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李方禄仍未探寻出他母亲赵玉兰留给他的一个谜。
在阳都,赵玉兰是一个神婆。阳都的神婆最大的特点是能给人看病,赵玉兰当然也不例外。她既拈香烧纸,画符磕头,又吹吹捏捏,劝解开导,没效的时候大多被人忘记,而治好的情况却为她传扬美名,使她及她的家人都真的认为她就是真正的灵验的神婆。
赵玉兰共生有四个儿子,李方禄是她最小的儿子。生下最小的这个儿子还不到一个月,她丈夫就去世了。她辛辛苦苦地把四个儿子拉扯大。她非常爱她的儿子们。每当一个儿子长大成人,她就跑前伺后,为他们张罗着盖新房,娶新娘,让他们去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可是到了她最小的儿子李方禄长大成人的时候,她却一反常态,既不为他盖新房,更谈不上为他娶新娘了。
那是1959年春暖花开的日子,尽管庄户人日子过得不滋润,可爱情的花朵却照样含苞欲放。二十二岁的李方禄爱上了邻村的一个姑娘清芬,并同她有了羞羞答答的接触。
“儿啊,可不得了哇!”赵玉兰发现了儿子的爱情行为后,满脸严肃,语调充满了神秘感,让他不寒而栗。“你知道为娘的不给你盖新房,不给你说媳妇,都是为了啥呀?”
看到母亲如此神圣的模样,李方禄感到冥冥中,是神灵降临了,是神灵在向他发话:“儿啊,为娘的也是有苦难言呀。听我的话,与她断了吧,啊?”
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李方禄还是不敢违背作为神婆的母亲的话。他把这个意思告诉清芬后,清芬始而大惑不解,继而一气之下,掩面强忍哭声转身跑了。
娘到底是为了什么因由不让我与清芬恋爱呢?李方禄多方寻思,始终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只好顺其意,安分守己地和娘一起过日子。
毕竟青春的躁动的心是火热的。又过了六年,李方禄已是个28岁的大龄青年了,可作为母亲的赵玉兰仍没有为他找个媳妇的意思。他终于忍不住了,再次找娘的茬儿:
“娘啊,我也老大不小了,到现在也还没找个办饭的,光这样下去是个什么法子啊?往后我这日子怎么过啊?”
找办饭的,是阳都方言,就是找个媳妇的意思。赵玉兰刚刚还祥和安乐的脸上一下子蒙上了一层霜,寒寒的。
李方禄见母亲神情一下子变了,半天不说话,且反差这么大,怔住了,不敢再说了,但仍满眼探寻的光。
赵玉兰看见他不死心的样子,只好向他说出实底儿来:
“儿啊,不是为娘的糊涂。你看你大哥二哥三哥,我不都是操持着为他们安排得妥妥帖帖了。他们自己各过各的日子,我也省却了多少心啊。你是个小幺儿,我疼你比疼谁都疼得厉害。可是,我不能啊。实话告诉你吧,神告诉我,你现在不能娶媳妇,到什么时候才行呢,到你六十岁的时候才行。儿啊,你就先死了这条心,耐心地等吧。”
“为什么?”李方禄疑惑不解。
“唉,你啊。”赵玉兰长叹一声,“这是天机,不可泄啊。”
“不过呢,”她又接着说,“你早晚会知道的。我死的时候,手里会攥着一个纸条,上面会告诉你所有的一切。”
从小在神秘气氛中长大的李方禄知道,母亲不是一个平凡的人,是一个了不起的神婆。既然如此,只好彻底死心了。从此,他心如止水,安心地种地干活,与娘一起过日子。母亲也仍是一个专职的神婆。
李方禄五十九岁那年,八十九岁的母亲赵玉兰走完了一个神婆一生的路途,因病去世了。他既充满了母亲去世的悲痛,心中又隐隐有一种解脱了的丝丝快感。他在母亲去世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扒开了母亲紧攥着的双手,可母亲手里却没有纸条,什么也没有。
“啊──”他放声大哭起来,“娘啊──,我的亲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