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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军号声声

“军号一响,那士气就鼓起来了,战士们就往前猛冲,在一声声冲锋号的鼓动下,不久就冲上了阵地,消灭了敌人,我军胜利了。”我刚到村口,就被这个满面红光的老人这充满激情的话语吸引过去了,他有八十多岁的样子,站立都不稳,可话语却还是洪亮的。

看到我们围着他,他把手中的铜号高高举起,语调突然沉下去,带些哭腔了:“我的战友却牺牲了。”

周围只有几个也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很麻木的样子,任他自言自语着,谁也没有接这个话茬的,他好似早已习惯了。

多年前他就是这个样子的,那时他也就是五十岁左右,在村子里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时就总是背着这把铜号,据说是他从朝鲜战场上带回来的,整天宝贝似的谁也不许动,瘸着一条腿干活,铜号不时地就坠到了身前,干起活来碍手碍脚的,但他怎么也不舍得摘下来放到一边去。

我们全家搬走这么多年后,我突然生出回来看看的念头,没想到在村口遇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他,他对那把铜号还是那么有感情。

小时候,我对这把铜号是很羡慕的。不能亲手摸一摸,仔细看一看,总感到很遗憾。我会握起拳头来,让手心虚空着,嘴对着手上虎口的部位,发出从电影上学来的军号声。

他的这把铜号,其实是有破损的,喇叭口处残缺一块,从这个地方向里还有一道裂纹。他每天都悉心保护着,用一块白纱布小心地仔细擦拭着,特别是到破损处时,会格外慢,格外轻。那个时候,我们只有眼巴巴地站在他家门外,流着口水,不错眼珠地看着他的任何一个动作。

擦完后,他就把铜号横过来,在眼前轻轻转动着,转完一圈,看擦得行了,就抬起头来,郑重地用右手握起来,举到眼前,眯起左眼,右眼对着铜号嘴儿认真看去,然后挪到左眼前,右眼眯起来,用左眼看着,然后才慢慢放到自己的嘴唇前,我们认为他就要吹响这把铜号了,可他总是让铜号和嘴唇似接触又不接触的,最终也没有吹响。

我们都很失望,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失望的长叹:“唉——”

这时,他才会转过头来,看我们一眼:“怎么,想看看?”

我们几个小伙伴好似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嗯嗯。”

我们凑上前去,他把铜号在我们眼前晃了晃,然后陷入沉思,轻轻地说:“我的战友正吹着冲锋号,敌人的炮弹就打过来,”停一停,喉结滚动了几下,又接着说,“他就牺牲了,铜号也被炸成了这个样子。”他轻轻地抚拭着,眼中有些光亮闪动着。

“吹吹我们听听吧!”我们乞求着,真心盼望他能吹响这把铜号。

他神情怔怔的。我们等了半天,只见他慢慢摇摇头:“战友牺牲后,这把号就再也没有被吹响过,但其实它是整天响着的,”说到这里,他会把铜号的喇叭口放在右耳朵边,认真倾听。不一会儿,就开始左脚一点一点的,好似在配合着那节奏一样,很像铜号真的响了似的。过了半天,他把那已经破损的喇叭口伸向我们,“你们听,声音真响亮。”

我第一个凑上前去,歪着头,让自己的耳孔尽量对准铜号,仔细地听着,可除了风声偶尔吹入号管发出一丝嗡嗡声外,什么也听不到。

同伴中的其他人,依次走过去,都说没有什么动静。

他生气地把手一挥:“去去去,不中用的小毛孩子!”

但我们发现,其他大人对他的说法也都不认同。

我回家问父亲,父亲说:“他能听到,你们听不到,这是很正常的。”

“我耳朵很好使啊,为什么他听到的我们听不到?我们的耳朵出毛病了?”我着急地问着。

父亲笑笑,不再搭理我。

但也有人说他脑子在战场上被震伤了,留下了毛病。

想不到,三十多年过去了,他对铜号依旧这么痴情。我走上前去,看到破损之处的断茬显得更黑了,有些地方析出细密的小米粒大小的绿色斑点,裂缝的颜色也显得更深了,其余的地方一如既往地锃亮放光。看来这些年他一直没有停止过认真的擦拭。

他见我这么认真地看着,浑浊的眼中似有火苗跳动了一下,又开口接着往下说道:“我的战友牺牲后,我将这把军号从战场上带下来了。”

“我知道,只要对着耳朵听,就能听到军号声声,连续不断,很响亮的。”我庄重的神情,引起了周围几位老人的注意。

他也神情一振,脸上有了笑意:“你知道?”

我严肃地点点头:“是的。我想再听一次,不知行吧?”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过来,让铜号的喇叭口对着我,我赶紧歪歪头,凑过耳朵,认真地听着,一阵“嘀嘀嗒嗒”的军号声响亮地悠扬起来,我不自觉地随着节拍以脚点地。

另外几个老人围上前来,惊奇地问道:“真听到了?”

我认真庄重地告诉他们:“是的,我听到了。只要用心听,谁都能听到啊。”

“我的战友牺牲了。”老人的眼中流溢出明亮的光芒,“但在军号声中,我们的人冲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