的过程,在高沙市人民医院检验中心做尿检不出三十分钟就能够拿到报告单,而过了两个多小时,到了中午的时候,庄春芽都没有将检验单拿过来。朱蕴也没有特别奇怪,这样的事情经常有,妊娠尿检证明没有怀孕,也就没有再来看医生的必要了。要是怀孕了,当作好事,先向未来的父亲报个喜,改日再由他陪着来医院做认真的检查;当作坏事,通报给罪魁祸首,谴责一番后再问他怎么负责任,由此开始一场交锋。妇科妊娠检查对象不将检查结果拿过来给医生,无外乎这两种情况。

庄春芽是在傍晚朱蕴快下班的时候将检验报告拿过来的,她的妊娠尿检呈阳性,是怀孕了。如果她上午就拿到了报告,这一大段时间里她与男朋友有什么样的交流不得而知。

朱蕴打开庄春芽的病历,对她的妊娠史做了了解,庄春芽介绍她曾经怀过孕,问她有过几次、都采取过什么样的措施,她不具体回答,只说药流和人流都做过。

“医生姐姐,我有麻烦了,这对我可能是个大麻烦!”庄春芽可怜兮兮地对朱蕴说。

“你在婚龄育龄,有什么麻烦的?”朱蕴能给她的最好建议就是赶紧和男朋友结婚。

庄春芽说那是几乎不可能的,并说出原因:他有家庭,是个已婚男人,是她的顶头上司。她不想拆散他的家庭,也不想让单位里的人知道。

“我怎么说你呢?你得爱护自己呀,得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你是个成年人……”朱蕴在门诊遇到意外怀孕的很多,但这么陈述隐私的不多。大概是因为庄春芽叫她姐姐,知道庄春芽是婚外恋,朱蕴忍不住想说她两句。

庄春芽对朱蕴的话没有半点的不自在,倒反而要朱蕴多说她几句,她说她成长在一个单亲家庭,和父亲生活在一起。有些事情没有人能够告诉她该怎么做。这么一来,朱蕴倒说不出口,对她有了恻隐之心。

说话间快到下班时间,朱蕴要为庄春芽做一个常规的子宫探查,庄春芽一听到要她躺检查台上连连摇头。朱蕴安慰庄春芽,说只是一个简单的检查,即使是终止妊娠也只是个小手术,处理得越早,对身体的伤害越小。

庄春芽点点头,说:“姐姐,我还是下次来的时候再做检查吧。最后,最后的处理,一定只有你能够帮我,”见朱蕴没有立即表态,她有点冲动地抓住朱蕴的手说:“没有任何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只有你能够帮我,姐姐你要答应我!”

朱蕴实在不知道这个女孩为什么会提这样的要求,她谨慎地说:“我是个医生,所能够给你的最好帮助只能是医学范畴以内的,其他方面的我真的无能为力。”

庄春芽说:“不是的,一定不是的!只有你能够帮助我!”

朱蕴不理解,这个素昧平生的女孩,她的无数病人中的一位,为什么一定要强调只有她才能够给予帮助。直到庄春芽第二次来看她的门诊,她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庄春芽来的时间是朱蕴接下来的那个周一门诊,是在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外面下着雨。妇科门诊有一个特点,就诊的人“刮风一半,下雨全无”。因为雨下了有一阵子,诊室的另一位医生去住院部安排她第二天要做的一台手术。朱蕴在见到庄春芽进来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她的身后,以为她的那一位男友会现身。但她身后没有人,庄春芽随手将门掩上。

见庄春芽头发和肩头湿漉漉的,朱蕴将桌上的纸巾盒递给她,问她男友怎么没有和她一起来。

庄春芽莞尔一笑,轻声说了声谢谢后回答:“他哪敢啊!”

朱蕴问庄春芽有没有和男友商量怎么处理怀孕的事,她摇摇头说没有结果。“他听我说了这件事以后,什么话也不说,一个劲地喝水,小半桶纯净水都快喝光了。”

朱蕴说:“男人紧张的时候猛喝水,看来不是个别现象,我们家那位也是这样。”

她这么对庄春芽说,是想让她放松一点,她感觉到庄春芽听到她的话以后,身子有微微的颤抖。到这个时候她还仍然没有想到,庄春芽怀孕的事与他们家那位遇事紧张猛喝水的人有关。

朱蕴要给庄春芽做一个身体检查,示意庄春芽躺到屏风后面的检查台上,庄春芽迟迟地不动弹身子,最后是无奈地躺了上去。

检查完朱蕴问庄春芽怀孕过五次还是六次,庄春芽迟疑一下回答,是五次。

朱蕴告诉她,这个孩子是她最后的机会,多次人工流产致使她的子宫内壁已经像纸一样薄。庄春芽坐起来,说她知道,上一次做人工流产的时候医生就警告过她,说以后恐怕很难怀孕了。

庄春芽整理好衣服,坐到朱蕴面前,待她写完病历后一字一句地说:“我来找你,其实挺不要脸的。”

朱蕴说:“我是医生,你找我十分正常!出了这样的事情,正确对待就是。身体健康对每个人来说都很重要,你应该保护好自己。正视那个人对你的感情,权衡事情处理的方式会不会给他人家庭带来伤害,也要考虑到在社会上的影响……”

庄春芽点点头,很为难的样子。在朱蕴做医嘱时她打断了,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朱蕴姐姐,我对不起你!”

朱蕴抬起头,有点奇怪地看着庄春芽,庄春芽说她自己不要脸,又说对不起她,都什么事啊?

“我是圩禹镇财政所的,我的领导是康超……”

“哦!”朱蕴马上明白了,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血液骤然热了,涌到了脸上,又马上凉了,凉到要哆嗦。她将写好的一张处方笺夹进病历里,推到庄春芽面前说:“你先出去吧,我工作时间不好与你谈个人的私事,下班以后或者找一个其他的时间我们谈。”

庄春芽默默地站起来,拿起包后还想说什么,见朱蕴走到水池去洗手,看都不看她,便知趣地走了出去。

朱蕴站在水池边上,不知道洗了多长时间的手,洗得手皮都要破了,直到同诊室的那个医生进来,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她。

朱蕴打消了给康超打电话的念头,决定晚上见到他的时候再说。

庄春芽没有离开医院,一直在门诊部的大厅里等着朱蕴。见到下班的朱蕴,她甚至跟着到存放电动车的车库。

“你骂我吧!”见朱蕴不理她,庄春芽改口说:“姐姐,你骂我吧!”

朱蕴听到她称呼姐姐,恼怒地想斥责她,又厌恶地想尽快抽身而去,无奈她亦步亦趋。

朱蕴不得已站下来,对庄春芽说:“你太聪明了,聪明过头了。”

她现在终于明白,庄春芽第一次看她门诊时口口声声地说,只有她能够帮她是什么意思。

庄春芽听朱蕴这么一说,默默地站在那里。突然地,她哭了,是一下子爆发出来的那种哭。

她呜呜地,咧开嘴说:“我不求你……有什么办法?”

周围有几个下班的医生和护士,看到这一幕都云里雾里的,盯着她们这边看。

“看什么,又不是医患矛盾!”朱蕴气恼地声嘶力竭地冲他们叫喊了一声,推起电动车头也不回地出去。

骑车回家的路上,朱蕴不由得自个苦笑,看得出康超和庄春芽是做了一个局,不仅仅打劫她的尊严,羞辱她的感情,更让她对婚姻彻底失望,是来了招釜底抽薪。

难道只有成全他们这对狗男女不成?

她对自己说不行,坚决不行。庄春芽一定以为她好说话,会败下阵,会拱手相让,庄春芽是找准了她的弱处来的。

回到家康超已在,看来他已经有所准备,女儿被送到了奶奶那里。

朱蕴平静地对康超说:“我知道了!”康超装作若无其事地应声:“噢。”

“你怎么对人家负责,有没有想过?”朱蕴见他这样,声音严厉了起来。

“我错了!”康超为了更好地表达,低下了头。

“错了,就一句错了?你又怎么对这个家庭负责,怎么对我、对女儿负责?”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很后悔。没有后悔药卖!”

康超抬头打量朱蕴一眼,接着低下头说:“身为领导,我没有抵挡得住单位女同志的诱惑,我和她也就是贪一时之欢,造成了终身遗恨。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女儿。我对你才是有感情的,对她根本谈不上,只是……”

朱蕴知道康超一定是事先打了草稿,他在单位不论大会小会的发言都要准备稿子。她不想和他磨嘴费牙的,只提醒他们有过的约定,出轨的代价是滚出家门。

康超看来是巴不得滚出家门,立即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他还为自己找理由,说知道朱蕴饶不了他,说他还真是走了的好,要是不走,她接下来会对他搞化学阉割。她说过的。

朱蕴知道她是罚人吃肉,正中了康超下怀,她也不拦他,由他去。出了这样的事情还要再在一起过日子,还要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她做不到。所以她当初就对康超划过底线。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她想好绝不让他们得逞的,但在康超离家出走以后没几天,她就不再坚持了,同意了和康超离婚。难以对别人诉说的是,这几天她每天夜里都会做同样的一个梦,梦里庄春芽哭哭啼啼地站在她面前央求她。而白天上班的时候,她只要接触到产妇,眼前就呈现出一双白皙光滑的腿,那是庄春芽的,年轻,富有弹性,这双腿与康超毛茸茸的腿纠缠在一起,勾搭在一起。

她恶心,只想尽快地摆脱这一切。她恨自己当初瞎了眼,宁愿没有与康超共同度过这十多年。

4

那天晚上朱蕴并没有将事情全部讲完,是荀西宁让她不要再讲下去的,他见她开始责怪自己并情绪激烈。

接下来朱蕴也没有对荀西宁再讲,相隔十多天以后她对荀西宁说:“什么事情都会有报应的,有人相信这点。”她想着也有点相信了。

这句话让荀西宁以为朱蕴一说到过去,心里就不舒服,就放不下,与其这样,他不想朱蕴再讲下面的事情,他宁愿不知道。

哪知道情况不是这样的,她是又看到了康超而有感而发。这天她看到康超骑自行车送小孩上幼儿园,这在过去他们的婚姻生活中是一次也没有过的,他们的女儿楚楚都是由朱蕴或者外公外婆接送。唯心的老人认为一个人吃苦享福是有定数的,享多少福就要吃多少苦。康超看起来是享福在前面了。

不过朱蕴也不能肯定这一点,她告诉荀西宁自己的想法,或许康超现在是幸福的,以苦为乐的,认为有了真正的爱情和希望的生活。康超过去说过朱蕴在婚姻生活中的不是,只一点,就是少情调。朱蕴心里要说的是,情调能够当饭吃呀,我一天到晚忙里忙外,照顾老老少少的,哪有心思去想这些搞这些。

朱蕴同意和康超离婚后,康超就迫不及待地办了手续,没隔几天就和庄春芽结了婚。婚后庄春芽的肚子一天天大了,她在市人民医院预约生产,产前体检也就在门诊上,她知道朱蕴上门诊的时间,每次还是找朱蕴给她检查,朱蕴没有将她推给别人做,但做的时候动作免不了有点机械,医嘱也小心翼翼。

朱蕴不止一次地建议庄春芽,应该找其他的医生也看一看。庄春芽说不用,说只相信朱蕴。

庄春芽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呢?荀西宁在听到这儿的时候想。庄春芽的做法确实有悖常理,但一定是有目的的。把她往好处想,经历过那些事,她是真的相信朱蕴,认为可以依靠,或者,可以利用。

朱蕴说庄春芽婚后第一次来找她做检查时,她当时其实差一点控制不住情绪。幸亏她具有的职业素养使她能够冷静下来面对,作为一个处于她这个位置的职业女性,要有优雅的姿态对待这个特殊的孕妇——接受她医疗服务的对象。她做到了,要知道,一个女人做妇产科医生,能够上手术台是经历无数的坎过来的。到庄春芽第二次来找她,朱蕴也就习以为常,将她当作一个普通的孕妇对待了。她只是对庄春芽在每次结束后的一声“姐姐,又麻烦你了”很不入耳,有过一次制止但没有作用。

这件事还是被妇产科的医生、护士知道了,她们自然为朱蕴鸣不平,觉得庄春芽真是过分。欺负人不能到这个份上,也忒嚣张了。一位护士长说:“这种人就是朱主任遇到的,要是换了我……”接下来的话她省略了,只意味深长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庄春芽是突然住院生产的,早预产期五天,因为羊水破了。她一定要朱蕴为她的孩子接生,还说母子俩的命就交到朱蕴手上。康超也来找朱蕴,说庄春芽一定要在市人民医院生这个孩子,因为她是在这家医院出生的。他知道这样对朱蕴很不公平,暗地里联系了扬州的医院,哪知道计划不如变化,遇到了早产。只有在高沙分娩的话,还是市人民医院条件最好。

“我央求你了,帮一下他们母子吧!”康超对朱蕴说。他过去可是从来没为什么求过朱蕴。

朱蕴说:“央求什么啊,只要进我们的产房,我们就要尽职,要央求岂不是我们没有职业道德,你这是来找我帮忙还是指责我来了?”

对康超,朱蕴就没有对庄春芽那么客气,她一改平常的温和语气,变得凌厉起来。康超连连认错,说他知道朱蕴不会对庄春芽怎么样,但其他的医生、护士就难说了,进产房要是将庄春芽搁一边,听她痛苦地呻吟喊叫,让她多受折磨;剪刀在医生手上,开个大口子也说不准;针也在她们手上,少缝几针、多缝几针倒也算了,就怕将不该缝的也缝上。

朱蕴对康超说,不要因为自己的心理阴暗就觉得天是黑的。她刚才了解过了,庄春芽的各项检查很正常,很有可能是顺产。她不可能帮庄春芽助产,怎么也不可能。妇产科里经验比她丰富、技术比她好的医生多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