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小脚伶仃,弓鞋窄窄,行走山路其实困难,风轻背着姮娥又无法搀扶。跌扑一跤之后,加上言语越来越谂熟,连老乡都认下了,她便大着胆子隔着自己的衣袖抓住他左臂支撑着行走。眼望他稚气犹存的俊脸,肌肉虬突的躯体,心下十分欣赏,问明他回家也只是耕读度日,便说:“有道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恩公如果想游学一番,不妨到安庆府来。我家相公求贤若渴,得见恩公如此本事,必定优渥相待。”
风轻大喜:“当真?有多优渥?”回黄桥耕读,说得好听而已,他干得来农事?读书尤其头疼有没有?虽然十分想念钟无艳,他却不想到钟家寄人篱下,白天读书做农活,晚上会鬼做恶梦。如果能够养活自己,自然不用读书了,更不用到钟家会小鬼了。正是打瞌睡送枕头,如何不喜?
苏氏相邀言语出口,心下暗悔孟浪,想不到他如此激动欢喜,扑嗤一笑,慌忙掩嘴,想想说:“这个……还需问过我家相公。其实说有多优渥也谈不上,不过让恩公养家糊口肯定足够。”
风轻听她言语间马上缩回,明白自己太急切了。嗯,那啥,吃相难看。这种事就像做生意,要欲擒故纵,要三十六计。谈恋爱应该也是这样的,不是有首歌叫做爱情三十六计?
想到这里,他故意满脸不满:“原来请个人夫人都作不了主?夫人你这不是耍我吗?”苏氏粉脸胀红,急忙解释:“岂敢戏耍恩公?只是……只是当然得请我家相公作主。”
风轻摇摇头:“那就算了,万一眼巴巴赶去,却碰一鼻子灰,我这张脸往哪里搁?夫人你不知道,我的脸皮很薄很薄的,就像稀粥上面那层皮。”
苏氏再次掩嘴发笑,斜瞄他一眼,说:“恩公尽管放心,不说相救之恩,就凭恩公的本事,我家相公也必定倒履相迎。只是……只是财力有限,生怕委屈了恩公。”
风轻明白她实实在在想招揽,但又怕满足不了他的胃口,当即就坡下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就像夫人说的,能够养家糊口就行。看夫人也是个实诚人,我也只有这句话。”
苏氏大喜,连连点头。三人下得山来,眼前又是一排高高的山岭,没有道路,更见不到人烟。日影西斜,已经是下午四五点申时末光景。苏氏一鼓作气走下山来,眼前犹见群山巍峨,顿时泄气,双脚便疼痛起来,一跤坐倒在地。
一路沉默的姮娥幽幽地开口:“你也累了吧?停下来歇歇,反正今晚是走不出去了。”风轻依言放她下来。一阵风拂过,两人同时打一寒颤,同声问:“冷吧?”风轻是光赤上身,姮娥也只剩下一件薄薄的底衣。苏氏却是厚衣重裳,据她说已经是深秋时节,前些日子风雨交加更冷,前天放睛才又转暖一些过来。
姮娥双手抱胸抵御寒冷。本来还想站一会儿眺望一下哪里有人烟,一冷便干脆坐下来。风轻快步向前搜寻一阵,找不到山洞,倒是猎获了一只野兔。眼见天色渐暗,不敢离开两女太久,无奈退回。
苏氏沮丧地说:“没有火,兔子能够生吃啊?再说今晚会冻死的。”风轻点点头:“那边有条小溪,咱们过去歇夜。明天顺着溪流,肯定能够出去。当然,还得想办法生个火。”
重新背起姮娥,带着苏氏来到小溪边,寻了处背风的地窝子。恰巧地窝子满满都是枯枝败叶,也还干燥,正好引火。
让苏氏贡献一角衣袖,扯成布条。竖立起两小段枯枝让姮娥扶住,布条裹着枯草从枯枝间穿过,周围再放置枯草。双手各抓布条两端来回拉动,开始了摩擦生热直至生火的过程。姮娥见过有穷羿以前弄过类似的生火法,不以为意,只有苏氏惊奇:“这就是书上说的钻木取火之法?”
风轻点头:“钻木取火,击石取火都行。不过击石取火,石头应该是那种黑黑硬硬的燧石才行,我们以前试过。如果有玻璃……水晶,能够做个凸透镜聚集太阳能,也能生火。”两女听不懂,爱显摆的他便大大地卖弄一番学问。
双手抽动布条,真气流转,手臂越来越快,直至两女目不暇接,终于布条渐黄渐黑,冒出白烟。风轻右肩发疼,咬牙忍住,奋力拉动布条。片刻,中间变脆的布条受不了拉力从中断开,在拉断布条的同时一蓬火苗燃烧起来。
苏氏双手握拳,直欲欢呼雀跃:“恩公真是厉害!”
风轻笑一笑,趁机吹嘘两句,生起火堆,方才过去洗剥兔肉。没有刀具,正在为难,苏氏拔下头上金步摇:“这个……能将就吗?”
将就着割开兔腹掏空内脏,插上一支枯枝,糊上厚厚的湿泥,就在火上烤起了带毛野兔。这一切熟极如流,全然不用思索,乃是有穷羿带来的本领。
等到兔肉烤熟溢香,三人都是馋涎欲滴。分食了兔肉,姮娥打一哈欠,倒地马上睡去,昨天晚上她并没有睡好。苏氏见风轻哈欠连天,便主动提议守夜,让他先睡。风轻苦笑摇头,让她先睡。
苏氏一开始还以为他在客气推让,后来心生疑惑。明明哈欠连天无精打采,干嘛还那么坚决推辞?出于感激,一个劲地请他先睡。
风轻无奈,吞吞吐吐地说:“我不能睡,一睡醒来,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甚至是两个人。”苏氏惊讶失笑:“你……恩公你在说什么?”风轻叹了口气:“信不信由你。”他无所谓她信不信,她反而信了:“真的?这……嗯,是了,书上说离魂之症,是不是就是如此?难怪恩公眼睛里面红丝密布,妾身还以为是天生的异相。”
风轻摇摇头:“不知道。什么是离魂之症?你在哪里看到的?你懂医?”
苏氏愧然低头:“妾身不懂。只是看了些杂七杂八的书,上面提到离魂症。”风轻忙问离魂症具体症状,有没有办法医治。苏氏说的症状就是人格分裂,性情大变,宛若变成另外一个人。温和的会变狂暴,大方的会变小气,但也不能一概而论。至于医治,应该还是有办法的,不外投些安魂定神的药物就是。比如归于心经的柏仁、远志之类。
风轻失望摇头。靠一些草根树皮灭了白龙和有穷羿?天方夜谭!说:“我这个不一样,嗯,其实我自己已经摸索出一个办法,只是……那啥……”不能向她解释自己不是离魂,而是多魂,其中一个还是龙魂。说出来只会吓死她。
苏氏惊讶:“恩公果然厉害,连离魂症也能治。既然有法子,那怎么不快点去做?这样撑着不睡,能撑多久?”风轻嘴角耷拉,想哭哭不出来:“我已经两天两夜没睡了!”边说边打个大哈欠,一时眼泪汪汪。
苏氏心生怜悯,又问怎么不快快医治,风轻摇头不说。苏氏与他聊了半天,已经摸出他的爱面子的心性,当下使出激将法:“原来恩公是诳我的?我就知道,离魂症哪里能够说治就治?”斜眼以睨,似笑非笑。
风轻胀红了脸:“我这不是离魂症!”苏氏微笑:“是是是,我知道不是离魂症。不过不管是不是,总之你也没法子对付它。”风轻不服气:“谁说我没办法?我有办法!只是这个法子需要有人帮忙。”看他言语认真,苏氏越加的好奇:“当真?什么法子你说,我帮你。”
风轻大喜:“真的?话可是你说的!”这妇人肌白肤嫩貌美如花,良材美质啊。苏氏让他炯炯有神的眼光看得心下微生特异之感,笑一笑说:“恩公于我有活命大恩,但有所求,敢不尽力?妾身如果做不到,相信夫家、娘家一起谋划,应该也能做到。”
风轻磨拳擦掌:“不用不用,你一个人就行了。如果你不行,再一百个也是没有用的。唉。”两个生魂如同附骨之蛆,时时刻刻觊觎在旁,一不小心就失魂,这那是人过的日子?也是他心性乐观才能坚持到现在。
苏氏好奇之心无以复加:“快说啊,说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法子。放心吧,我一定帮你!”
风轻结结巴巴地说:“那啥,那个,你……我……”不由自主红了脸皮,想说,怎么有脸说?这种事只能做……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起身说:“你愿意帮我就行。来,咱们过去那边做。”指指几步外一处灌木丛。
苏氏微微一呆,霎霎眼才明白过来,脸红过耳,倒抽一口冷气:“你是说……你……你……我……不不不,不。”
风轻还是童子,不识女人好处,看她的目光一直真诚澄澈,半丝邪淫都没有,加上又是在讨论病情,两人神情肃穆,她根本没有意识到什么,就是最后风轻脸红耳赤,跳跃的火光中她眼力平平,一开始也没有看出来。加上姮娥在旁,她一直以为他们俩是夫妻。直到他要求两人去钻灌木丛,她才反应过来。孤男寡女的,总不会是去讨论月亮有多亮星星有几颗吧?
风轻泄气坐回:“还说你要帮我!说话不算话。”神色倦怠,精神痿靡。
苏氏起身坐到火堆另外一边,再不敢与他坐得太近,玉容嫣红,斯斯艾艾:“我……这个……这个抱歉,妾身……做不到。这种事非同寻常……嗯,恩公倒也不急,回去之后,妾身可以帮恩公撮合一门……咦?她……她不是你家娘子?”风轻一路背着姮娥,她双脚有伤,这也罢了,主要是两人一些举止亲近不拘,绝无客气疏离之感,让她自然而然地判定是夫妻。
风轻叹气:“她丈夫已经死了,然后灵魂寄住在我身上。我如果躺下睡一觉,再醒过来就是她丈夫了。”
苏氏张口结舌,再次惊住,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风轻无聊之下打着哈欠身躯一歪躺下,慌忙又爬起来,满脸倦色,喃喃自语:“我不能睡!我不能睡!我不……”脑袋一歪又即倒地,打一激灵:“我靠!我靠!不能睡!我不能睡!”索性起来绕着火堆来回走。
苏氏看得越发怜悯,倒恨自己不能挺身相助。柔声细语地说:“恩公且再忍一晚,明天回到安庆,妾身一定帮恩公安排一桩……”纵然是开朗健谈的人,也羞红了脸,说不下去了。
风轻叹了口气:“嗯,再说吧,我……”陡觉小溪水声有异,转头去看。啾,一支乳白色近乎透明的三尺短枪从对岸草丛中激射而出,疾插他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