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副职中,他的笑脸是很有特色的,头儿一声吆喝,他当时在下属面前那严肃得冷冰冰的脸上立即堆满了笑容,那四方形的大脸往下稍稍一低,嘴角向两边一咧歪,发出真诚的声音:“嗨嗨嗨……”
头儿看他这样,就声音越发大起来:“老李你说说怎么回事儿,这么点小事儿你都安排不好,还干什么工作啊!”
“是是是,您消消气,我这就安排好。”老李走上前去,用右胳膊拥住头儿的左侧后背,“您忙您的去,过会儿您再来检查,保证就好了。”
头儿脸色也缓和下来,脸上开始出现笑意,但讥讽的成分占大多数:“哼,你就保证吧。”说着,已经转过身去了。
人们开始一愣,接着就觉得两人的关系其实是非同一般的,尽管受到批评,可谁能与头儿勾肩搭背的,一般人是没这个资格的,就羡慕起他来。
老李把头儿就这样亲密地送出了一段,然后转身回来,指挥现场的人们干起来。人们看到,从他转过身来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就彻底消失了,脸黑虎着,背起手来,不时地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来指点一番。
作为同是副职的我,看他整天让头儿当“由头儿”活瑟着,私下里也劝他:“这事儿你根本就没有错,他怎么就熊起你来了?”
“你说来——”他脸色一沉,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接着腿往后一抽,有点教训的味道了,“没错领导就不能批评了!既然不满意,肯定就是没干好!”
觉得和他说不到一块儿去,就挂起免战牌:“噢噢。”转身赶紧走开,一边走着一边想,头儿他要是这样活瑟我的话,我绝对不会当软柿子的。
不几天,头儿安排我和老李到一个村子里丈量土地,牵扯到种粮补贴,这个村子几次搞得都不准确,他要求我们:“两个领导成员过去,一定彻底托清底子。”
我不用看就知道老李的脸上早就堆起了笑容。我心里有些看不起他,不就是头儿安排工作嘛,你大大方方地接受任务不就行了吗,何苦低三下四的样子?我从来不做卑贱样,头儿从来对我板板整整,更不会拿着我当“由头儿”,熊着我给别人看。
我们俩到村子里先找干部开会,讲明工作的严肃性,就和干部们一起下地干起来,中午饭都没吃,回到镇里时日头偏西了。
我们两个人迅速地来到伙房,让师傅炒个菜,坐下刚摸起一个馒头来,头儿踱着方步进来了,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怎么样啊老李?”
“这次保证没事了。”老李的脸上笑容浮起来。
头儿不高兴了:“不是叫你去开展工作吗?什么叫没事儿了?”
老李的笑容在方脸上堆得更浓了:“是,是。”
“啪!”头儿把手狠狠地拍在了桌面上,我们的碗筷一阵哗啦,馒头也跳了几跳。头儿的脸色黑着,用右手食指点着老李,差一点都戳着他的额头了:“是是是,是什么是!量完了?准吧?”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也感到头儿不仅是在活瑟老李,因为我俩一起去的,于是我就抬起头来,说道:“我们认真干的,一口气量完了,准确无误,没有问题。”
头儿没有接我的话茬,继续批评老李:“怎么着老李,准吧?”
老李看了我一眼,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笑嘻嘻地又拥住了头儿的左胳膊,和头儿说道:“准,准。”
“要是再有问题,你要负完全责任!”头儿还是不算完,挣脱开老李,又指着老李说道。
他不再搭理老李的点头哈腰了,对我说道:“你们吃饭吧。”
然后扬长而去,留下一阵冷风。
老李好似没事儿似的,摸起馒头来就往嘴里放。
我却受不了,就嘟囔说:“这算什么事,我们辛辛苦苦……”
老李打断我的话:“你不饿啊?吃饭!吃饭!”
我感到吃不下去,赌气坐在那里看老李狼吞虎咽。半天后,老李也慢慢停了下来:“领导又没批评你,你这是干什么?”
“我……”我还真说不出什么来。
老李慢慢放下馒头,看看周围没有别人,拽拽我的衣领,轻声慢语地说:“从大里说,领导有权批评我们下级部属。从小里说,领导也是人,在一个单位,他得找一个人当‘由头儿’经常活瑟一下,才有当头儿的感觉啊。要是没有人批评,会有失落感的,就好像没有权力似的。别看他经常熊我,他对我并不孬,甚至比对其他人还好啊。”
“你就这么愿意当‘由头儿’,被无理地批一顿批一顿的?”我不客气地质问道。
他笑笑:“习惯了就行了。再说了,领导也就是过过嘴瘾,并不能当真的。”
几年后,头儿高升调走了,我们这里又调来了一位新的头儿,第一次领导班子会上,老李表态“拥护上级决定”、“支持领导工作”后,又“嗨嗨”了两声:“今后,您要是需要批评,拿我当个‘由头儿’就是,不的话有时有些话不好说。”
新领导一愣,接着笑了。
我们也都笑起来,小声说着:“这个老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