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求你……”杨子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声音也起来越微弱,“帮我照顾好我的孩子……”
她每说几个字,都得停下来喘一会儿。现在,她的体力所剩无几,如果不是凌啸风施针勉强维持住她的气息的话,估计她已经香消玉殒了。
杨子爱的这个要求的确非常过分。她杀了了尘师太,又一手拆散了白毓萱和高逸辰,她的这个要求,的确让人无法接受。
“好不要脸的女人!”凌啸风微微皱了皱眉头,心中恨恨地想,“作孽已经够多了,还居然敢要求毓萱抚养她的孩子?尤其是和高逸辰的孩子!”
他知道,如果换成是自己,自己绝对没有这么大度,会替杨子爱养这孩子。日后一看到这孩子,又怎么能不想起孩子的生母呢?一想起杨子爱,又怎么能不想起她做过的事情呢?她的手上,毕竟沾着了尘师太的鲜血啊!
高逸辰听了,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白毓萱。
白毓萱看了看怀中那个粉嫩嫩的小肉团儿,又看了看面如死灰的杨子爱,轻轻地咬了咬嘴唇。
“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白毓萱平静地说。
杨子爱听了,那张死灰的脸上,泛起一丝疲惫的笑意。
“还有一件事……”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弱的几乎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到她的声音。
“好贪心的女人!”凌啸风鄙夷地看着杨子爱,心中冷笑道,“难道,你还想要毓萱亲手埋葬了你不成?”
高逸辰也觉得杨子爱越来越过分了,她居然还要提第二个要求!难道她就不为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吗?难道,她要死了,连脸皮都不要了吗?
“你说吧。”白毓萱不忍心拒绝一个将死之人,尤其是不忍心拒绝一个即将离世的母亲。她也怀孕过,也知道母子分离时的痛苦。
杨子爱那双干涸的眸子里泛起了一丝温柔,她疲惫地笑了笑:“公主,回到可汗身边吧。这是我最后一个请求了……当初的事情,真的不怪可汗,是我在蜡烛中加了药……他喜欢的是你,只有你一个。在他的心里,从未有过我杨子爱的半点位置;当然,我心中也不曾有过他……如果不是我听信了蓝若国国王的话,我和可汗,是永远也走不到一起的……”
听了这话,白毓萱的眼睛模糊了。泪水,顺着她那光洁的面庞,滚滚滑落。
其实,她早就猜想过,高逸辰是身不由己。可是,她却不愿意相信这一点。毕竟,她失去了生育能力,哪个男人不希望有个孩子为自己延续香火呢?所以,她宁愿选择离开,离开他,还他一个清平世界,还他一个男人应该有的正常生活。如果他真的不能够有子嗣的话,白毓萱真的会内疚一辈子的。
高逸辰看着气若游丝的杨子爱,心中再也恨不起来了。
凌啸风在一边听了,也默不作声了。
“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杨子爱紧紧地握着白毓萱的手,恳求道,“公主,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和可汗彼此还深爱着对方。既然相爱,为什么不在一起呢?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们之间的心结也该打开了……”
说到这里,她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那张憔悴的脸庞,青筋暴跳,呼吸也急促起来。
“不好……”凌啸风见状,连忙示意她平静下来,并迅速在她额头上插上一根银针。
“怎么样了?”白毓萱紧张地问。
凌啸风轻轻地替杨子爱诊了一下脉,那漂亮的眉头皱在了一起,轻轻地摇了摇头。
高逸辰和白毓萱静静地看着对方,脸色都非常苍白,赛过天山之巅的皑皑白雪。他们知道,属于杨子爱的时间不多了,她那年轻的生命,就要马上凋零了。
二十多岁,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可是杨子爱,她却不得不踏上黄泉路了,不管她是否愿意,不管她对人间还有多少留恋,她都要走了。
高逸辰缓缓地走到白毓萱面前,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毓萱,回来吧。别让子爱带着遗憾离开,她已经知道错了。”
白毓萱看着那双依旧具有强烈杀伤力的眼睛,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地点了点头。
“子爱,你放心吧。”她轻轻地握着那只冰冷的手,轻声说,“你交待的事情,我都会帮你办到的。”
杨子爱疲惫不堪地笑了笑,一副幸福的模样。
“我们出去吧。”白毓萱看了一眼高逸辰,轻轻地说,“石将军还在外面,相信他也非常着急的。”
高逸辰听了,微微点了点头。
他也知道,此时,杨子爱最想见的人,是石恺。她人生的最后一段路,肯定希望是自己的爱人相伴。
杨子爱听了,嘴角泛起一丝甜蜜的笑意。
她想见他,想见她深爱着的那个男人。其实石恺除了年纪大些之外,他各个方面都是非常优秀的。要不然的话,又怎么能入得了她杨子爱的眼呢?
夜,已经非常深了。
帐篷外,篝火依旧熊熊燃烧着。
石恺静静地坐在火边,那红红的火焰,映红了他那苍老的脸庞。他的眼睛红红的,却没有一滴泪水。他的眼泪,早已经流干了。看着那燃烧着的木头,他想起了可怜的杨子爱。她的生命也像这木头一样,等到火焰燃尽,她也要香消玉殒了。
“进去吧,她在等你。”白毓萱将孩子交给了高逸辰,缓缓走到石恺的身边,低声说,“好好陪陪她。”
石恺听了,茫然不知所措地抬起了头,看着怀抱婴儿的高逸辰。他有些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怎么可以轻易去看可汗的女人呢?怎么可以陪可汗的女人走完人生的这最后一段呢?
“去吧。”高逸辰平静地说,“她的时间不多了,好好陪她。”
石恺又茫然地看着白毓萱,哑着嗓子问:“真的……我真的可以……见她?”
白毓萱缓缓弯下腰,轻轻地将石恺从地上扶了起来:“真的。她正在里面等你。”
石恺听了,这才相信这话是真的。他几乎没有犹豫,如一阵旋风般,飞进了那洁白的帐篷。
杨子爱静静地躺在那里,面如死灰,那双干涸的眸子,无神地盯着帐篷的顶部。听到那阵熟悉的脚步声,她的眼睛里顿时有了神采。
“子爱……”看着形如枯槁的杨子爱,石恺的心都碎了,他冲上前去,紧紧地握着那只因失血过多而冰冷的小手,哽咽地说,“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怎么了……”
他的脸紧紧地贴在那只冰冷的小手上,用滚烫的唇重重地吻着它,似乎要将它给温暖。
“好扎人……”杨子爱疲惫地笑了笑,无力地说,“你的胡子……还那么扎人……”
石恺勉强笑道:“我是男人,当然有胡子了。如果没胡子,那可是太监!”
其实,他何尝笑得出来呢?他深爱的女人,正在一点点离他而去。
“对不起……”杨子爱的力气已经所剩无几了,她勉强支撑着,只不过为了再见她深爱的人一眼罢了,“我要先走一步了。你以前说,怕你先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世上孤单,现在好了,我先走一步,在奈何桥那头等着你。我发誓……我不先投胎,我要等着你一起……如果我先投胎了,那我肯定要比你老了……我不要比你老,我要和你一样大……”
石恺紧紧地握着她那冰冷的小手,勉强笑道:“好的,说好了……你一定要等着我。到时候,我们一起投胎,青梅竹马,永不分离!”
“你恨我吗?”杨子爱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了,她的脸色却渐渐红润起来,“我跟了可汗,还害他和公主分开了。我还杀了人,杀了公主最敬重的了尘师太……”
石恺知道,这是回光照。他的杨子爱,真的要走了。这个世界,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爱你,永远都爱你!”石恺勉强笑着,温柔地说,“你是我最爱的女人,永远都是。我不管你做过些什么,你都是我的杨子爱,我一个人的杨子爱!你是天底下最美丽最善良的女人,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
“傻瓜。”杨子爱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含泪骂道,“我哪有那么好?”
“你就是最好的!”石恺含泪笑道。
杨子爱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那只冰冷的小手,缓缓地从石恺那只粗糙的大手中滑落,重重地落在了床上。
“子爱……”石恺微微皱了皱眉头,心碎了一地。
不过,他没有痛哭流涕。他知道,他的杨子爱,此时正在奈何桥的那头等着他。他相信,他们相见的日子不会遥远,他们很快就可以双宿双飞,做一对真正的神仙眷侣了。
一座桥,名为奈何。
一条河,名为忘川。
三生石上,早已经将他们的名字深深刻上。无论海角天涯,无论尘世轮回,都阻碍不了他们相爱的步伐。
愿,陪君醉笑三千场,不诉离殇;忆,美人如玉,破碎虚空;异,飞鸿过尽字字愁,情难思量。镜中花,水中月,笑饮孟婆汤,不掬美人泪。和雨烟雨两不胜,天上人间一样愁。若有来生,为君倾城,谁怜这份情!
走了,杨子爱走了,她含笑站在奈何桥那端,静静地守候着,守候着他们之间的约定。如有来生,她一定不会再将他的手松开,不管海枯石烂,天崩地裂,她都发誓,不会再次松开了。
秋雨,打着白毓萱那张苍白的脸庞。一堆堆深灰色的迷云,低低地压着大地。已经是深秋了,森林里那一望无际的林木都已光秃,老树阴郁地站着,让褐色的苔掩住它身上的皱纹。无情的秋天剥下了它们美丽的衣裳,它们只好枯秃地站在那里。
看着那座小小的坟头,白毓萱心如刀绞。
石恺坐在坟边,任雨水冲刷着那满是沟壑的面庞,并不流一滴泪。
“回去吧。”高逸辰看着那满头白发,劝道,“人死不能复生。相信子爱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她也会心痛的。”
“我想多陪陪她。”石恺淡淡地说,“子爱一个人漂泊这么多年,她好想有一个家的,她怕孤独,真的好怕。所以,我想多陪她一会儿,让她路上别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