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逸辰缓缓走到白毓萱面前,静静地站在那里。
落日的余晖轻轻洒在他们身上,如同一幅最美丽的水墨画。
他静静地看着白毓萱,她依然漂亮。可是那张俏丽脸庞上的沧桑感,却是无法抹去的。
白毓萱也静静地看着那张曾经令她魂牵梦萦的脸,心中感到一阵凄楚。几日不见,他憔悴了许多。昔日神采飞扬的他,此时看起来没有一点点神韵,似乎只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不,不!”她心中用力地摇摇头,“他只不过是在担心杨子爱和那个未出生的孩子罢了,又怎么可能为了我这样魂不守舍呢?”
她在拼命地欺骗自己。其实她非常清楚,他的憔悴,全是为了她。只不过,她不愿意让自己再深陷进去。也许,放手才是一种幸福。于他,于她,都是一件幸事。
看着那双深邃得依旧令人沉醉不己的眼睛,白毓萱的嘴角勉强动了动,那张如雪的面庞上,泛起一缕淡淡的笑容。这笑容,非常淡,淡如水,如微风吹过的一池春水,泛起的点点涟漪。
她在等待,等待他先开口。毕竟,现在是他在求她。
高逸辰看着那张依旧美丽的面庞,心在隐隐作痛。
他多想拥她在怀中,和以前一样,看着那天边凄艳的晚霞,一起聆听深夜的风雨。那段平静的日子,是多么幸福啊!可是如今,他只能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他们之间,相隔的已经不仅仅是这几尺的距离了,他们之间的隔阂,又岂是那座小小的鹊桥能够连接的?
“你还好吗?”看着白毓萱嘴角那淡淡的笑意,高逸辰的目光有些迷离了,他轻轻地问。
白毓萱淡淡笑了一下,这一笑,如百合般清丽可人,足以颠倒众生。
虽然她笑起来非常美,可是石恺心急如焚,他又怎么忍受得了这种慢节奏呢?他的爱人,正在生死边缘徘徊着,而他们,却在这里缅怀过去,又让石恺怎么能不伤心呢?
“可汗……”他有些焦急地催促道,“子爱她……”
高逸辰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石恺的催促,仍然静静地看着白毓萱那双美丽的眼睛。
几年过去了,一切都变了。绮莲公主死了,倩雪死了,觅雪也死了。多少人都死了,可是他们仍然活着,而且活得非常累。其实活下来的人又何尝没有变呢?昔日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脸上也写满了沧桑。岁月无情,无情的让人感到恐怖!
“她怎么样了?”白毓萱平静地问。
高逸辰轻轻地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她真的想见我?”白毓萱有些怀疑地问。
她并不相信,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杨子爱居然会有这个要求。难道,仅仅是求生的欲望,想求自己找凌啸风救她们母子吗?
不,不会的。杨子爱生性高傲,她宁可自己死去,也不会弯下腰求任何人的。这一点,她像极了杨子凝。她们姐妹俩个,虽然从未谋面,但是身上,还是有着许多的相似之处。
高逸辰低声说:“是的,她想见你,有许多话想和你说。”
白毓萱轻轻地点点头,淡淡地说:“好,我见她。”
“那,你会写信让西凉王来吗?”石恺急得满头大汗,在一边催促道。
“我这就写信。”白毓萱淡淡地说,“只不过,从西凉到这里路途遥远,我不敢保证,西凉王会及时前来。”
“你能写信就好!”石恺紧紧地拉着白毓萱那雪白的衣襟,老泪纵横,“只要你写了信,子爱就多了一分生的希望!”
其实石恺也知道,要让凌啸风及时赶到,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不会放弃的。他对杨子爱的紧张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高逸辰,甚至也超过了杨子爱本人。
对于生,杨子爱并不是那么的渴望,她本来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她知道,自己活在这个世上,本来就是多余的。一个私生女,即使是下了地狱,也会被其他鬼魂嘲笑的。不过,她现在并不想死,至少她要等到她的孩子出生后再死。母爱,是不求任何回报的。
白毓萱放飞了傲寒阏氏昔日养的白鸽,也放飞了石恺那沉甸甸的希望。
看着那远远消失的小黑点,石恺恨不能再给它插上一对翅膀,让它马上飞到凌啸风身边。
“我们走吧。”高逸辰看着那远去的白鸽,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子爱还在等着你呢。”
“子爱?”白毓萱那如柳叶的眉毛微微挑了挑,淡淡一笑,“好,我这就去见可汗的新女人,不让她有任何遗憾!”
听了她的话,高逸辰心一沉。他真的不想伤害她,可是,他却一直在伤害。
她是敏感而柔弱的,她根本就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坚强。白毓萱,一个从小便历经磨难的落难公主,卸下伪装之后,她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女人,一个需要保护和安慰的小女人。
可是,每当黑夜来临的时候,替她拭去眼角泪痕的,只有她自己。
“我带路!”石恺见不得他们在这里卿卿我我,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往杨子爱的帐篷奔去。
他老了,真的老了。虽然腿脚看起来尚且灵活,可是那佝偻的背影,那纷飞的白发,却在提醒着众人,昔日的大英雄,如今只不过是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了。可是,他的心却未老,一直年轻着。他对杨子爱的爱,比那些青春少年的更加汹涌澎湃。
白毓萱看着石恺那佝偻的背影,心里酸酸的。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够像了尘师太和石恺一样坦荡,一样放的开。如果自己有他们这样的心境,那么自己现在就不会这么痛苦了。为什么他们能做得到的,而自己不行?为什么自己的爱,就是那么自私,而不能像他们一样坦然呢?
杨子爱住在昔日绮莲公主的帐篷。不过,这里已经没有昔日那股浓郁的香气了,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药味。
自从杨子爱出现难产的症状后,高逸辰担心煎药不及时,便在帐篷附近支了篝火,就近煎药。袅袅的白烟,在帐篷附近升起,环绕着那洁白的帐篷,看上去异样美丽,恍若一个不真实的梦。
石恺丝毫不顾忌别人的眼光,轻轻地替白毓萱撩开了帐篷的帘子。
白毓萱没有犹豫,连忙走了进去。
帐篷内,充斥着药香味和鲜血的血腥味。
杨子爱静静地躺在一张小小的床上,鲜血,浸红了那淡黄色的锦被。她那略微浮肿的脸庞,如大理石般苍白。
几个产婆见白毓萱进来,她们并不认识,刚想发作,却见高逸辰站在后面,便不作声了。
高逸辰轻轻地挥了挥手,产婆们会意,便悄悄退了下去。
“这真的是杨子爱吗?”白毓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昔日的杨子爱,有着狐狸一样迷人的娇艳面庞,看起来如枝头最娇艳的海棠。那时的她,不施粉黛,却足以让百花失色。她的美,是一览无余的,是不需要任何修饰的。虽然她的美不及白毓萱的更有韵味,但是她却有着自己的独特之处。她的身上,有着草原上的野性美,虽然她生在江南,可是她的身体里,却依旧流淌着乌苏的血液。她的性格,更接近于草原上的人们。
如今的她,浑身浮肿,面无血色。那凌乱的秀发,如黑瀑布般倾泻而下,更显得她那张如雪面庞苍白了。
白毓萱缓缓走到她身边,轻轻地蹲了下来,紧紧握住了那只冰冷的手。
“子爱,子爱……”看着濒临死亡的杨子爱,不管有多少恨,白毓萱也恨不起来了。
毕竟,她要死了。对于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再说了,杨子爱并不是那种十恶不赦之人,她并不坏。她的一生,本来就是一个悲剧。杨太医根本就不会想到,自己的一次风流,给他这个可怜的小女儿,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杨子爱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干涸的眸子里,没有一丝丝神采。
白毓萱一看到那双眸子,她就知道,此时别说是凌啸风来了,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无法将杨子爱从奈何桥边拉回来了。
“是你吗?公主?”杨子爱只觉得眼前蒙着一层薄薄的雾,眼前的一切,已经不那么真切了。
朦胧中,她好像看到一张清丽的面庞,那女子的目光好温柔,好清澈,仿佛江南最清澈的一泓秋水。
“是我,子爱。”白毓萱的眼睛湿润了,她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浮肿的女人,和昔日那相娇艳的杨子爱联系在一起。
“公主!”杨子爱那双浑浊的眸子里,泛起了层层涟漪,立刻焕发了生机。
她试图坐起来,却被白毓萱给制止了。
“快躺下。”白毓萱温柔地说,“听我的,你现在身体虚弱,好好躺着。”
杨子爱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高逸辰,脸上露出了一缕淡淡的笑容。
高逸辰会意,他知道杨子爱有话要单独和白毓萱说,便轻轻地退了出去。
“谢谢你。”杨子爱淡淡地笑着,“公主,谢谢你能来见我最后一面。”
“胡说什么啊!”白毓萱轻声嗔怪道,“什么最后一面啊?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杨子爱听了,苦笑着说:“公主,我是大夫,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夫。现在我自己都无能为力了,谁还能帮我呢?”
“我已经写信向西凉王求助了。”白毓萱连忙安慰道,“你也知道的,除了乌苏杨家,天底下医术最好的,就是西凉凌家了。只要西凉王一来,你就有救了……”
听了白毓萱的话,杨子爱苦笑着摇了摇头:“公主,西凉王是男人,他又如何能医治难产呢?再说了,我的身体,能够等到他来吗?”
这世上,没有人比杨子爱更清楚现在的状况了。如果她什么都不懂,那么对现在的情势也许会抱有乐观的态度,还会以为有一线生机。可是,她太清楚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大限已经到了。现在,黑白无常应该已经出发了,他们正挥舞着哭丧棒,走过了奈何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