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励志海的那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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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圈子

一路下来,他把小贩耍了个遍,把南腔北调换了个遍。

离开市场时,他说,这些方言,都是一路上新学来的。坐高铁时看报纸,说古玩市场尽是骗子,便想到了这一招儿,可以打打假。

不愧是个优秀律师的料。出来玩,还这么以天下事为己任。

刚交完哥大的定金,斯坦福的录取就飞来了。

斯坦福没有面试,我在准备申请时,并没有额外花心思。迟迟没有收到它的消息,我几乎已经放弃了希望,也曾自讽说,申请书恐怕是掉在招生办的地毯下面了。而西海岸的法学院招生办,听没听说过东部山里的MC,也是个问题。

这个惊喜,始料未及。

选斯坦福,如果损失的只是哥大的定金和预支的房租,倒也罢了。而我这些年置下来的一堆家当,还寄存在萨维诺教授家,如果往加州运,又是一大笔开支。另外,自己在村里困了几年,好不容易混到快要进城,似乎又得放弃了,因为斯坦福在留学生中的外号,就是“大农场”。

为了排名上高出的一位,值得么?

老爸说,斯坦福因理工闻名,哥大以人文著称,何况,美国法律的根在东部。所以,哥大应该是更好的选择。

姥姥说,哥伦比亚在学术圈有口皆碑,但在老百姓眼里,可有点让人迷糊了。人家没准以为你到了拉美,或者进了服装公司。斯坦福却是独一无二啊。

我给斯坦福发了一个邮件,附上了哥大的奖学金单据,口气尽量委婉地谈条件。

斯坦福当即回信,给了我更多的钱。

再次面临选择。因为身在北京,只有上网找信息了。

电脑的右下角跳出了Skype提示:端端上线了。

端端和我在哥大的新生会上有过一面之缘。他和我一样本科留美,但比我大一届,已经在纽约的一家咨询公司干了一年。

自从拿到哈佛的JD录取后,他就无心工作了。每到周末,借着学校报销机票和校友招待住宿之机,他把录取他的学校,几乎从头到尾逛遍了。

他说,“有钱人先参观学校,再决定申请哪些。咱只能对着电脑,按着排名往下走。现在,学校对咱这么好,总得给点面子,当面谢谢人家呗。”

端端有没有当面谢谢招生办的人,我不得而知。不过,这一趟玩下来,他把法学院中的同胞都认全了。

我在Skype上和端端打了个招呼,端端立刻有了回应:“什么消息?最近来找我的,都是好事。”

我一坦言,他立马发来了好几个笑脸和红心。

“还犹豫什么?赶紧跳槽!你说说,你毕业后想干吗吧?”

我还没确定。

端端不愧是干咨询的,噼里啪啦敲了一大段:

刚毕业,你肯定得进律所,而且必须是大所。你需要工作签证,而小律所和非政府机构要么不想给你办,要么没钱办。政府机构又不要外国人。

最好,你要进在北京或者香港有业务的国际所。这样,万一你人品差,抽不到工作签,国际所还可以派你到北京或者香港的分所去。

哥大法学院,每届将近400号JD,而斯坦福才100多号。毕业生们最想进的律所,就那么几个,哪个学校毕业生的机会比较大?律所录学生时,不会因为学校人少而相应地少录。

所以,你若想去纽约工作,虽说纽约律所合伙人中,以哥大校友最多,律师中,也以哥大出身的最多,但你仍然是有优势的。而你若想留在加州,斯坦福就更有优势了。何况加州比纽约工作压力小一些,适合女生啊。

我问,这是刚毕业的情况,可之后呢?

端端继续敲着键盘:你干了几年,要是有了绿卡,可能会想转行。而转行,无非是进政府、做咨询、自主创业,或者搞学术,那你就要看看,是斯坦福出身的选择面、资源面大,还是哥大的大?答案当然是斯坦福。还有,你要是想回国,那更得去斯坦福了。

我说,就你这几句,伤了多少哥大学子的心啊。

端端说,也就是你,别人,我可不会说的。你不信,再问问其他大仙吧。

端端给出了几个哥大师兄师姐的联系方式,并建议我进JD2017届(JD学制三年,2014年入校的学生,一般在2017年毕业,所以,称之为2017届。)的微信群看看。

哥大法学院的几位师兄师姐,和端端不谋而合。

2016届的师姐说,斯坦福的宿舍又宽敞又便宜,生活质量比纽约更胜一筹。即使身在纽约,一学期也去不了几次百老汇、大都会,还不如每天住得惬意,窗外阳光明媚。

2015届的师兄说,斯坦福JD项目招的国际生非常少,一定要珍惜这个机会。每年,哥大JD生开学最早,可就是这样,若是有人被前三名的学校从候补单上录取,即使是已经在哥大上了一两周课,还会卷起铺盖卷跳槽。你干吗要把幸运拱手相让呢?

热爱哥大的学姐露露不做评论。但她给了我斯坦福2015届JD彭哥的联系方式,建议我和彭哥聊聊。

彭哥立刻给了回复:欢迎!

彭哥正在纽约的律所做暑期实习。下班回家,饭还没吃,就陪我敲了一个小时的字。

彭哥告诉我,不论选哪一个,都自有道理。不过,如果我不太适应法学院,成绩不拔尖,选斯坦福,会更舒坦。

法学院汇聚了全美乃至全球的GPA狂人,我的成绩如何,不仅取决于我,而且取决于同学。以哥大为首,绝大多数法学院的打分方式,是严格按照排名,使班中成绩呈正态分布。每个班上,教授给几个A,几个A-,都受到限制。而大部分同学的得分,集中在B和B+之间。每个人的位置在哪儿,可以说一清二楚。而顶级律所挑人时,经常会设下前5%、10%,或20%的分数线,把排名靠后的同学拒之门外。

而斯坦福从2008年开始,采用了优秀/及格(Honor/Pass)的评分系统。排名前30%的,得分都是“优秀”,而后面的只要不是太差,基本都能“及格”。斯坦福的官方解释,是希望公司录人时,能注意到学生的方方面面,而不是仅仅盯着GPA的细微差别。

实际操作中,高端律所也有对策,还是会设下诸如“每年最少拿8个优秀”之类的隐性门槛。所以,斯坦福的评分方式能否缓解学生的就业压力,有待争议。它最大的价值,是减少了同学间的攀比和挤压。因为划分的等级没有那么细,互相之间的差距也不会被放大。同一门课,处于70%的中下游同学,在处于40%的中上游同学面前,还可以沾沾自喜。因为花了较少的精力,却拿了一样的分数。

彭哥去吃晚饭了。我在微信群中一打听,又发现了很多情报达人。而在达人们的心目中,彭哥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曾拿到法学院的一等荣誉奖。这个奖,对于一个中国人来说,不是后无来者,也是前无古人。

JD的一年级,特别是其中的国际生,很难有进大律所实习的机会,但彭哥却迎难而上,挺进了全美排名前五的律所。二年级时,为了换换口味,他不顾老东家的挽留,转战反垄断领域的龙头老大。

彭哥吃完饭回来,又上线了。我说,我来斯坦福,要是学不好,真怕把你树立起来的中国人形象给弄砸了。

他说,“别听人家瞎侃。JD没有诀窍,只靠坚持。好在这边风景很好,累了,可以到海边、到森林中放松一下自己。”

想起穆尔森林和优胜美地,我决定去斯坦福了。

当然,头功还要归端端。收到我致谢的信息,他揶揄道:“发达了,给口粥喝吧。”

一整天,我的手机都在嘟嘟发颤。微信群里的2017届们,有十几个或是回到了北京,或是来到了北京。大家准备搞一场见面会。端端的朋友、哈佛JD然然被公推为召集人。

然然被2017届戏称为CEO(Chief Entertainment Officer,首席接待官)。她留学多年,脑海里却自有一幅北京吃喝玩乐的全景图。参加见面会的人,住得分散,但然然选出来的餐厅,大家除了安心接受,不敢再说什么。因为然然已经开列了所有可能的异议,并一一提出了辩词。

然然不仅会选店,更会点菜。菜单上的特色,她都心中有数。她秀出纤纤玉手,接过巨大的菜单,象征性地翻了两页,就吟唱似的,向在座的我们广告推荐。她对菜品的样式和分量,比服务员还清楚。一桌下来,既排场,又不浪费。

十几个人聚餐,谁都不好意思让CEO请客。当她推说要去洗手间,却向前台方向走时,我们接二连三的拿着钱包冲过去。她见状不对,临时转弯,出了门,被我们集体拦下。

门口的保安拿起了对讲机,生怕碰上了聚众闹事。

宾大的开开说,“然然,我们AA制,将来你在波士顿请我们,好不好?”

然然挥着手说:“都回去,这像什么样子!要是小报记者拍下来,就能借题发挥了:名校法学院聚会,JD集体跑单,被保安拦下。”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而第二次的聚会,除了2017届JD,还有很快就要赴美的法学硕士生。

美国的法学硕士,学制短,只有一年,申请者多为有法律专业背景和工作经验的外国人。法学硕士的缩写是LL.M,加之申请者年龄相对较大,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所以就有了“老流氓”的俗称。

其实,作为JD的我们对老流氓很是尊重,因为他们的法律素养都比我们强。

上海的老流氓钱哥来北京开会,就被然然请来参加我们的聚会。问他想吃什么,钱哥要求不高,说有肉就行。

然然选了一家自助烧烤店招待钱哥。她本人不爱吃肉,光啃玉米棒子又太无趣,就取下手上的镯子,抄起火钳,独揽了烤炉。

大家一边吃,一边听钱哥讲他的职场经历,活脱脱的一剧《红与黑》。钱哥不想吓坏小朋友,又半真半假地安抚大家说,“美国的制度更严些,没那么多空子可钻,应该没这么你死我活。”

马哥接过了话茬儿,此前,大家一直挺好奇,为什么马哥读了6年的生物PhD,却改行学起了JD.马哥讲起来,也是一把辛酸泪。他原先做的是猴子的基因实验,都快成功了,却突发病菌感染,猴子们相继献身科学事业。因为是长期的实验,来不及重头做,他又改用了繁殖快的小白鼠。这一次,本是一帆风顺,却发现自己的新成果,已经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外校PhD抢先发表了。眼看又要耽误毕业,马哥一气之下决定转行。

马哥的话是否靠谱,我无从考证。但这家烤肉店不靠谱,则立马得到了证明。欢乐散场的一桌人刚回家,就有好几个开始上吐下泻了。

他们打着吊瓶,在微信上互相报告病情。

然然说:“姐姐对不住大家了。”

病号们说:“等我们好了,一起吃功德林的素斋去。”

病号们康复后,然然真选了家素餐厅。这次的新面孔,是耶鲁的JD丹丹。

桌子很大,我和丹丹面对面,没有直接对话,但听见丹丹说,今年去耶鲁的JD中,还有一位男生,他小时候上学早,还跳过级,18岁就大学毕业了。

还有更牛的,和这位同岁,却转学到耶鲁上二年级了。

JD这个圈子,年龄跨度很大:有跳级念完大学的,也有正正规规念过PhD的。不过,老的没有倚老卖老,小的也从不卖萌装嫩。大家都很珍惜这种平等。

聚会结束,我和丹丹坐同一路地铁回家。丹丹一听说我本科是英语专业,兴意盎然。她学的是世界政治,这些年读遍了学术文章,但读的小说并不多。她问我有什么推荐的名著或是畅销书。

我说:“单纯为了语言素养,得读当下的书。英语在不断的变化之中,老书的语言,虽然美,但对于咱们来说,实用价值并不大。不过,如果你想欣赏情节和人物,还是名著经典好。”

丹丹赞同道:“是啊。我读过几本畅销书,总觉得人物比较单薄,要么心理疾病,要么聪明过头。对话中的幽默,总像是作者闭门造车的结果,根本不是正常人即兴而为的俏皮话。而且,畅销书的情节,感觉小圈子中的琐事太多,实在比不上名著的波澜壮阔。”

我说:“咱这年代,人的信息来源太广,娱乐方式太丰富,很多小说家也只好适应快餐文化,写东西难免会多快好省。但这么多的畅销书中,经过时间的甄别,肯定会有未来的经典。”

丹丹问:“那你觉得,什么算经典?”

我说:“经典的共同点,就是要么在主题上有创意,要么是在语言上有突破。《麦田里的守望者》故事那么简单,却一炮打响,是因为叛逆少年自古都有,却从没有人写得那么刻骨铭心。海明威的《我们的时代》,主题上没什么创新,但好评如云,是因为海明威的极简主义对后人的影响太大了。”

丹丹思索道:“你说,是不是因为之前的作家把该突破的都突破了,现在的人已经没得可写了?”

我想了想,答道:“也不一定。其实很多评论家们在20世纪初就这么说过,但其后便出现了意识流文学。二战后,评论家也有过多余的担心,但新的突破还是有的,只是不那么一目了然。”

丹丹说:“也难怪。一眼就能看出所以然的,很容易成为宣传品。不管是政治目的,还是个人目的,都没有长远的价值为后世所用。”

我正要答话,赶上到站停车,打了个趔趄,抬起头,发现自己已经坐过了三站,慌忙跳下车,隔着玻璃对丹丹说,改天再聊。

我上了反方向的车,坐下定定神,想起自己和丹丹夸夸其谈这么久,却没按她的要求,推荐什么书。

这时,丹丹的微信来了:“谢谢!今天收获很大!以后接着聊文学。”

其实,是我要谢谢她。

学了这么久的英语,除了自我陶醉的施密特,还没有人和我谈过文学。当下的作家数量,是历史之最,但却没有一个世纪之前的文豪效应。这是教授们的心头之痛,也是我的困惑之在。而同专业的同学,上学时忙于应付手头的作业,没时间谈。毕业后为生计奔波,没心思谈。

我的第一个关心文学的朋友,是个JD.

前面的这些聚会,端端没有参加。那时,他正在云游中。

每到一个地方,端端都能找到当地的JD或者老流氓,包吃包住包玩。

在成都,有位老流氓刚做完一个小手术,需要卧床静养,便把大门钥匙和车钥匙给了端端。

在西安,有位JD小妹陪着他在城墙上骑车。他俩身边的游客,眼神里醋海翻波。小妹亭亭玉立,名包名表;而端端个子矮,晒得黑,穿得不修边幅。大家都惊叹于他这个屌丝,是怎么“勾搭”上白富美的。

在上海,端端只待了一天,却有8个人找他吃饭,每个人的时间还不一样。他把早、中、晚全约出去,还外加了两顿夜宵。

但等端端到北京时,还留在北京的JD已经没几个了。

然然在群里发信息,帮他求援:

“求收容!谁家有沙发、地板、狗窝、壁橱,能睡就行!本人担保事主身材短小,人品端正。滴水之恩,必涌泉相报。”

群里的反应很快,有位JD小妹说:“我住在女生宿舍里,舍管们民风彪悍。如果端端身材真的短小,可以钻进行李箱,我拉他进来。”

而小弟说:“我爸妈白天上班,晚上在家。端端如果愿意夜里上街躲躲,白天睡觉,可以进我家大宅。”

还是老流氓实在,当JD们还在磨嘴皮子,一位北京老流氓已经把端端的住处安排好了。不过,人家管住不管玩。老流氓讲,现在是他挣钱的时间,再玩就要入不敷出了。

我本想请端端吃饭。他却似乎对潘家园的古玩市场更感冒,非要我陪他去。

在古玩市场,端端故意操着四川口音,问起卖石头的小贩:“老板!这是玉吗?”

“当然。黄龙玉!你眼力真好,这是招财的金蟾。我这是要收摊了,便宜卖,800块!”小贩捧起粗制滥造的癞蛤蟆。

端端的口音更重了,对我说:“我看行!妹妹,咱来时就说,给村长置办点特产回去,让乡亲们开开眼,也不枉来一趟北京城。拿钱来,妹妹!”

我边跑边笑。端端追上来的时候,小贩还在大喊:“600块!600块要不要!”

端端跟上我,没走两步,又相中了一个鼻烟壶,和小贩讲起了陕西话。

一路下来,他把小贩耍了个遍,把南腔北调换了个遍。

离开市场时,他说,这些方言,都是一路上新学来的。坐高铁时看报纸,说古玩市场尽是骗子,便想到了这一招儿,可以打打假。

不愧是个优秀律师的料。出来玩,还这么以天下事为己任。

晚上,我们去了世贸天街。端端仰着头,看着液晶天幕上显示的短信,说:“怎么全是‘我爱你’?我来点新鲜的!”

他在手机上敲道:热烈祝贺然然被哈佛录取!

他点击发送前,叫我准备好相机,短信一上屏幕就拍照,发微信。他说,然然看到我俩想着她,定当感激不尽。

等了半天,屏幕上没反应。

他说,要不你试试?

我照做了,也没反应。

他说,这天幕,肯定有管理员控制,筛查信息。是不是哈佛让管理员嫉妒,被他删除了?

他改用哈佛法学院的缩写:热烈祝贺然然被HLS录取!

仍然没有反应。

难道有英文字就不行么?我急了,写了“我爱你”,但还是发不上去。

端端揣测:“咱俩的手机号,肯定是被黑名单了。我害了你了。以后你想要和谁在此廉价表白,都不行了。”

我说:“换个号码呗。”

他说:“换个思路呗。咱可以开一家集珍爱网、百合网、世纪佳缘和微信的优点于一身的相亲网站,专供海外人才使用。咱不像非诚勿扰那样,需要抛头露面;也不像世贸天幕,要收钱。……”

我接过话茬儿:“但咱的会员是要写申请才能进的,录取率低于10%。”

端端刚走,彭哥就到北京了。

我刚好有一肚子问题,所以,一听到消息,就赶紧跑到了他住的酒店。

我告诉彭哥,我刚刚读完阿蒂库斯·法尔孔(AtticusFalcon)的《法学院星球》(LawSchoolPlanet㊣)。法尔孔整个一个批评家,把法学院的教育贬得一无是处,讲JD们学得很苦,学的无用,让我的感觉很不好。

彭哥说,他也看过《法学院星球》。按照法尔孔的观点,法学院教授确实都是人才,但却是只能探讨空头理论、而与实际生活格格不入的人才;他们也很有人格魅力,但最擅长的却是误导学生,喜欢把简单问题复杂化。不能说法尔孔不对,而只能说法尔孔太偏激。法学院的确有法尔孔讲的教授,但这样的教授并不是全部。

彭哥说,文学作品都免不了夸张,法尔孔的做法无可厚非,但读者,应该有自己的头脑,可不能被作者左右。

我说,文学作品虽然有可能夸大其词,但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何况,法尔孔写的是自己的经历。法尔孔讲,法学院学的所有课,到了律所都没用,因为律师不需要死记硬背法条,再怎么背,也比不上网上的无敌资料库;法学院着重讲的案例,也只是法律发展史中的沧海一粟。法尔孔的这些观点,我是蛮认同的。

彭哥说,你上过这么多年学,学到的知识有多少还在用?法学院教的知识和案例,的确不见得都有用,但讲知识和案例的过程,就是训练法律思维、发展法律素养的过程。所以,法学院的课,可以说没有用,也可以说很有用,关键在你看问题的视角。

也许,是法尔孔错了。学什么知识都需要经过“过滤”,但如果你的视野不在知识本身,而在知识背后的东东,那么,你真的不必纠结于知识有用还是无用了。

彭哥回美国了,但露露从非洲回到北京来了。

一个假期,露露都在非洲,她参加了联合国下属机构组织的一个公益项目。

露露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做公益,那么多JD都愿意做公益吗?

露露不等我接话,自己就作了回答:这是因为,上JD苦,JD后更苦。

JD的苦,我早已了然于心。因为,申请法学院的时候,就有人提醒过我:到了法学院,你会知道,为什么JD一毕业,就能挣十五六万美元了,是因为JD三年,你少睡的觉很多,流的口水很多。而且,彭哥已经告诉我,在斯坦福法学院,JD一年生一周五门课,每门课一周三次。课堂之外,一周还要看几百页书,不然,根本听不懂教授在讲什么,也无法融入课堂讨论之中。何况,学院差不多天天有讲座,不出听,说不定会错过重要信息。GPA高的,就是睡觉最少的,学得最苦的,付出努力最多的,而不是所谓智商高的。

露露调侃道,人家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而JD呢?是吃得苦中苦,方为苦中人。

露露告诉我,她在哥大,见过很多律师。律师是个高薪的职业,但大律所的合伙人根本没时间花钱,全便宜遗产继承人了。而当不上合伙人的律师,即使为律所奉献多年,劳苦功高,也只能另谋高就。一面是熟手接踵流失,一面是新毕业生源源不断地进来,这就是大律所的常态。

毕业生入了行,从早到晚干的事,就是查文件、回邮件、写备忘录。新手们几个月的努力,也许会成为合伙人谈判桌上的精彩一瞬或庭审中的制胜时刻,但他们可能连案子有没有开庭都无暇关注,而只能专心于堆在案头的各色文书。

大律所的起薪十五六万美元,每年还有1到2万的加薪。但这样的收入,正好处在美国税收最狠的区间,扣了税、还了助学贷款,再怎么攒钱,也富不起来。即使手头有闲钱,也要变相地还给工作。因为没时间跑路,需要住离律所稍近一点的高价房。为了取悦客户,需要穿名牌,开好车。偶尔出门度个假,老板还可能发来十万火急的邮件,让你在沙滩太阳椅上敲电脑。

我问:那小律所呢?

露露说:小律所合伙人的生活质量要好很多,助理也能当上合伙人。但金融危机,倒闭得最多的,就是小律所。

露露接着说,身苦,是JD后的第一苦,而第二苦,是心苦。这是因为,学法律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正义感,都有点梦想,但进了律所,经年累月下来,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帮一堆为富不仁的家伙干了多少坏事。为了少一点心苦,多一点自我慰藉,只要有可能,律师们就要做一点公益,做一点善事。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美国人有这样的告诫了:别上法学院。律师总是代表别人去争利,压力奇大。自杀是律师非正常死亡的第一号原因。

上JD很苦,我早有心理准备,但JD后,真的还有更苦?

难道端端们的幽默、然然们的潇洒,只是JD前的释放和宣泄,只是为了迎接最苦逼的时刻?

时间,也只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