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二姐,我撞到人了!”马上骑者是个五短身材面目戆厚的精壮少年。眼见闯祸,慌忙跳下马来施救。他后面的骑者是个蓝衣少女,见状急忙跟着下来,连声埋怨:“你怎么这么笨?这人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冒失……死了?天啊不会吧?身子骨这么弱……哎呀呀老天爷!”
“大叔,附近哪里有医馆?”精壮少年问旁边一个中年男子。
“啊?这个……”中年男子看清吉人凤面目,脸色大变,转身就走,仿佛是他撞死人似的。几步外一个面善汉子低声说:“小后生快逃吧,他是庞知府的小舅子!你们闯大祸了!”
少女和少年面面相觑,脸色苍白。少年犹犹豫豫地放下吉人凤,问少女:“二姐,咋办?”
少女定定神,白了他一眼:“咋办?凉拌!带上他找郞中看看,再不行的话……”目光一凝,看向一身长衫双手负后从巷子里走出来的孙二空。余狐狸双眼含泪、勾头缩脑地跟在后面。余老三呆呆地落在几步外,欲追不敢,欲罢不舍。看到倒地不起的吉人凤,余家父女身体哆哆嗦嗦,目光急速转开。孙二空一脸淡然,只如不见。
“喂,三位且慢,这人你们认识不认识?”少女拦住孙二空,指着断气身亡的吉人凤问话,探究的目光从孙二空身上转向余家父女,又转回他身上。
“不认识。请让开。”孙二空不卑不亢地看着少女。少女嘿嘿冷笑:“当面撒谎必有隐情,四弟抓这厮去知府衙门分说个明白!”
少年应了一声,大步过来抬手抓向孙二空胳膊。行家一出手,便知有与无。少年貌似随随便便伸出一只右手,其实无论手势步法都是谨守法度,留有余地,进可攻退可守。左手虚护右胁下,更是先一步封死对方攻击他右胁的所有的可能性,非有明师指点不能为。
孙二空更不客气,盘在腰间长衫掩盖下的黑鞭应手而起,宛若毒蛇吐信,抽向及身之手。
少年自恃皮坚肉实,手势一翻,抓向他鞭子。打算吃他一鞭也要夺下鞭子。少女急叫:“笨蛋!快……”却已经迟了。“啊!”一声惨叫,少年右胳膊中鞭,挨不过黑鞭奇疼,惨叫后退,自然谈不上去抓对方鞭子。街道上围聚过来看热闹的人众大哗散开,便有人去报告不远处城门守将。
少女回身从马鞍旁摘下三尺青锋剑,拔剑出鞘,挺剑便刺:“看剑!”孙二空退后两步,回鞭抽击她脸面。鞭长剑短,拉开距离对他来说有利无弊。少女也明白这个道理,奈何对方来鞭凌厉恶毒,不能不竭力招架,想要逼近前而不能够。还好她武艺精熟,三尺青锋在她手中如寒芒乍迸如冷电飞霜,不需要舞得风雨不透,只需见招拆招鞭来剑挡,对方也奈何她不得。
少年忍着剧疼从马鞍旁拿下一口单刀,拔刀在左手,虎视眈眈,为其姐掠阵。
阿财阿宝等四人涕泗俱下地跑出巷来,看吉人凤倒毙一旁,惊呼叫嚷,越发涕泗横流,四人分抬着主人号嚎而去。
余老三趁此机会上前拉拉女儿,两人回身入巷,打算逃跑。孙二空勃然大怒,忽然舍掉少女,转身飞跃过来,黑鞭如蛇飞到,精准绝伦地缠住余狐狸的脖颈,向后猛拉。余狐狸喉咙里头呃地一声,秀颈喉管即刻折断。仰面朝天栽倒在地,双眼睁得大大的,秀丽的脸上残留着惊恐,咽下最后一口气。
少女少年怒喝:“哪里逃?”挺剑横刀冲来。孙二空飞身跃上街巷口人家的屋顶,冷冷地瞥一眼少女,转身踏檐过瓦而去。少女怒喝:“混蛋!站住!”正要飞身追赶,脚步声整齐划一,分外响亮:“站住!再逃就放箭了!谁在当街行凶?”正是守门兵将赶到。少女无奈转身,掏出一块腰牌,傲然道:“锦衣卫总旗官离夏、离冬在此办案!你们谁是头?”
少年急忙去察看余狐狸。余老三放声大哭:“闺女!闺女!”
“公冶长,公冶长,西街有死羊!你吃肉,我吃肠!”
嘶哑怪异的鸦叫声中,狂风卷过,扫倒阿财四人。白头鸮从天而降,双爪就像一对大铁钩,抓攫起吉人凤的尸体,飞上高空。乌鸦流着馋涎飞过赣州西门。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啊!俺乌鸦遇人不淑,被一个丧尽天良的主人骗去北方挨饿受冻,什么有美味可口的虫子吃……我呸!哆啰嗦,寒风冻死我,大爷不侍候!南方果美鱼肥虫子多,才是我的窝。
布大手听罢风轻说完病情,眉头深皱,甚感棘手。从医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古怪的离魂症和兼具阴阳真气无法调和的。按道理体内有真气无法调和,两气作乱,他非得全身瘫痪不可,然而他却活蹦乱跳比许多人都健壮有力。他自承才疏学浅帮不了风轻,再问他可曾服用过什么天材地宝,风轻犹犹豫豫地摇摇头。狐丹的事情不能说,况且他也没有服食。难道牛魔王的青牛奶还在发挥作用?不至于吧这么久了。
布大手看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拂然不悦:“既然这样,公子另请高明吧。”
呸!浪得虚名……风轻扫兴辞出,在医馆外会齐苏阿娇和玉面狐狸等人,继续北上。苏阿娇身娇体弱也不能骑马,没奈何买了一辆马车。风轻亲自驾车,打算到了赣州府再转船东行。
大庾岭群峦叠嶂,奇峰兀立,千姿百态,沟壑纵横。这一天五人行经于此,坐在马上百无聊赖游目四顾的玉面狐狸轻咦一声,指着右边一座山岭娇滴滴地道:“老爷,看,那边有人在练武。一个小后生,挺精壮的。”
风轻应声看去,百丈开外一处山头上一个十三四岁的蓝衣精壮少年手执木剑,辗转腾挪,虎虎生威。引人注目的是他一头短发,在这个讲究“身体发肤受诸父母不敢毁伤”的时代十分罕见。
风轻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好看的?花拳绣腿,不堪一击!”自觉身怀绝世口箭术,少林武当南拳北腿啥啥都是渣渣。玉面狐狸微笑不语,她只是闲得蛋疼这么一说。
骑马的常在主仆和车厢内的苏阿娇好奇张望,可惜没有风轻和玉面狐狸的眼力,什么都没有看到。风轻自己惊讶地轻叫一声,忽然记得这个少年就是几个月前与重伤的丹元投宿的王姓人家,这少年叫王大头,被通天宫收入门。几个月不见,这小子好像窜高了不少……
蓦然间一幕奇景在风轻和玉面狐狸视线所及处展现。王大头所处的山岭上,无数花瓣和树叶子从天而降,五彩斑斓,美不胜收,好一场缤纷花雨!花雨落下来的时候,狂风骤起,带起花雨叶片围绕着王大头旋转起来,并且越来越快,就像龙卷风似的把吓呆了的王大头裹挟起来。
眼看就要把漩涡中的王大头带离山岭,也许下一秒就是摔下山峰粉身碎骨,风轻张口欲叫,却有一个庞眉皓首的黑衣人呼啸而过,冲入风中,揪住王大头把他生生带离一旁。
“什么人坏事?”怒喝声中狂风即止,一男一女两条人影落身山岭上,都是三十来岁的年纪。男子身材高大,浓眉大眼。身胚精壮,孔武有力,穿着打扮像个富贵人家的护院武师。女子肤白肌润,穿一袭青罗衣,秀丽可人。正是笠家姐弟笠春笠秋。
“两位久违了,这小子是神王交代让是贫道负责栽培的。你们抓他干嘛?”来人头发花白山羊胡子花白,瘦瘦高高的身材,长长的脖子长长的脸,相貌平常无奇,却是几分道骨仙风,加上目光炯炯,精光隐现,让人不容小觑。
风轻远远看到,又惊又喜。此人正是护脑真君!奇了怪了,一年不见他好像老了许多?管他呢,过去问问有没有吴来可的消息才是正经。急忙交代玉面狐狸:“狐狸,在这看着别动!那边三个都是熟人,我要过去打个招呼。”
笠春和笠秋慌忙施礼:“见过真君。真君怎么会……会帮神王做事?”
护脑真君把王大头轻轻一推:“快点滚回去!今天就练到这里了。”王大头诚惶诚恐一鞠躬,钻入林中不见,半句话也不敢说。
护脑真君懊恼地打稽首以道礼相还笠家姐弟:“唉,你们想问我堂堂正正上丹湖主人,怎么说着也是一方豪雄,怎么会乖乖听话服从神王对不对?技不如人那也没办法。别说神王有通天彻地之能,就是他手下穷奇四凶贫道想胜过他们都未必能行。不说这个……你们咋回事?不知道这孩子是通天宫的人还是不知道通天宫主就是神王?”
笠春微微一笑,张口却是一声叹息:“都知道。真君恐怕不知道我家夫人与神王夫妻反目成仇的事情吧?”
“什么?”护脑真君失惊,“花神夫人与神王夫妻反目?啥时候的事情?”
笠春指指王大头消失不见的树林子,一脸诡异神色:“就是为了这个……两个多月前吧,我家夫人说神王鬼迷心窍硬拗着要以这个叫王大头的孩子……”
“大姐别说了!你想惹祸上身吗?”笠秋陡然发声打断笠春的话。声音虽然不大,语气却甚严峻。笠春一惊,马上住口,抱歉地看着护脑真君,双手一摊,满脸无奈。
护脑真君却是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原来如此,贫道明白了。既然这样,你们……你们请吧,反正有我在这里,你们在夫人面前有个交代就好了。”
笠春姐弟互相看了看,笠秋兀自迟疑。护脑真君白眉一竖,沉下脸来:“怎么,莫非你们两个还想与老道动手?老虎不发威,当病猫了不是?”笠春慌忙接口:“岂敢岂敢?真君言之有理,晚辈这便告辞。”扯了笠秋一下,姐弟俩飞身便走。
护脑真君目送他们离开,双手负后,在山头上踱来踱去,目光闪烁个不停,心里盘算着什么。无意之中看到风轻快速上山,脚步轻快,登山道如履坦途,显然不是一般人之所能为。他目光一亮,心思电转:“替死鬼一个接一个啊,这个又是谁?”
赣州府西门十里八里外有处乱葬岗,城里贫穷人家死后多数埋葬于此。爱女惨死,余老三无处伸冤无钱厚殓,只有薄棺一口瘗玉埋香。一支锁呐在坟头孤独地吹奏着,诉说小民如蚁的凄苦。
山下道路边停着一辆马车。坐在车辕旁的许仙抬头看看西天越来越红的太阳,征求车厢内白素贞的意见:“白娘子,咱们该走了,这一歇歇得够长的,再不走今晚上就要餐风饮露了。”
车帷遮挡着,看不到厢内白素贞的动静,只听她莺声呖呖:“好啊,就近找个地方,今晚就宿在此地。布大夫交代说妾身的眼睛每天早上要用露珠儿洗的。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妾身的眼睛就能够安然无恙长回来。”
许仙和赶车的布三小面面相觑,做声不得。眼睛都没了还能长回来?布大手有如此厉害?许仙吃惊地吐吐舌头,无奈应下。心下有些奇怪,这位白娘子说话的声音好像越来越清亮甜润,听在耳中犹如盛夏清泉……
布三小是布大手收养的孤儿义子,这回奉义父之命服侍白素贞,一喏无词,赶马找个小山坳歇下。他与许仙肉眼凡胎,看不到也听不到在白素贞极低极低的诵咒声中,一条虚淡的青影从车厢侧面窗口疾射出去,没入几十丈外薄棺之中。那是青剑。
风轻赶上山岭,欢喜招呼。片刻之后护脑真君方才知道他就是去年无忧林中见过的那个瘦弱少年,甚是惊讶。风轻就如同遇到多年未见的故交知己,絮絮叨叨,先致歉说曾经不得已冒充他徒弟吓走三尸神,再说起护脏虚士和护心赤子。
护脑真君更又惊又笑,摇头回答:“去年彭家三兄弟到上丹湖来拜谒老道,说起无意之中冒犯了我的徒弟,搞得老道莫名其妙。嘿嘿,没想到就是你小子!真是泼皮胆大啊!”感慨万千地看着他。如今的风轻气宇轩昂不复旧时瘦鸡模样,他有些后悔没收他为徒。想了想,和蔼地道:“没看到你那个同伴。虚士和赤子也都没有看到?那恐怕凶多吉少。”
风轻扫兴地道:“前辈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对了,晚辈练功遇到了麻烦,请教了很多人没有谁能够帮忙。前辈艺臻化境名动天下,肯定能够指点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