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逸辰身披战袍,白天登上山头眺望着远处的烽火,黄昏时又匆匆赶到了河边,检查士兵们的宿营情况。他们在刮得昏天黑地的风沙中艰难行进,野营万里,广漠荒凉得看不见城郭,那飘起的漫天大雪,和远处的沙漠连城了迷蒙的一片。
草原上的春天,虽然百花盛开,可是大雪仍然会突然造访,生怕人们将它给遗忘。想当初,白毓萱也是踏着这条路,前来乌苏和亲的。只可惜,她没有琵琶,否则的话,那凄美的琵琶声,在这风雪之中,一定显得更加凄凉幽怨。
大雪霏霏,迷漫了辽阔无边的沙漠。乌苏的大雁,哀鸣着夜夜惊飞不停。不管哪国的士兵,看着同伴们的鲜血,痛哭着,个个泪流滂沱。可是,他们没有选择,只能拭去泪水,害出性命追随着他们的君王去拼搏,只是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尸骨埋于荒野,魂丧他乡。
白毓萱站在茫茫风雪中,眼中含着晶莹的泪花,盯着远处那阴霾的天空。
“快回去吧,这里太冷了!”杨子爱冻得浑身哆嗦,鼻子都冻红了,“公主,你到底要在这里站多久啊?难道,你要一直站在这里,化成望夫石?可汗可是去打仗啊,哪里能那么快就回来?你还是快回帐篷吧,这鬼地方真是邪门了,花都开了,居然想起下哪门子的雪了?”
在大周时,杨子爱只知道大周气候非常差,可是没料到差到如此地步。她甚至在想,难道那个蓝若国,就是人间地狱?听说那里气候比乌苏还要差呢。
“本宫想再站一会儿。”白毓萱也知道,即使自己在这里站上三天三夜,也未必有什么结果。可是,她还是想多站一会儿,她不知道,边关那边,现在到底情况如何了。
杨子爱有些不耐烦地强行将白毓萱拉走了。
“你真是,难道想冻病了?”她一边拉着白毓萱在冰天雪地中走着,一边说,“到时候可汗回来,看见病兮兮的你,万一不喜欢你了怎么办?你也不是不知道,百合和莲花那两个死丫头,一心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到时候你的可汗要是被她们俩个给勾搭去了怎么办?”
她们刚路过百合和莲花的帐篷,却听到里面传来了争吵声。
“丫丫的,又闹什么?”杨子爱一听里面的争吵声,立刻冲了进去。
白毓萱见状,也跟了进去,不知道那两个活宝又玩什么。
她刚进去,便被眼前的情景给吓了一跳。
只见百合头发凌乱,脸涨得红红的,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她骑在莲花身上,双手死死地掐着她的脖子,恶狠狠地骂着:“小贱人,原来是你在陷害我!今天,姑奶奶就要让你知道,马王爷到底长了几只眼?”
莲花身体本来就非常虚弱,她的脸涨成了酱紫色,呼吸非常困难,那原本娇艳的红唇,也变成了黑色。
“住手!”白毓萱一见这阵势,立刻冲上前去,一把将百合从莲花身上拉了下来。
白毓萱气得脸色苍白,挥手给了百合一个响亮的耳光。
“我们都是从大周来的,都是一家人,你闹什么闹?”白毓萱气得泪水都流了下来,浑身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不管你和莲花以前有什么事,可是在这异国他乡,远离亲人,我们不相互扶持,还指望别人来同情我们吗?”
百合捂着自己那肿胀的脸,委屈地哭泣着。
“公主,您知道我为什么要教训这小贱人吗?”她哭得涕泪横流,“这小贱人当初装鬼在林才人附近装鬼,害的杜鹃被逐出宫去,结果又嫁祸在我身上!虽然我没受什么惩罚,可是所有人都怀疑是我陷害了杜鹃,我凭什么受这种气啊?”
“杜鹃?”白毓萱吃了一惊,有些不敢相信,“你有什么证据说是莲花害了杜鹃?”
现在,包括杨子爱在内,她们都不知道眼前的白毓萱,就是当初的那个小蜻蜓。
百合从地上拣起一个做的非常精美的灯笼,气呼呼地说:“您看,这就是莲花做的灯笼!”
白毓萱疑惑地将灯笼接了过来。只见那灯笼做的非常精致,比宫里那些御用的灯笼丝毫不差。可是,她实在没看出,这灯笼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是个比较精致的灯笼罢了。
“这灯笼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她疑惑地打量着这灯笼。
百合冷笑着说:“我刚才才知道,这小贱人家里以前是做灯笼的。当时在杜鹃床下发现了那个纸制面具时,我就觉得奇怪,杜鹃就算有心要装鬼吓唬人,也做不出那个面具来啊。那个面具虽然乍看起来比较粗劣,但是我问过小春子,小春子刚进宫时就是做灯笼的。他说做面具的人应该是非常仓促做好了面具,而且故意将面具往丑里做,生怕别人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但是他说,那个人手艺应该不错的!”
白毓萱看着手里这个精致的灯笼,又看了一眼正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莲花。她实在无法相信,那个看似柔弱的莲花,居然也会干这种龌龊不堪的事情!
“是你干的?”白毓萱将那个灯笼递到了莲花面前,冷冷地问。
莲花脸色苍白,微微点了点头。
白毓萱轻轻闭上了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走吧。”她冷冷地说,“本宫不希望身边有这样的人。”
“公主!”莲花有些惊愕地看着白毓萱,“你让莲花去哪里啊?”
白毓萱冷冷地说:“随便。只是,乌苏不欢迎你。”
“好。”莲花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既然公主不留莲花,莲花也不敢乞求公主什么了,愿公主安康!”
她轻轻地磕了个头,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早已经收拾好的包袱,毅然走进了茫茫风雪中。
“等等!”白毓萱看着那个早已经收拾好的包袱,眼中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芒。
莲花微微一愣,站在风雪之中,愕然地看着白毓萱。
白毓萱缓缓走到她的面前,看着莲花那张削瘦的面庞,冷笑着说:“你们的戏演的不错啊!”
“戏?”杨子爱傻呼呼地看着她们,一头雾水,“什么戏?”
白毓萱冷笑道:“连包袱都提前收拾好了,还不是演戏是什么?”
百合脸色一变,连忙跪在地上。
“公主,原谅我们吧,我们真的是害怕极了。”她的头磕的“咚咚”响,“谁都知道,乌苏和西凉国交战,必败无疑。我和莲花都害怕,万一西凉真的打过来的话,那我们可就真的是必死无疑了!”
莲花见百合都招了,也连忙跪了下来。
“公主饶命!”莲花连忙磕头,“我们真的是无奈啊,我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家里还有父母呢。我们要是死了,家里的父母怎么办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泪如雨下。
杨子爱一听,气得一脚将莲花踹倒在地。她平生最恨这种不讲情义的小人了,大难当前,不想着如何度过难关,却先想着逃命去了。
“你们都走吧。”白毓萱冷笑着说,“子爱,你要是想走,也可以走,本宫不留你们!”
杨子爱脸一沉,有些恼了:“你以为我是这种无情无义的小人吗?在大周时,整天想着怎么勾引皇上,现在就整天想着怎么样逃命!你们俩个小贱人,真不知道你们爹娘怎么生的你们。我杨子爱若是这种无耻小人,宁可一头撞死!”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给了百合一脚。杨子爱是大夫,她自然知道这一脚踹到那里会比较疼,百合疼得哇哇大叫起来,额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你也别怪她们了。”白毓萱见杨子爱情绪有些激动,便笑着说,“子爱,你若留下,本宫非常高兴。不过她们既然和我们不是一条心,留下来只会给我们添堵。走了也好,本宫也清静!”
“不能让她们走!”杨子爱的脸涨得红红的,气愤地说,“杀了她们!丢人都丢到乌苏来了,不杀你们,还让别人以为我们大周的子民都是这种贪生怕死之辈呢!”
杨子爱生在大周,长在大周,生母又是大周人,她一直以大周子民自居。虽然生父是乌苏人,但是在杨子爱的记忆里,生父只不过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对于一个影子,她实在没有办法有太深的感情。
百合和莲花一听,吓得屁滚尿流,面如死灰。
“不要啊,公主!”莲花爬到白毓萱面前,紧紧抱着她的双腿,苦苦哀求着,“求求您大慈大悲,饶过我们吧!我们不走了,不管是死是活,我们都留在公主身边!”
“这种小人,留她何用?”杨子爱气得从腰间抽出银针,眼睛红红的。
莲花一看,吓得浑身瑟瑟发抖,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她的双腿间缓缓流了下来。
顿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尿骚的味道。
“你大小便失禁啊!”杨子爱闻着那股尿骚味,鄙夷地冷笑道。
“算了。”白毓萱微微叹了口气,对杨子爱说,“你也别吓她了。让她们走,马上走!如果再迟一会儿,本宫如果改变主意,你们的脑袋,未必能保的住。”
一听这话,百合和莲花也顾不上许多,连包袱都忘记带,连滚带爬往大周方向冲去。
看着她们那踉踉跄跄的背影,杨子爱恨恨地啐了一口。
白毓萱看着那漫天飞舞的雪花,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你说,真的是莲花陷害杜鹃的吗?”杨子爱问。
白毓萱轻轻地摇了摇头:“是与不是,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和百合,从此已经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随她们去吧!”
雪越下越大,大的令人感到一阵阵莫名的恐惧。这可是阳光明媚的春天啊,如此大的雪,难道,意味着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白毓萱不想往下想。昔日鹰愁涧的事情,也是在一个白雪皑皑的季节。
“本宫去看傲寒阏氏了。”她不敢再想下去,径直往傲寒阏氏的帐篷前走去。
雪花中,傲寒阏氏仍然在绝望地寻觅着,寻觅着钟云鹤的影踪。她满脸泪痕,声音无比凄怆,那凄怆的声音,就算是最冷血的人听了,也会潸然泪下。
看着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白毓萱心中一紧。
“你见到钟将军了吗?”傲寒阏氏一见白毓萱,连忙冲上前来,紧紧握住她的双手,“如果你见到他,麻烦你告诉他一声,本宫现在天天洗脸的,非常乖的,让他快回来啊!”
她目光里闪烁着乞求的光芒,那苍白的脸庞,看上去非常憔悴。再多的胭脂也无法遮掩住她的苍老了,离开了钟云鹤,美艳无双的傲寒阏氏,迅速衰老下来。没有了他,她的世界从此不再旋转,一切都已经失去了颜色。
“我是不是做错了呢?”看着傲寒阏氏脸上的泪痕,白毓萱心如刀绞,“我和高逸辰在一起甜甜蜜蜜的,又怎么可以剥夺她追求幸福的权利呢?”
“本宫想见他,见他……”傲寒阏氏的声音越来越低,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话音未落,她已经虚弱地倒在了皑皑白雪之中。
“你怎么了?”白毓萱惊叫一声,用力地摇晃着傲寒阏氏的身体。
可是,傲寒阏氏双目紧闭,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呼吸也渐渐微弱起来。
“子爱,子爱!”白毓萱有些手足无措,她大声呼唤着。
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暴风雪,北风呼啸着,那铺天盖地的大雪,将一些破旧的帐篷已经压垮。谁也无法预料,这次大雪,会给草原带来多大的损失。
白毓萱看着昏迷中的傲寒阏氏,低声问:“子爱,她怎么样了?”
杨子爱将银针收好,微微叹了口气:“她只是身体太虚弱了,没事的,只要她听话,调理一段时间,身体肯定会好的。只是,她一直不肯吃药……”
白毓萱听了,暗暗后悔起来。
“是本宫不好,可汗临行前,让本宫照顾好阏氏。可是,本宫只顾着自己难受了,却没照顾好她。”白毓萱自责地说,“从今天开始,本宫要好好照顾她……”
说着说着,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落了下来。
一连几天,白毓萱都衣不解带地伺候着傲寒阏氏。她一勺勺的将汤汁喂到了傲寒阏氏口中,看着那张苍白的脸上,渐渐泛起了红晕。
“你真的喜欢钟云鹤吗?”白毓萱看着那张憔悴不堪的面庞,轻轻地问,“那么,你对你的那两位可汗,又是否有真的感情呢?”
傲寒阏氏仍然紧紧闭着眼睛,并没有回答她。
回答她的,只有外面那怒吼着的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