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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血战(1)

经过二十多天的长途跋涉和颠沛流离,万余人的川西先遣抗日军像一支庞大的逃难队伍,跨越山西、河南、安徽地界,终于到达了江苏北部的徐州城。

这时,南京保卫战已经彻底失败,日军已经攻占了南京城。而山东方面,韩复榘竟然置蒋委员长“固守山东”的命令于不顾,节节败退,最后退逃到鲁西南的菏泽、巨野、曹县一带躲避起来,将徐州的北大门洞开,直接暴露给了长驱直下的日军。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急欲派兵填补韩复榘留下的防守空白,川西先遣抗日军的及时到来,给了他莫大的惊喜,他当即派出一名高级参谋,代表他到城外迎接,并将他们带入城内,在一个事先准备好的营房里安顿下来,补充给了他们大量的枪支弹药和衣服棉被,还杀猪宰羊,招待川军。吃饱喝足的川军士兵,穿着新发的棉军衣和棉军鞋,在营地里到处走动,逢人就说:“还是李长官对我们川军好,对我们川军有情有义啊!”

当天晚上,李宗仁又带着司令部几名军官来看望和慰问川西先遣抗日军,并亲自给何军长送来了一套崭新的中将军装,以示关心。何军长接过军装放到一边,面色严肃地说:“李长官还是下命令吧!需要我们到哪里驻防,我们立刻就走,决不在徐州城里做片刻流连!”

李宗仁要的就是这句话。他拉住何军长的手,感慨地说:“我知道你们从九月初出川,一路奔波劳顿,横跨了大半个中国,很是辛苦。我本想让你们在徐州城里多休整几日,但前方战事紧急,山东危在旦夕,我想留也留不住你们了。我希望你们明天一早就出发,火速赶赴山东滕县驻防,抵御从津浦路南下的日军!”

何军长点头接受了任务。

可李宗仁又叹了口气,神情忧悒地说:“韩复榘不顾委员长死守山东的命令,节节败退,连连后撤,让委员长非常震怒。老兄此去滕县,可要竭尽全力,抵挡日军哦!”

何军长淡淡一笑,说:“请李长官放心,我们川军不是稻草人,我们川军是有血性的!”

李宗仁听后一怔,知道他与白崇禧在电话里讲的话被何军长知道了,歉疚地说:“对不起,我是用兵心切,口不择言,还请老兄谅解。”

何军长向李宗仁敬了一个军礼,说:“李长官你放心,是骡子是马,我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李宗仁拍着他的肩头说:“好,好,我就喜欢这样的队伍!”

第二天一早,川西先遣抗日军就奉命从徐州出发,冒着凛冽的寒风紧急北上,开赴山东滕县驻防了。这时,沿津浦路南犯的日军矶谷第十师团已经攻占济南、泰安、曲阜,将战线推进到了鲁南的邹县。进驻滕县的川西先遣抗日军根据形势,火速布防:军指挥部设在滕县城里,各师、旅、团,突前驻防。其中李嘉祥和李嘉祺率领的“李团”渡过北沙河,挺进界河镇,直接与邹县地面的日军对峙。

由于此前韩复榘的节节败退和纵兵劫掠,界河镇人心惶惶,已有不少人在收拾细软,准备南逃了。川西先遣抗日军的到来,让当地的老百姓又惊又喜,纷纷跑上前去,询问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当他们得知这支队伍来自于遥远的四川时,他们全都唏嘘感叹不已,拉着官兵们的手,涕泪满面地说道:“那天杀的韩复榘呀,吃着我们山东人的粮,花着我们山东人的钱,可日本人一来,他就丢下我们不管了,跑得比兔子还快!还是你们四川人好哦,跑这么远来帮我们山东人打仗!你们真是我们的大救星啊!”然后就把官兵们纷纷拉进家里去,把最好的房间与火炕让出来给他们住。吃饭的时候,他们还特意杀了鸡宰了羊,搬出浓香的高粱酒,热情地款待川军官兵。

这些官兵在四川从来没有受过老百姓这样的拥戴和爱护,他们大块吃着肉,大碗喝着酒,神色兴奋地说:“在四川打内战跟出川打国仗,就是不一样啊,连老百姓都欢迎我们,待见我们了!”

李嘉祥将团部设在镇中心一座青砖瓦屋里。这是一个较为富裕的人家,两进院落,二十余间房屋,四周都被高大厚重的石墙围着,房前屋后种满了核桃树,旁逸横斜的枝丫将整个院屋都覆盖了。可以想象,到了盛夏时节,这里肯定是浓荫蔽地,一片翠绿。

主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山东大汉,姓张,祖上曾考取过朝廷的武举功名,算得是个武术世家出身,早前在镇上做着盐茶生意,自从日本人攻进山东后,他就放下生意不做了,将镇上习武的年轻人组织起来,成立了“红枪会”,并自任会长,准备用他们手中的刀枪剑戟保卫家园,保护家业。对李嘉祥等人的到来,张姓会长非常欢迎,立刻将头进院落腾出来,交给他们住宿,并且跑前跑后地忙碌着,给他们送吃送喝,送茶送水。

张会长说:“你们川军来了,我们心里就踏实了。韩复榘可以带着他的队伍跑,可我们跑不了啊!我们的家在这里,根在这里啊!”

李嘉祥说:“你放心吧,我们会竭尽全力打击日本鬼子,保护你们的!”

张会长立刻拍着胸膛说:“队伍上有啥需求,你尽管开口!我们界河镇的人就是不吃不喝,不铺不盖,也要让你们川军弟兄吃好喝好住好,精气十足地去打鬼子!”

张会长的话很让李嘉祥感动。他当晚就向住进各家各户的“李团”官兵下达了命令:必须像对待亲娘老子、弟兄姐妹一样善待当地百姓,如有劫掠财物、扰民祸害妇女者,就地枪决!

官兵们听了命令后,都嘿嘿地笑,说:“人家把最好的屋子都腾给我们住了,把最好的被子都送给我们盖了,把最好的酒肉都拿给我们吃了,我们哪还好意思去骚扰人家,祸害人家哦!”

几天之后,李宗仁便召集第五战区各路人马的军事主官,部署“徐州会战”。

驻扎在山东滕县的何军长,也应邀到徐州参加会议。

这时,由于华北大部沦陷,华东的上海和南京也相继失陷,国民党中央和国民政府不得不仓皇搬移到长江中游的武汉。为了彻底摧毁中国军队的抗日意志,日统帅部催促华北方面军和华中派遣军同时加紧南下与北进,全力聚歼徐州地区的中国军队。

负责北上攻击徐州的,是由日军吉住良辅中将率领的第九师团,他们沿津浦路和大运河北进,目的就是吸引和牵制中国军队,保证华北方面军的矶谷第十师团、板垣第五师团、土肥原第十四师团迅速完成对山东全境的占领,夹击徐州。华北方面军的作战意图是:矶谷第十师团沿津浦路推进,攻破滕县;板垣第五师团和土肥原第十四师团沿胶济线推进,攻破日照、临沂,与矶谷第十师团在台儿庄会合,并力攻占徐州,打通南北战线。然后,三个师团再会同第九师团,挥师西进,直取中国政治军事中枢武汉,迫使中国政府全面投降。

这样,徐州就成了中国抗战的桥头堡,也成了日军西侵必须拔除的钉子。

会上,李宗仁代表中国军队最高统帅部和蒋委员长,向参会各部下达了防守任务:

徐州南线:第十一集团军第三十一军负责安徽凤阳、蚌埠一带防务;第五十一军、第五十九军负责淮河北岸澥河、浍河、固镇一带防务;第二十一集团军第四十八军固守淮南炉桥地区。南线中国各军队必须精诚团结,全力抵抗由津浦线、大运河北犯的日军。

徐州北线:第三军团第四十军驻防临沂,川军第二十二集团军(原第二路预备军第一纵队)第四十一军、第四十五军、川西先遣抗日军驻防苍山、枣庄、滕县。北线中国各军队必须竭尽全力,阻止日军三个师团在台儿庄会合,彻底粉碎日军并力攻占徐州的阴谋。

代表川军接受任务的,是刚刚升任川军第二十二集团军总司令的孙震。他已在两天前,率所辖各部赶到了徐州战区,并奉李宗仁之命,带着司令部进驻到了山东临城。

任务部署完毕后,李宗仁面色严峻地向参会军官们强调:“此次会战,关系到我第五战区各部之生死,关系到中国存亡之关键!你等各部务必在各自防线,死堵日军,务必号令各级官兵,拼死抗日!敢不守军令擅自退缩者,军法论处,决不宽贷!”

随后,李宗仁又适时公布了几天前,蒋委员长亲到河南郑州召开第一、第五战区军事会议,以及当场逮捕法办韩复榘的消息,同时还公布了蒋委员长亲自拟定的四十三名作战不力的军官处罚名单,其中就包括第六十一军军长李服膺和第五集团军总司令香翰屏。

“今后如再有不奉命令,无故放弃守土,不尽职抗日者,杀无赦!”蒋委员长警告全军各级将领。

第五战区的参会军官们全都面色肃然,如芒在脊。

这时,会场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插曲:李宗仁手下一名作战十分骁勇的军长,霍地站了起来,瞪着坐在桌子对面的孙震和何军长,神色傲慢地说:“徐州北部山东境内的防线极为重要,关乎整个徐州会战的大局,派他们川军去防守,是否恰当?”

当着众多军官说这样的话,无疑是对川军表示强烈的质疑和巨大的鄙夷。孙震惊愕不已,怔怔地看着那位军长,不知道该说什么。何军长却按捺不住心中的羞辱与愤怒,哗地站了起来,揭下头上的军帽掼在桌子上,涨红着脸大声说道:“我当着李长官立下军令状:滕县在我在,滕县亡我亡!如若我们川西先遣抗日军,在作战中有丝毫懈怠,丢失了滕县,我即自裁,谢罪于天下!”

孙震也站起来,说了一些全力作战,确保徐州北线防务的话。

会场上这才安静下来,并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只有那位桀骜不驯的军长还斜吊着眼睛,神情怪异地看着孙震和何军长,冷冷地说:“那我倒是要看看,你们川军究竟是怎么防守北线的!”

会后,李宗仁特意将孙震和何军长留了下来,安慰他们说:“会上有人说了对川军不敬的话,希望你们不要见怪。”孙震叹了口气,说:“这些年我们川军一直在川内打内战,名声不好,我能理解。”何军长站在旁边,没有说话,脸孔黑得像一块冰冷坚硬的生铁。

于是李宗仁就回身叮嘱他:“滕县是徐州的门户。滕县不保,则徐州不保,徐州不保,则武汉不保!望兄率部全力以赴,拼力死守,不负蒋委员长和山东百姓的重托!”

何军长昂着头,神情悲穆地说:“李长官你放心,我早就说过了,我们川军不是稻草人,我们川军是有血性的!”

李宗仁点点头,见他还穿着那身已显破旧的川军将官服装,就问他为什么没有将新军装换上?何军长面色凝重地说:“我把它收到箱底了。等我完成了滕县的防守任务,我再穿着它来见您吧!”

李宗仁明白何军长的心思,也知道他这句话的分量,便拍着他的肩头,颔首笑道:“好,好,我等着那一天!”

当天下午,何军长就坐着李宗仁调配给他的军用吉普车,回到了山东滕县的指挥部,并连夜召开团以上的军官会议,传达“徐州会战”精神。会上,何军长特意将那位桀骜不驯的军长当众侮辱鄙夷川军的话和盘托出,不无悲怆与愤怒地对他身边的军官们说道:“自从我们出川以来,沿路都受到了外省军队的冷眼与歧视,他们不是将我们看作叫花子,就是把我们当成烂丘八!俗话说,知耻者后勇。我们不能再像过去一样自由散漫,胡作非为了!我们要坚决打好滕县保卫战,为我们四川人争光,为我们川西先遣抗日军争光!”

然后,何军长就要参会的军官们出主意,想办法,如何打好滕县保卫战。

李嘉祥首先站起来,说:“我十分赞成军座的想法。山东老百姓对我们非常友善,非常拥戴,也非常看重。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打它一仗!不然,我们在山东就无法待下去了,老百姓就会像骂韩复榘一样地骂我们!”

接着,他就提出了一个具体的作战设想:距界河镇不远,有个地方叫两下店,驻有四五百名日军。两下店远离邹县日军大本营,突前据守,首尾难顾,正好可以对它发动突然袭击,全歼那里的日军守兵,让那些瞧不起川军的人看看,他们是怎么抗战,怎么打鬼子的!

何军长听他说完后,就走到墙上挂着的军用地图前,望着上面的“两下店”和敌我对峙的布防情况思索起来。

大约一支烟的工夫,何军长便转回身来,说:“这个想法很好,完全可行!”然后,就向参战各部下达了作战任务:三日后深夜,“李团”从界河镇出发,向两下店发动突然袭击;驻防滕县外围的另两个团,负责左右迂回进袭,切断两下店与邹县的交通,防止日军前往增援,协助“李团”全歼两下店的日军守兵!

李嘉祥与另两位团长站起身来,欣然领命。其他师、团长也积极响应,表示要将部队前移,做好战斗准备,全力打击可能疯狂反扑的邹县日军。

李嘉祥离开滕县的军指挥部回到前方的界河镇时,天已大亮,团参谋长和李嘉祺正带着官兵们在镇中心的广场上进行晨典操练,“一二一”的口令声和练习刺刀的喊杀声震荡清晨的天空,引来镇上许多居民站在四周观看。张会长也把他的“红枪会”拖了出来,跟在军队后面,学着“向左转”、“向右转”、“齐步走”、“正步走”。虽然他们都是习武之人,但对军中的操典一窍不通,转得乱七八糟,走得稀里糊涂,让四周围观的人们全都捧腹不已。而在这些捧腹大笑的人群背后,还站着一些穿着红棉袄、扎着粗辫子的年轻姑娘,她们宽大的脸盘被清晨的寒气冻得红扑扑的,黑黝黝的两眼地盯着晨练的川军士兵。其中一个长相秀气的姑娘,像是在队伍中发现了什么,将嘴巴伸到身旁的女伴耳边去,窃窃私语。那女伴禁不住抬起手来,在姑娘的手臂上狠狠地掐了一下。姑娘即刻满脸涨红,也拿手去掐那女伴,眉眼嗔笑闪忽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娇羞和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