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麻听到敲门声,打开一看,赵小卒果然准时来到了,只是有些狼狈。只见他右手举在腮边,使劲地攥着编织袋的扎口,手上的青筋一条条凸起着;左腋下夹着一箱酒,手在箱底费力地托着,好似随时都有掉到地上的危险。王二麻看他嘴里喘着粗气,身子歪斜着,就什么话也没顾上说,赶紧用双手接下了酒箱。同时,赵小卒也把背上的编织袋放在了地上,只见袋子里鼓鼓囊囊的,满满当当直到扎口处。
王二麻一边让座,一边说道:“你这是干什么啊?”
“嗨嗨,嗨嗨。”赵小卒憨厚地笑着,侧歪着坐了下来:“捎点地瓜尝尝。”
“咱这小县城里有的是卖地瓜的,你这是何苦来?”王二麻给他倒上茶,指指那箱酒,“你这又是?”
“别说了,别说了。”赵小卒摆摆手,又“嗨嗨”起来。
说了没有几句话,赵小卒就要走,因为王二麻也正好要去上下午的班,就没有强留他。
赵小卒站起身来,手从口袋里掏出三百元钱放到茶几上:“上一集多亏了碰上你,你帮大忙了。”
“晚不了啊。”王二麻有些手忙脚乱,赶紧快步走过去想搬起酒箱来让他带回去。
可赵小卒急火火地出门去了,回头说了一声:“行了,别搬了。”
上班的路上,王二麻走神了,这算怎么回事儿啊,心里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
五天前的下班路上,王二麻本来走过去了,忍不住又停下了脚步,转回头去。太像了,太像了,他心里嘟囔着,慢慢走近了。这团萎缩成一堆的人,就是自己中学时的同学赵小卒啊。他下巴颏抬了抬,同时手指了指:“哎,赵小卒。”
那人无精打采地翻翻眼皮,眼睛里慢慢泛起了光亮,随即站了起来:“嗨嗨,嗨嗨。”
“你在这里干什么?”王二麻拉拉他的胳膊,热情地问道。
“嗨嗨,”赵小卒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嘴里嗫嚅着,眼光也黯淡下来。原来赵小卒回到农村后,一直安心侍弄自己的土地,这次是来县城买黄瓜种子,可是钱包被小偷偷了。
王二麻抬眼看看太阳,自己都下班了,这大上午的赵小卒肯定还没吃饭,于是拉着他到家里吃饭。赵小卒推辞了半天,在王二麻就要发火时才去了。
饭后,王二麻掏出三百元钱递给他,让他去买种子。赵小卒很感动,说了很多感谢的话,表示五天后的下一集就来还钱。王二麻一再告诉他不急,同学间别太客气,几时有空几时还就是了,没空的话等自己去拿都行。
谁知道,赵小卒竟然这样来还钱。晚饭时,王二麻心里还是别扭着。他和妻子说起来:“连酒带地瓜得二百多块钱的,赵小卒怎么这样啊!”妻子出主意说找个机会去趟也给他捎点东西就是。王二麻想了想,觉得妻子说的不无道理,心情才松弛下来。
从这时起,王二麻时不时地就想起同学赵小卒来,想找机会到他家去一趟,好把那人情还了。
但平时无缘无故的还真没法去,一直拖延到中秋节。他想节前过去趟比较好,就决定去了。他心里盘算着说:“赵小卒拿来的地瓜接近一百斤,春天时一块多钱一斤;那酒是一百二十块钱一箱的,给他买三百块钱左右的东西就行。”
王二麻是个小人物,在单位无职无权,买好东西后怎么到乡下去又成了问题,他想单位的车指望不上,坐车去吧下车后还得搬腾太狼狈,最后决定租车去赵小卒家。
回来的路上,看着车窗外已经收获了的黄褐色大地一马平川,王二麻回想着赵小卒的热情,感到同学之间的关系在一步步加深着,虽然有点累也值了。在县城里住在对门都经常不打交道,甚至很长时间都不认识。而单位里人与人之间表面上你好我好,实际上背后都在钩心斗角,哪有一点真实情感。他身体随着出租车的行驶轻微地晃动着,不欠同学人情了,心情轻松下来了。
从出租车里下来,他支上八十元车费后,突然感到有点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想了半天,是临走时同学非叫他把带去的东西捎回来一部分,他坚决不同意,他把车门快速关上,摇下玻璃摆手时,赵小卒的“嗨嗨”声有些另样,眼光也有些变化,好似飘过一层阴影似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王二麻竟然偶尔会发愣怔,走神过后他会嘟囔一声别人并不能听清的什么话。
春节前的一天,他的担心果然应验了。赵小卒又一次来到他家,这次是雇了个三轮车从车站过来的,拉来的东西更多了。看到赵小卒往里搬东西的忙碌身影,王二麻心里有了一种凉凉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身子在一下一下地往下陷,往下陷……精神怎么也集中不起来地送赵小卒走后。他估摸了一下,这些东西大约少不了五百块钱的。他眉头紧紧地皱着,浑身好像散了架一样,发愁自己下一次怎么去和赵小卒往来。
他摆摆头,暂时不想了,但当即在心里作出了一个决定,以后再也不借钱给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