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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卷三(2)

更庞大的东西

风吹有声的,是自然行为

有声而薄脆的,总那么堂皇

吃力,只要我手指按下。燃烧不只是一种结果

灰烬大都是五角形的

落在潭水里或许会变蔚蓝

好在我不想引火烧身,火焰太热烈了

天空晦暗,诸多下落不明

慢慢的热来自大地,万物生灵如此慷慨

可我担心,火焰会失控

儿子说他是小屁孩

先来。一种水出自人体

我再来。太暴虐的东西肯定短暂

太红的事物,也最怕沦为一团漆黑

《成都连续雾霾小记》

如此不真实,雾霾只是一方面

冬天的成都总是有那么一点

存在的虚无。盆地自我来以后少雨

彭州建了石化厂

连同瓜果蔬菜。很多时候我从侧面看人

从人背后,揣摩脸。皮肤再细腻

眉毛也藏毒

眼角的逆来顺受。草民们依旧喜欢街边的狼牙土豆

外地人的麻婆豆腐

说起伤心凉粉,满街的海棠

腊梅花开了。雨还没有敲击额头

昏暗早就成为日常主题。什么可以照进来

洗干净?想到这里我只是叹息

焦虑症复发

颈椎更疼,骂两声也还得找点力气

《雾霾天再写海棠》

无非隔了一张玻璃。床头百合

香如一张废纸。雾霾凌迟的绝不是额头天空

楼群和汽车也不会因此悲伤

转过一道水泥路径与一朵海棠相遇

雾霾盘桓手心,正和地下车库签订招商协议

相比这个世界,海棠短暂如高跟鞋前一声敲响

可它还没有内分泌失调

呼吸道疾病被咳嗽压了下去

它颜色灰暗,但与人毫不相干

我总觉得海棠开得端庄艳丽

比红和粉更多一公斤的妖气。只是雾霾须臾不离

这时代的个人生活,蒙难者开窗

不是为了看见,他痛苦在于

即使怀揣三个太阳,也找不到真凶的踪迹

《蜀中牡丹》

可以再妖冶一些,富贵只是夜间的事

这样说正中时代本质

彭州算是兵戎之地。牡丹下嫁

不是贪恋凡尘。丹景山一川好风

草木葳蕤,蝴蝶和雨滴

跳舞的不止翠鸟。我俯身其中一朵

香味四溅,花瓣上一些痕迹

肯定是嫦娥的,也必然是历代贵妃和陆游的

而今,她是我的

我坐下来,仰起脸

哦,这么不好看的一个男人

在牡丹花下,怎么也如此雍容富贵

怎么会有两颗泪滴,内心也如叶下泥土湿意溃散了

《彭州之夜》

一个人喝酒,绝对独夫民贼

更多诗人一起,可谓李白之异性兄弟

酒向来热爱肉身

推杯换盏,好像整个彭州都在掌中

似乎整个成都盆地及其周边

都入胃中以后,对面的女子花瓣带露

她们笑,小嘴和红晕

酒窝也好像眼眸。没醉的人

推开灯火,微醺的,彭州之夜空气湿滑

远处人家七情六欲

那在龙兴寺独自吃茶的

空无之境。当我用清水刮下有生而来的不洁

彭州夜里显然有一群星星

当我睡下,彭州之夜轻若掌心

我显然醉了,也显然与彭州寸寸体贴了

《白鹿山中》

可以有一头小毛驴,马属于骑士

年少时我梦想横刀江湖

侠客自身也不公。煌煌王朝都如草木

夕阳残照。因此我应当

荷锄与溪水结发为夫妻,和三株红枫烂醉如泥

这一想法在内心火焰多年

世界太大了,我只渴望占据隐居之要津

桃花小渡口。如此乍入白鹿山间

绿树高坡勾肩搭背,天空之蓝,蓝到现世尘埃之外

数只流云,茂林修竹

我想我可以留下,可以用茅庐抵御

山外人间诸多寒冷

日月照心,手捧卵石和杜鹃

即使孤独如空谷鸟鸣

即使梦中也找不到木刀和水井

《领报修院》

他太单薄,神意何其广阔

1895年,一个人携带整个大洋之外

那时候中国有些晦暗。成都以北山地

尚不知道洪传广

他暗中修建,大理石在草叶上

斧凿于流水潜藏。一群人和一个人

他们所做的,是陌生之地的神祗隆起

当然,神在天上

在灵魂。神以为自己生来就是神

以人传道,众人为羔羊

圣洁从来都是孤独的

一百年后我第一次瞻仰

彭州之地春意正好,白鹿山中往事浩荡

盛大的殿宇之中,一个凡夫俗子心怀繁琐

与苍凉,我感恩,都源于受洗的近七十岁老娘

左看右看,佯作信徒

我知道自己被笼罩了。每个人都有一座教堂

日光如圣卷散开

教义如此宁静,还铮铮作响

《洗澡》

十岁以前,我带他洗澡

“你的怎么大,我的为啥这么小?”

我给他擦身子,那股青草香

洗头发,他哇哇叫

十三岁这年春天,他说:“爸爸,我自己洗。”

我笑笑。水声响亮啊

我在玩电脑。“爸爸,替我拧一下毛巾吧!”

确实长大了,个子比我还高

我再笑笑,心里想,一个男人

活着,就像这浸满水的毛巾

越拧越小。“竟然也有了绒毛!”

我怔在当地

忽然想放声嚎啕

《野外有大安静》

且不说春光。在城市久了

到处都硬。硬硬的硬,钻心疼的硬

硬是当代人的宿命

野外远。即使枇杷树于窗外咳嗽不停

玉兰在午夜修炼妖精

鸟鸣总像梦境和它补漏的铁钉

很久了,这硬,肉身是自己的牢笼

精神困厄,不亚于三十六手捕风

几公里的水泥路

几十年的轮胎与街灯。迎面的绿

还有红。低到头顶的草,小花手摇清风

野外之野,在于它敢于不从

与人列疆而治,就像我扎入以后的落叶脆响

野外有大安静,似乎生命前一刻成形

树干黑,泥土粘肉

绿叶遮蔽的天空,云朵好像前世胎衣

此生第一次遭遇爱情。头顶怎么那样红

我爬上去,烧灼的红枫

心有旷野的人当大笑三声

更应心藏清水与芳草,以野外的大安静

《生日帖》

迥然于帝王戏,但肯定是草民史

那一夜横在黎明

土坑和油灯,一个人的疼

持续我一生。那个妇女,乡村笼罩

一个男孩哭。这世界照样文攻武斗

一个国家和她的人民

哪儿会在乎一个人的生与不生

这就是宿命,成长是一笔糊涂账

两三个春秋和大雁的阴影

男孩善于恬不知耻。光着的身体挂满原罪

某天夜里我忽然惊醒

那股腥味至今呛得人发晕

一个男人由此长成。一个人生至此雾霭缠身

大雪还未及肩,我已经逃逸西北

瀚海之大,数沙子的不是诗人

一定就是醉鬼。天和地,苍茫的兔死狐悲

多少次我明月磨刀,反转向自己的灵魂

很多时候我夜不成寐

反复寻找一颗心。所谓的青春

岩石上的水滴和黄尘,还有蝎子的尾针

所幸我此生有幸,所幸另一个女人

她和我母亲。一个困厄过的男人心有疆场

一个男人梦想骏马狂奔

有一天我只身去京,众人已经不再和他人相亲

一个时代好像一块生铁

他自身和如我的人,更多的却是装饰品

再些年我心有暮年

只是不愿意承认。肉体发皱

如同大多数人的灵魂。每一年我都在这一天

想起自己的母亲。每一次生日都不由得心生悲悯

为正在写诗的这个人

也为我已经去世的父亲

一个男人没有理由。庆祝生日实在愚蠢

如我此一刻,点一支香烟

并用它来瞄准:春天的花草在鸟鸣里成批倒退

日光以人为背景,猎杀汹涌的人群与光阴

《红花塘》

注定是一个动词,还带有铁轨的响声

宿命的绝大部分属于眼睛

事实上我前日路过。在蜀地之南

大地事物多么繁杂

返程有些落寞。列车暂停,我从昏睡中

隔着一列空车厢,看到红花塘

三个字。蜀地多次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张献忠那厮。还有公元2008年那一次

人杀人和被天杀,红花塘何止此地一处

列车慢慢开动,我再看红花塘

似乎三滴血,一滴红,一滴开成花

一滴渗入雾霾

余下乌有的一面塘,遍布青蛙和夕阳

《剑门关前》

我是第一次。历史空旷得

一眼望不到边。剑门之外是长安

还有中原、河东和幽燕。只怪李白太嚣张,一阕《蜀道难》

解决了所有诗人的问题。杜甫也是

一片细雨,一头毛驴,旅途的事由此漫漶

最可怕的是刘邦

入川避难还带着小老婆

我要是项羽,肯定从背后给他一剑

此后的蜀道便没有了英雄

只有贵妃和荔枝,茶叶当然也算

刘湘的川军虽然有些勉强

但还是从蜀道出。生还是命运的事

往事扎在全人类的心尖

哎呀,站在剑门关前,我一会仰头

一会看地面。忽然觉得,蜀道在突发的暴雨中

纵身狂奔,又在一片烈日下苍翠万山

我戴好墨镜,只见一队骡马站在远遁的乌云上面

《蜀道》

在我之前,入川和出川都是一件难事

斑鸠围着幺妹儿后院的粮仓

稻田里好像有蛇。鱼和蟾蜍常常混淆

君自长安来,应知皇家事

李隆基还活着吗

李德裕当过剑南节度使

前朝的贵妃,其实没在马嵬坡上吊

是啊……这道上走过的人多了

没留下姓名的,不是被雨水吸纳了

就是被草叶擦掉了

一条路延续太久。过客蜂拥而至

可我还是相信,所有由此进出巴蜀的

风和政治,军事与商业

民间的最长久

也可靠。我甚至觉得,此刻我在蜀道上走了一个下午

相当于一块石头回到了台阶

一滴水嵌入灰瓦,一条路植入时间掌心

《新丽人行》

所谓花朵,善于自毁者也。女人自古手指带粉

香是身体的。花翎插在古代

睫毛闪在今朝。此刻有一枚倩影

背对某一个男的

这再正常不过。展开当然要舍弃

收拢肯定只有你感觉到

当然是人人之源

英雄和草寇,帝王将相也都是咱家的

草民自不必说

她们还没出生,就注定是母亲

姐妹也由一根血线连着

哪怕是被强暴的

自甘为娼的。女性是男人的生与死

软黄金,小棉袄。大老虎只是不中听的譬喻

但还是欢喜着!无论爱与恨,都是女人引发的

这柔软的弓箭,无法摧毁的盾牌

女人们三月桃红,四月挂果,六月河边浣衣

八月遍地,香味穿破十万盔甲

一声呻唤相当于一颗雷霆

哎呀,哪些人在暴风雪中以身为碑

哪些人誓死捍卫,哪些人于山冈惊魂夜奔

这就是女人。骑士总是头顶红缨

战场上也要有婴儿啼哭。如今的天空尽管雾霾

可遍地都是小腰肢,长白腿

小嘴红红的。人和人,而人人。人人又只有二人。

此刻我被一群花朵围困。女人最轻

也最重,有时候发嗲,有时候沉闷

但总是母亲、爱人和姐妹,层出不穷啊你们女人

《在竹卡仰望星空》

迫使我静下来的,不是澜沧江水

两山之间最好屏住呼吸

星空迫近。一个人该有一副弓箭

还需要一张马背。如一粒光照从尘埃逃脱

如一颗心在空中感喟

浩大的都是虚无,身在的如此厚实

风抚摸鼻翼的那一刻

横断山脉自帕米尔发出叹息

所有在此刻看到星空的,可以佯作小神

就像你的手探入骨髓

群星向来不缺妹妹。我和黑夜一起拔剑四顾

宽阔的峡谷,大片的寂静正在赶制酒杯

《雍布拉康》

“没有重复的,也没有你的!”

说这话的人

有着香烛舌头

壁画胸腔。藏南沃野日光浓烈

荒山如此众多

空,且大。这是早晨

租马的妇女,尚未聚集的车辆

我骑一位老人

黑色儿马。从下向上不是仰望

柏香高炉、转经筒

旗杆上的经幡。宫殿阴凉

神是另一界的事物

在雍布拉康,宗教即梦想

人为自己造像。我抬脚出门

如此幽蓝的天空

如在眉睫

一阵风包含尘土

此刻的雍布拉康,和一个猎奇者

互不挽留,也互不相伤

《山南》

日光下的城市,人类的建筑和商品

白云如经卷沉默

四周山上尽是沙砾,骑马向男的藏族妇女

风中的经筒

孩子在荒野的草茎上奔波

如此安详的生命场景

与持久等量

下午时分,我在一所大院内

嗅到浓郁的孤单味道

几台人类的汽车那么放肆

把尘土全部纳入

只有夜里,上弦月干净,抚摸我空旷的肩膀

《由错那县城入勒布沟》

雨下来的时候,错那县城正在荒芜中

念想一棵树。向勒布沟路上

积雪在高处俯瞰这潦草的世界

我和司机小张,从一道山岗

到另一道沟谷。如此环绕似乎被风

吹动的经筒。路遇的只有冷

几辆卡车气喘吁吁

心在陡坡和悬崖边上

杜鹃盛开。勒布沟内经幡不动

雨中的仓央嘉措故居之外

有三座牧民房子,一边河滩中十台挖掘机

我默念一声:最美情郎已在天上

旧石房屋只是一个人

在尘世的肉身印记。再向前依旧是峡谷

从天空流泻的白水

它的道路葱茏,而且自带声音

一只灰鸟飞临它荆棘的家门

这条路峰回路转,勒乡似乎渐缓的岛屿

房屋在绿草和泥浆中

我下车,雨水越来越漫无边际

《勒布沟》

在勒布沟,雨有些骄傲

大雾席卷现实。人生太坑洼不平了

如这谷中岁月浸泡的巨石

森林掠夺苔藓,杜鹃只剩下颜色

黄和红,硕大得无法理解

来自天庭的水必须借助大地的温度

孤独是喧哗的另一种托辞

荆棘丛中该有兔鼠。小牦牛从不成群结对

无鞍的马浑身都是珍珠

沿途的房屋都是石头的

哈达和经幡,信仰可能是最温暖的事物

那个在泥泞中扛铁锹的门巴人

脸色黑红,皱纹和往事都来得太早

我不过一个过客。勒布沟遍布流走与存在

汽车是其中最自由的工具

河水在深夜携带鸟鸣,此刻失眠的人

旅途渐渐加深,如同露珠于黎明之轻声呼喝

《旺东》

喊你小名,也要说:大雾不是平地生成

而是兵团式奔袭

太宗山以上,积雪不讲究轮回

日月被星辰裹挟

隐没的天空,好像久违了的谶语

生命就是一场一场的大雾

如在旺东,没人能够真切看到谷底

也没有人在雾中揣测神祗

最自在的应是不期而至的雪粒

敲中眉心的那些,骨头叮当,干脆而婉约

从这边过去,峡谷敞开,一道白水向下

山背后是印度,麦克马洪线只是一种地理

世上的人,如这繁华草木

硕大的杜鹃有些开始衰败

哦,落红,在旺东,沙昌多果山下

森林暗中喧哗,一只布谷鸟曲线飞过

《山间落红》

足够了,与积雪对应的杜鹃

盛开之后,雪在一个季节慢慢上升

一株树以众花的形式

卷云重来。有人在山巅与虚空结盟

落下是一种覆盖

红,杜鹃是自得其心的艳丽英雄

其实就是一次开放,杜鹃庞大而幽冷

在西藏,她们与群山之下的同名者

不同族类。最高的美总是孤独的

红也是一种宿命

似乎一簇簇火焰,把世俗及其爱情烧疼

掉下来了!凌乱且充满光明

尽管谁也无法逃脱

内心的凋零。我在山间偶然看到

红,再温和的泥土也不足以

一个人于寒冷和大雾之中

遭遇这一地的红,怜爱之余

也请允许我怀抱胸口,抬头悲切三声

《夜听涛声》

亦是如此。夜晚比白昼更具神秘主义

桑多洛河之水显然来自阔大的细部

在高处它们善于团结

但不得不面对消失。这种汇集体现的是

事物本身的变化及其再生能力

2014年五月此时,我在勒乡度过五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