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心潮澎湃,张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片刻方才艰涩地问:“那个……那个孩子,是……我的?”
苏阿娇抬起头来,用幽怨地看着他。以她的眼力,星光下看不清他神色,只能看到他英俊的脸庞轮廓分明,一双眼睛微微泛光,显得特别俊朗有神。一时又气又恨,又怨又爱:“当然是你的!姐姐以前就告诉过你的。他长得很像你的,也有点像我。嗯,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像你,只有下巴像我。俊俏着呢!还好这回没有带他上路。本来想带的,但是老夫人说太小了不宜出远门。”
风轻拥抱她的手臂紧了紧,问:“好好好他是咱们的。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龙儿!我叫他龙儿。”苏阿娇想到儿子,满脸慈母光芒。“很调皮的,整天没个安份,就跟你一样!也不找个正经营生,整天脚不沾地东南西北的都不知道你在哪,想死我了……”
风轻一阵脸热,不服气地说:“谁说的我整天脚不沾地?我又不是会飞的妖怪!等着吧,明年看我考个状元回来!”心念一动,马上以感应术读取对方心声。苏阿娇心绪不宁,一忽儿想到儿子家人,一忽儿满腔对风轻的爱恋,一忽儿漾起对丈夫马文明的愧疚,一忽儿想到暑姑……扭头去看,暑姑早已经不见踪影。
风轻确定她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常女,绝无可能是妖怪,放下心来。她居然以为暑姑是人类修真,从来没有疑心暑姑是妖怪!这女人的头脑真够简单的。感知她对他的思念,十分欢喜。但是她半点跟他走的想法都没有,他们的儿子大名马如龙,马文明才是马如龙的父亲,自己这个父亲只是生物学上的,一文不值……叹了口气,久别重逢的激情挫退许多,说:“走,咱们下山,我送你回家。”
“别走!且慢……看镖!”寿兀眼看追不上,鳞片飞镖即刻飞出,去阻滞她的飞行速度。玉面狐狸听得风声,回头看到三片海碗大的家伙射到,气得咬牙,不得不停步转身,狐刀挥舞,击落两片闪开一片。
倏然后颈一疼。吃惊扭头看,九头虫赫然出现在她背后,一个脑袋咬住她后颈,其余的八个脑袋就像一个个小汽球,包围住她的脑袋,争先恐后咬向她脸。后颈发凉,虫毒注入。
“啊!救命!”玉面狐狸只吓得魂飞魄散,双手掩脸,尖叫如泣,即刻变回狐狸本相,带着咬住不松口的九头虫直坠尘埃。
“混蛋!她是我的!”寿兀怒不可遏,十七八片鳞片飞镖激射而出,呜呜尖啸,再非先前声势。九头虫慌忙放开急速坠落的玉面狐狸,斜窜三五丈,让过鳞片飞镖,生气怒骂:“死鱼头!你到底是哪一伙的?”
寿兀怒喝:“哪一伙?老爷堂堂正正一条鲢鱼精,需要卖身投靠给你个死虫子?”
九头虫反唇相讥:“不需要吗?好像你上头还有一个主人对不对?你家主人是谁?”
寿兀一片鳞片飞镖向九头虫飞去,自己跟着玉面狐狸急速坠落于地,竭尽所能柔声细语:“狐狸别怕,我来帮你。你别走啊!”这里是一片海边荒岭,山陡峭,林幽深,绝无人踪,唯见兽步鸟迹。玉面狐狸一面运气抗毒,一面仓皇逃命,小小身躯往密林深处钻,快捷如飞。
寿兀眼看追她不上,正要再发鳞片飞镖阻止,左侧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让他怦然心动,顾不上玉面狐狸了:“寿兀大哥,这狐狸是个母的,你缠着她干嘛呢?”正是多时不见的流波慧。她白衣如雪,娉娉袅袅地站在一棵松树下,闲闲恬恬,一脸与世无争的澹淡。
寿兀喜不自胜,几乎要流下眼泪:“你叫我什么?”
流波慧眉头一皱:“你不想做我大哥?好吧是我叫错了……”
寿兀急得跳脚,双手乱摆:“不是不是,我当然是你的大哥了,你叫得一点都没错!呵呵。慧妹,怎么那天之后就再也看不到你?我在这里翻来覆去,找了你两个多月!气坏了我都……刚才那边有三个家伙在打架,我正气着呢,问也不问就摔给他们十七八片飞镖让他们滚蛋,好狗不挡路!呵呵。”连连搓手。一双大大的鲢鱼眼睛痴痴凝望流波慧美如白玉的脸蛋。
流波慧微微叹了口气,指着左边深山老林说:“那边有个无头怪,苦苦纠缠着我,我只好躲起来不让他发现。要不,你帮我去打发了他?”
寿兀义愤填膺,绝无犹豫:“在哪?在哪?慧妹你快带我去!看大哥把他碎尸万段!”流波慧欣然微笑,应声飞身便走。寿兀随之而飞,喜洋洋打怪去也。升级不升级的就别这么小家子气了,讨得佳人欢心才是王道。
俄而,九头虫落身一处小小山洞口,嘿嘿冷笑着低声威胁:“狐狸,出来投降吧,我向天发誓,保证不杀你!要不然我的九死还魂虫毒便要叫你死上九回,每一回滋味还都不一样!一开始是冰冻狐狸,接下来是烈火焚身!第三回是千刀万剐,第四回是七窍生烟……”
躲入山洞的玉面狐狸理都不理,趴在地上瞑目不动,定心静虑,让狐丹散发真元祛毒。只要不出意外,以她千年修为,半个时辰之内必能祛除虫毒,恢复正常。
九头虫啰嗦片刻,等不来回答,犹豫一下,冒险拱身入洞。入洞近丈,狐刀挟带着凌厉风声飞到,切向它脑袋。九头虫早有准备,刹那间拱身疾退。狐刀切空落向地面,九头虫中间脑袋嘴巴一咧,一小股腥臭发绿的虫液射向狐刀。狐刀刹那不见,虫液落空,九头虫忙不迭尺蠖一般退出山洞。
刷一下,化为妇人的蜃母落在它身边,开口便是不给半丝脸面的喝斥:“还搞不定?虫子你真的是烂泥扶不上墙!亏老娘这么多年不离不弃花费这么多的心血造就你……滚一边去,看我的!”掏出东王钟。
九头虫不敢还嘴,悻悻退开。没办法,娶个强势老婆,灰孙子不当也得当。还好这么多年过去,丧权辱国的生活早就习惯了。谁叫人家有本事?等老子哪一天得了大造化从虫变成龙,分分钟休了你个满身腥味的臭三八,再讨个香喷喷的小娇娘!譬如像洞里头这只从头顶骚到脚底的骚狐狸!蜃母想吃了玉面狐狸,九头虫却只想收服她。
不知玉面公主之美者,为无目者也。九头虫天生地就的九头十八眼,如何不对玉面狐狸垂涎三尺?奈何家有强妻……狐狸,我们不约,至少暂时不约……
黑暗中苏阿娇深一脚浅一脚跟着风轻下山,没几步就气喘吁吁,东颠西倒。他只得忍着臂疼把她背起。幸福地趴在他背上,听得这里是离家千里的异国他乡,苏阿娇吓得全身哆嗦。问他怎么来到这里?风轻半真半假,自我解嘲:“我正打算与人合伙在京城做生意呢。不是说南贩珍珠北贩盐么?我来南海考察市场……嗯,就是找货源。正出海找宝贝呢,不小心船翻了,九死一生游上岸,结果来到了这里,误打误撞,收获了姐姐你这么一个大宝贝。”
苏阿娇扑嗤一笑,勾他脖子的手转回来摸他下巴。他已经完全发育成熟是个男人了,下巴长出一片胡须,颇为扎手。她心头柔情荡漾,忍受着这份微微刺痒,抚摸不休,问暑姑口中的妖怪是不是他?去年他在马家射杀多人,还好她在内宅没有受到惊扰。得报以为他发疯,她为了肚子里面的孩子也不敢出来阻止……
风轻张口欲语,想想还是别吓她了,叹了口气,简单解释说就是那个离魂症的后遗症,至今未能完全痊愈。苏阿娇十分担心,却是爱莫能助,只能安慰两句。风轻再回答她另外一个问题:“这个暑姑,可能她认为我是妖怪,我认为她是妖怪。她……她为什么要救你?没怎么你吧?”
苏阿娇等人十之八九是被当成肥料放在山洞的,暑姑十之八九是溜进去吃肉看她细皮嫩肉才救她的。她还小心翼翼一直在她面前装人样,自然是担心她害怕抗拒。草,那家伙是同性恋?还好还好,不是男妖精……老子这回算不算戴绿帽?草,下回有机会一定要干掉这只死妖精。它是什么东西变的?
苏阿娇诧异:“你怎么问得如此之怪?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暑姑姐姐看到我落难,伸手施救有何不对?救人还要问为什么?兄弟你这……什么心肠?”
风轻惭愧赔罪:“是是是,是我想多了。救人不需要理由,伸手不需要动机。唉,姐姐你不知道,我们这一代人的道德修养精神面貌法制观念等等等等,都让南京王大爷带沟里去了啊!”
苏阿娇奇怪:“南京王大爷?谁啊?你的墪师?”
风轻含含糊糊嗯了一声,转过话题:“这一年姐姐你过得好吗?马文明有没有再耍什么手段?”
不问还好,见问,苏阿娇四肢一紧,抱着他又哭了起来。静夜荒山中她不敢大声哭泣,而是低声呜咽:“兄弟,姐姐命苦啊!”马文明在安庆纳得一个美妾,除了一些礼节不得不虚应故事,对她们母子的死活几乎不闻不问。她做为一个青春正盛的妇人,整整一年无人疼爱自然难过。风轻只有柔声哄慰。
似乎是因为感受到了他的温柔,苏阿娇忽然情欲发作,张嘴亲吻他脖子,喃喃呼唤:“兄弟,兄弟,还想要姐姐吗?姐姐这便给你……”风轻只稍微犹豫一秒钟,便身躯一转,把她放倒在地。东风吹,战鼓擂,事到如今谁也不怕谁。
感受到了久违的幸福和满足,苏阿娇兴奋地流下了眼泪。什么名声地位都不如这一刻幸福的真切,激情燃烧的成熟妇人一瞬间下定决心:“兄弟,姐姐跟你走!姐姐不做马夫人了,一辈子跟着你!”
风轻同样快活无边,一瞬间爱意狂涌:“好好好,一辈子在一起!”
几十丈外草丛中,一只肥头大耳的大老鼠踮起脚尖默默看着他们没羞没臊的表演,双眼闪烁着痛苦的光芒。她就是暑姑。
正遭受嫉妒之火的折磨,忽有所觉,慌忙逃窜开去。老鼠精暑姑明白这世界到处藏龙伏虎,弱肉强食,以她如今的修为,实实在在不够看。
东王钟出手向山洞飞入,不徐不疾。当!狐刀倏现,把它击落在地。嗤嗤嗤嗤连声不绝,一股股白烟从东王钟内不绝如缕地冒出来。这同时钟体越来越大,吹气般快速变大,片刻之间就完全堵死了这个低矮狭窄的小山洞。
黑暗的山洞中烟雾腾腾,渐渐弥漫开去。几十丈外调息中的玉面狐狸鼻子一抽,心知不妙,顾不上虫毒未曾祛尽,急蹦而出。看到满洞白烟,更加惊慌,慌忙屏住呼吸。
这个山洞至此而尽,别无出口。山体虽然不大,短时间内她也没有本事另外挖出一个出口来。她变回人身,在低矮压仄的山洞中只能半跪半趴着,狐刀应念而动,回到她手中。竭尽所能催发一身真元,聚集十成十的力气,狂喝一声,挥刀疾斩东王钟。
当!!!一声巨响震耳欲聋。玉面狐狸用力过猛,右肩脱臼,手臂软软垂落,狐刀脱手而飞。定睛看,东王钟安然无恙,连一线受斩的痕迹都没有。胆勇从来不足的玉面狐狸一下子勇气泄尽心神大乱,马上变回狐狸本相,拖着脱臼的右前肢逃回洞深处,仓皇四顾,团团乱转,绝望地狂叫起来:“救命啊老爷!快来救我啊!”
“嘿嘿,小狐狸,这回完蛋了吧?以为你多厉害呢……”袅袅升腾的烟雾中现出牛魔王笑嘻嘻的脸容。狐狸不喜反惊,四下攀爬冲撞,更加狂躁不安:“海市蜃楼!这是死蜃母的幻像……老爷快来救命啊!再不来,狐狸要让人当下酒菜了……”
阳光一闪,蜃母和九头虫抬头看,几百丈高空中白云间隙里彩虹经天,红芒爆闪,蓝光耀跃,青影绰绰,似有无数鱼龙于斯幻变,说不出的绚丽好看。随即,几条或黑或白或青或黄的身影有的急坠,有的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