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自动醒转,乃见斜倚右边角落里睡觉的雨水同样刚刚坐起,看样子也是要练功采气,扫尘道长和护心赤子却是酣睡如故。两人相视一笑,各自静心定虑打坐练气。不料不管怎么吐纳采摄,就是没有什么天地精气可采。难道……
收功起身,雨水同样缓缓起身,挨近来低声问:“你也采不到气?”两人本来素昧平生,但一同落难于斯,昨天一番交流,也就熟络了。风轻叹气点头:“看来不妙啊。”方才明白道人和赤子何以安卧,敢情知道无气可采,练也白练。
看他稚气满脸偏偏一副大人气派,雨水忍不住低声嗤笑,伸手想拍他白胖小脸,犹豫一下转而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幽幽叹气:“希望我家相公与你家娘子能够平安无事逃出去。”
风轻点点头。忽然想到一事,大叫一声:“哎呀,糟糕!他玛德……海贼王!死虫子……”扫尘道长和护心赤子惊醒过来,与雨水一起讶问何事?风轻大喊大叫,左冲右突,如疯似狂,污言秽语无数:“海贼王出来!快出来!王八蛋!我草你妹……”却是想起玉面狐狸的狐丹在他腹中,倘若过了七天七夜,她就要气散功消。虽然不至于死,但千百年道行毁于一旦,重新变成寻常狐狸,岂非太惨?
奔跑冲突,飞跃踢踹……做了无数动作,却几乎就在原地打转。雨水和扫尘道长劝说几句,见他不听,只好退开任他折腾。只有护心赤子既幸灾乐祸又顽童心起,陪着他跑过来跑过去,呼喝指点:“两只脚冲不出去,不如用脑袋撞撞看?还是用你的小屁股砸墙看看……”
风轻一口气无处发泄,怒喝:“滚开,好狗不挡路!草!”从来没有想过这家伙会如此讨厌。护心赤子瞪眼发怒,挥掌便打:“狗东西,连我也骂?信不信大爷把你活活打死?”他顽童心性活跃好动,闷在这里早憋坏了,才会无聊到陪着风轻来回奔跑,这时借机生事,活动一下筋骨。
风轻怒火蔽眼,更不迟疑,出拳以还。拳掌相交,纵然护心赤子没有当真,他还是吃不住劲,连退两步,坐倒在地。
护心赤子占得上风,哈哈大笑:“小屁孩也敢跟我斗?我让你一只手,输了我叫你大哥!”
哗啦水响,暗河中一股臂粗水流蓦然而起,水龙一般向他扑到。护心赤子哎呀一声转身便逃,大喊大叫:“这不算!小屁孩你耍赖……停停停我不要洗澡……”这里空间不大,想逃都难。
风轻没心思理他,收回水流,问扫尘道长:“道长,咱们四个能不能合力一处,打破这个空间禁制?他玛德这里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扫尘道长缓缓开口:“确实来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通过贫道这些日子的探寻加上赤子老弟,我们确定就是类似于储物袋之类的法宝。法宝之类的东西只能从外面毁了它,没有从里面着力的道理。除非像传说中的孙悟空、三眼杨戬会七十二变。”
风轻心一颤。牛魔王也会七十二变……叹气摇头。扫尘道长看他完全安静下来,方才问他发疯原因。风轻支吾两句,看了雨水一眼,知道难以隐瞒,索性说了:“我……我家娘子在外面,她是个狐狸精。为了救我,她把狐丹给了我。超过七天七夜没有得回狐丹,她就惨了!”
扫尘道长恍然明白,上下打量着他:“你身上带着媚珠?难怪贫道觉得你这副脸孔比以前更顺眼,而你以前已经很俊俏了。适才还以为你如今是小孩更讨喜。”
风轻诧异:“什么媚珠?你老人家耳背啊?我说的是狐丹!狐狸内丹!”
扫尘道长点点头:“据道书记载,灵狐有媚珠,得珠者则天下爱。狐丹就是媚珠。公子你若能平安离开此地,千万不要枉自菲薄。你方面大耳额凸颐宽,正是人主之征!有狐丹在身,风虎云龙,豪杰来投佳丽归心,更加不用怀疑。敢情公子大福应在此一世。唉,贫道没这份福气骥从公子建业立功,时也命也,夫复何言……”扼腕叹息。
风轻斜眼以睨,诽语满腹。这家伙不是个大忽悠就是走火入魔看走眼了。老子都死了一回了你还跟我说洪福齐天!欺负我初中毕业?
扫尘道长发觉他不满,说:“你那位狐狸娘子……好吧,赤子别闹了,还有这位夫人,大伙儿集思广益,看看有没有办法出去……”
京师顺天府崇北坊。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唐人孟郊《登科后》)
琼林宴后,双双授官翰林院编修的陈世美和钟无艳就得到了一个特殊恩荣。皇帝赐婚!永昌公主下嫁榜眼陈世美,会昌公主下嫁探花钟逵。
陈世美本来意在钟无艳,但知她无意便算了,公主下嫁于他乃是一件喜事。钟无艳心怀鬼胎,整日价坐卧不安。
琼林宴后皇帝赐官。她想告假回老家,打算回去之后弄个落水失踪拉倒了事,反正高中探花,大哥的心愿足够告慰。不曾想年轻皇帝得知“他”文武双全十分高兴,在她与御前侍卫切磋过后确定她并非花拳绣腿更是欢喜,立刻下口谕让她马上入职为官,随即三天两头召见,非正式地参与军国大事。
大朱国北边参花国、南边无肠国都有蠢蠢欲动之心,尤其是无肠国。布帛篡位之后,人心思变,他为了转移国内矛盾,大肆炒作北方的威胁,阴使心腹在两国边界主动挑事。大朱皇帝年轻气盛,岂有忍让之理?下谕旨寸土不让,以牙还牙。因此边陲狼烟时作,群臣忧心。
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女扮男装的钟无艳油生知己之感,只好硬着头皮上班进宫,献计献策。皇帝本来只是打算招陈世美为驸马,毕竟永昌公主十七岁了。因为十分中意钟逵,索性把十五岁的会昌公主也拉出来嫁了。天恩浩浩荡荡扑面而来,不容钟无艳拒绝。
公主金枝玉叶,当然不能居于陋室。在等待皇帝赐下的公主府落成之前,钟无艳只好顶着钟逵的名头天天去翰林院上班。这天傍晚下班回家,门外候着一对不速之客,正是北山兄妹。
丁贵再次应试不第,黯然回家去了。一直等到赴考日都等不来风轻,唐寅强颜欢笑送丁贵和“钟逵”进考场之后,马上离开这个伤心地回苏城了。蒋平和万里风找了几天找不到风轻,不找了,动身去参花国探门路。珍姑同行。没了珍姑陪伴,钟无艳一个孤零零的黄花大闺女,更兼一人扮演两身,当然不愿意让延陵季子和司马二蛋在家碍眼生事,趁机打发两人随同蒋平万里风去参花国。
北山吹雪看到风流倜傥一身儒雅的二十岁的探花郎,双眼发亮秀颊微红。天啊,我要恋爱了!
钟无艳得到风轻讯息,喜出望外。既然是风轻的师兄姐,她当然不能像先前对待延陵季子两人一样,马上述齿论长幼之序,以兄姐事之。她的性子恰投北山兄妹脾胃,三人一见如故,其乐融融。风轻不知他们来京会见到钟无艳啥模样,干脆说宅中有钟氏兄妹两个。北山兄妹见到男相钟无艳全不怀疑,只问“钟三妹”去了哪里?钟无艳只好说出门访友,不日即回。
北山惊雷见小小四合院房间无多,钟无艳也没有挽留之意,饭后识趣带着妹妹投宿客栈。钟无艳只有抱愧于心。
这一天离春来访,得知风轻消息,喜极而泣。问明风轻变成五六岁大的孩子,两女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她们的神情引起北山兄妹的怀疑,追问之下乃知不对。离春表示要出京追寻,北山惊雷自告奋勇跟着出发,一向与兄长形影不离的北山吹雪却留了下来。
又一日,一和尚找上门来,正是法海。钟无艳又喜又疑,不知风轻搞什么鬼。你小子自己不回来,偏偏一拨一拨往家里引人,是想造反吗?风轻不在,事事需要她以男相出面,心怀鬼胎,颇有些接待压力。还好法海过来打过招呼之后就挂单于不远处的隆安寺,说等风轻回来再来,无事不来打扰,不比北山吹雪以她的家为家,全不见外。大哥离京,她索性就在钟家住下,操持家务,井井有条。因为身份诡异不敢买奴置婢的钟无艳上班回家就有一口热饭吃,不用亲力亲为,自然感激。只不过那一双含情脉脉的大眼睛是那么的让她尴尬……
一日休沐(官员一旬放假一天,谓之休沐),北山吹雪兴致勃勃要钟无艳陪她出游。钟无艳感念她服侍之情,爽快应了。两人正要出门,离秋偕妻孟姜并骑来访。先前他成婚之时离春来送过请柬,钟无艳最为不喜抛头露面,婉拒了。这一回婚后第一次上门,还带来了娇妻,足见诚意,钟无艳急忙迎接入门。
钟无艳第一次见到如今叫邓丽君的孟姜,不知涝鬼底细,微笑迎客。孟姜先前在离秋安排下拜得吏部侍郞邓达为父,算是官宦人家千金小姐。吏部管的正是官员,钟无艳与邓达同朝为官,好歹已经混得脸熟,不敢怠慢。
问得“钟三妹”出远门不在,离秋夫妇有点扫兴。一旁北山吹雪英姿飒爽,倒是引起了两人的兴趣。问得正要出游什刹海,离秋提议不如出城到西郊山林放马驰骋一番。钟无艳还没说话,北山吹雪大喜赞同。她是在川边大雪山长大的,自来野惯了,多日拘于京城市井中,着实有些难耐。
离秋找崇文门守将借马,四人从广宁门出城,各自策马奔向西郊山林。
刚刚经过西山行宫,三骑出来,正是高昌长公主带着两个皇帝特意安排给她的侍卫。离秋从小出入皇宫,与她是素识。见面打招呼:“离秋见过长公主。”
高昌长公主微笑:“这么巧?小秋儿听说你成亲……啊!孟姐姐?”看清孟姜容貌,想起风轻言语,玉容变色,情不自禁勒马后退:“你是……你如今……你是谁?”如今的孟姜头插金簪耳垂珠珰,虽然骑马出行没有太多装饰,还是一身富贵气息浓浓,再非先前村姑民妇朴实无华,高昌长公主一开始没有认出来。认出来之后看她微笑娇丽,殊无异状,她对风轻本就不多的信任马上动摇了。
离秋微笑引介,明知故问:“这就是贱内邓丽君。长公主说什么孟姐姐?”
高昌长公主瞪大眼睛:“她就是你家娘子?她不是……你说她是谁?”
离秋微笑:“家岳父是吏部侍郎邓大人。”孟姜就在马上微笑躬身:“丽君拜见长公主。请恕马上不便大礼参拜。”眼神清澈自如,并丝慌乱都没有。
邓侍郎的女儿?但是她的声音也像孟姐姐的声音啊,这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我认错人了?高昌长公主不认识邓达邓侍郎,更不知道他有没有女儿。疑惑地看看她,看看离秋,看看钟无艳和北山吹雪,定一定神,看着离秋冁然微笑:“哦,那是高昌认错了。嗯,本宫以前认识一位孟女侠,长得与你家娘子一模一样……”
离秋夫妇惊奇微笑,追问几句。高昌长公主却懒得说了。眼睛再次投向钟无艳和北山吹雪。钟无艳就在马上躬身行礼唱名参见。高昌长公主又惊又喜:“足下就是新科探花郎?听闻皇上将会昌妹子许配于你,本宫一直想见见你和陈世美两位妹夫。很好很好,果然一表人才。”
北山吹雪一惊:“皇上招钟兄弟为驸马?”问得明白,强颜欢笑道喜,扭头过去却是黯然神伤。道一声:“好了,这就放马上山吧。我先走一步……”拍马当先往山中奔去。二十多年从未动过这份心思,没想到……钟兄弟文武双全人才一表,堂堂探花郎,怎么可能看上我这么一个乡下丫头?北山吹雪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这么自卑过。她骑术精熟,马奔如龙,惹得身后一片喝采声。北山吹雪听到身后喝采声,自嘲地笑一笑,几滴苦涩的泪水悄悄的洒落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