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感受德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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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回眸与前瞻(5)

有必要说明的是,像这样消极悲观的估计带有相当的群众性,并不仅仅存在于某一些媒体或人士。拿笔者来说,近十年来在德国东部确实看到了巨大的变化和成就,但同时也体验到西部所付出的代价。七八十年代到过联邦德国的人,当时都对这个高度发达的国家各方面的成就惊羡不已,认为那时真是它在战后短短二三十年间创造的黄金时代,后来呢问题可就多了。而问题的由来,是不是主要就在“不对等的统一”呢?

回答只能由历史做出。

平等与民主,什么更要紧?

再说德国东西部之间为什么存在隔阂,人们头脑里的“柏林墙”为什么仍未推倒?一句话,隔阂来自近半个世纪分裂形成的不同价值观,乃至不同的生活工作习惯。

不同的意识形态和学校教育,使东部人更重视社会公正和平等;至于个人的自由和民主什么的,似乎就不那么重要了。更有甚者,不少人还认为原民主德国的计划经济,是落实社会公正更为人道的制度,因此越发厌恶由自由竞争造成的贫富不均,自觉不自觉对舒舒服服地吃大锅饭心存怀念,如果再遇上失业什么的便更加满腹怨恨。结果,有61%东部居民不满意联邦德国的现行制度,自1990年首次自由选举以来行使选举权的人越来越少,勃兰登堡州的居民参选率仅为50%;而由原民主德国统一社会党改组成的民主社会党,仍获得居民的支持而占据不少议席,来自西边的自由民主党和绿党却完全靠了边。对自己曾经十分佩服的西部兄弟,也产生了受歧视的穷亲戚的嫉妒和怨恨。

在西部情况恰恰相反。人们重视个人的民主和自由,对强调集体主义、社会公正和人人平等的社会主义畏似洪水猛兽,早已习惯有时也是很残酷的个人竞争。结果是多达70%的西部居民满意现行的政治制度,反之对原民主德国的制度及其遗留下来的民主社会党深恶痛绝,使这个党在西部完全没有市场。对于在柏林墙开放之初自己曾经热烈欢迎过的东部同胞,则在这些人原本好逸恶劳的成见之外,又增加了一个不知满足和忘恩负义的印象。

孰是孰非一下子说不清楚,也无须局外人来说清楚;反正德国东西两部分之间还存在隔阂。正是,钢筋水泥建造的柏林墙看得见,摸得着,要推倒尽管也不易,但毕竟已经推倒。而另一道长期形成的意识形态的高墙,价值观和生活习惯的高墙,它深深扎根和渗透在人们的心里,无形地耸峙在两种社会制度之间,要推倒就困难得多了。

那么十年前的两德统一,以现在的观点来看,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呢?看来是的。拿科尔当政时期的联邦议院议长聚斯姆特女士的话来说:“我们西部人对东部同胞的过去,对他们的感受,对他们与我们的关系,都知道得太少了。事实上我们当时还没做好重新统一的准备,在许多方面还是无知者。”

然而,客观地讲,1989年至1990年的形势发展也太出人意料,也真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面对着痛苦分裂了近半个世纪后上上下下的统一要求,面对着千千万万冒死投奔西方的东部同胞,谁又能不热血沸腾,头脑发烧呢?更何况,实现民族的重新统一,是可载入国家乃至世界史册的丰功伟绩啊。

现在,据媒体报道东部的建设已遇到困难,前些年经济增长速度远远高于西部的情况不复存在,尤其是某些靠国家投巨资支撑的行业如建筑业不再景气,整个生产率和增长率又重新落到了西部后面,人均产值仍然不足西部的60%,看来社会和经济问题都相当严重。

但是,尽管如此,德国的政府和人民并未失去信心,而是努力在动脑筋想办法。有的人认为应该开展一次关于合乎时代要求的基本价值观的大讨论,以弥合东、西部人心灵上的鸿沟。有的人认为东部人应该学会西方的民主,以适应现制度下的生活……

不管怎么讲,德国的东西两部分要真正实现融合,包括外在和内在的融合,社会和经济的融合,还需要很长的时间,还要经历一个艰难的过程。不过,人们仍信心十足,认为德国有足够的实力来克服困难,调整自己以适应时代的需要和未来的挑战。我呢,自然也相信勤劳、聪明、务实的德意志民族最终能彻底推倒“柏林墙”,横亘在东西部之间心灵上的“柏林墙”。

新柏林 新世纪 新崛起

话说“世纪大搬迁”

前文引述的那些回顾德国统一十年得失的文字,很少或者说几乎没有提到把首都从波恩迁到柏林这件事。而在笔者看来,它不仅是一件世所瞩目之举,而且意义极为重大、深远;它的顺利完成应该讲是德国统一十年取得的最重要成就。

把首都迁到柏林,这可是一件关系全局的大事情。1991年6月20日,在经过长期的辩论之后,德国联邦议院才以337票对320票,终于通过了迁都的决议。

仅仅17票的微弱多数,说明分歧之大,争论之激烈。

持异议的一方即所谓“波恩派”认为,把整个立法和行政中心大搬迁,不仅花费异常昂贵,一家预测研究所的估计高达600亿甚至1000亿马克,而且德国历史上最长的一段和平、民主和自由的时期已与波恩这座朴实、宁静的古城的名字紧紧相连,相反,还都柏林则会唤起不少阴郁和令人痛心的记忆,因为众所周知,那座目前破破烂烂的城市曾经是普鲁士军国主义的温床,两次世界大战的策源地,东西方冷战的战场和德国分裂的集中体现。

但是,主张迁都的“柏林派”到底获得了胜利,因为他们的理由更加充分,更加有力。九年后回过头来进行总结,“柏林派”没有错,当时由他们那17票的微弱多数促成的决议完全正确。根据最新的媒体报道,当1999年9月联邦议院如期在整修一新的柏林国会大厦第一次开会议事时,原“波恩派”已没有几人再固执己见了。

不用细述整个搬迁过程的复杂,工作量和运输量的巨大,费用的高昂,遗留问题的众多。只要了解以下几个数字就够了:除了总统府和联邦议院,将有约40个联邦政府部门陆续从600公里以外的波恩,搬进柏林18幢需要彻底整修的建筑里,有27000个政府职位因搬迁需要调动,搬迁初期每周至少有1200人乘四架飞机在空中穿梭往返,到了1999年9月搬迁最紧张的阶段,每周在空中飞来飞去的人达到了4500人左右……

然而,经过素以干练、理性、思想开放和科学头脑发达著称的德国人几年的努力,一切困难都迎刃而解,迁都任务圆满地完成了。结果,总花费控制在了规定的200亿马克以下,其中还包括给波恩的28亿马克补偿。

为什么能做到这点?因为计划周详,实施得力,能避免的无谓花费和劳动,都实事求是地尽量避免了。具体的做法很有意思,对我们也不乏启迪作用:

首先,搬迁实际上是在波恩—柏林—法兰克福三市之间双向进行。在波恩的主要和多数立法、行政机构搬迁去柏林的同时,留下的六个部之外也新增加了一些机构,包括从柏林迁来二十个联邦行政单位,以及从美茵河畔的法兰克福迁来的三个。也就是说,借此机会实行了一次行政机构的大调整。这样,波恩不但保持了行政辅助中心的地位,而且空出的地盘全都有了主儿,再加上在柏林也是整修多于新建,花费便大大地降了下来。

其次,普通公务员尽量做到换岗位不换地区,家在波恩的人尽量留在或调到迁来波恩的其他机构上班,特别是那些老弱和拖家带口者;非去柏林不可的则得到了交通和出差的补贴。结果不但减少了遗留问题,还顺带实现了人员的合理调配。笔者一些供职于基金会和学术机构的朋友基本上仍留波恩,只有在联邦教育与科学部当处长的Jobst博士须要跑一跑,但是与我同年的他离65岁退休已经不远,很乐于快些退下处座的位子接受照顾。

第三,做出迁都决议以后三年的1994年,联邦议院又通过了《柏林—波恩法》,对有关事宜做了明确、详细的规定。真正大规模的搬迁是到了1999年才正式展开,在此之前做了细致周密的计划和准备,特别是柏林的规划、维修和新建更是井井有条,忙而不乱。结果在忙于迁都的八年中一切运转正常,没听说出什么大纰漏,更没见有谁借机大肆贪污和挪用搬迁经费的报道。

有人把德国的迁都称为“世纪大搬迁”,我看并非夸大其词。对于完成了这一壮举的德国政府和德国民众,我只有两个字:佩服。

迁都柏林好处多

为什么不惜劳民伤财,定要将联邦德国的首都从波恩迁来柏林呢?

这个问题,联邦议院中的“柏林派”在辩论时已讲得相当清楚,我上文之所以未做征引,是希望让完成迁都后的事实本身来回答。根据报纸报道的各方面反应,现在可以讲迁都已带来如下好处:

为了名副其实地成为新的首都,柏林从1994年开始进行了大规模的重建,特别是原处于柏林墙边的勃兰登堡门周围一带,前些年的不毛之地乃至无人区已变成90年代全世界最大的建设工地。勃兰登堡门内往南一二百米处,美国大使馆正在战前的原址上修建新馆舍,英、法等国自然随后紧跟;门内往北一点的国会大厦背后,则已动工新建联邦议院的议员办公场所和其他行政楼宇;门前往南不到一公里,在曾经充当民主德国人民军射击场的波茨坦广场上,正耸立起来德国奔驰(戴姆勒—克莱斯勒)公司和日本索尼公司的超现代高楼群;而北面近在咫尺的共和国广场边,正热火朝天地进行着全民关心的国会大厦的翻修和一系列办公大楼的新建……真是到处一派热气腾腾的建设景象!

拆掉了高墙的大柏林有人口350万,占整个东部2000万人口的六分之一,大规模开展的建设不仅创造了无数就业机会,带活了城市和周边经济的景气,对整个东部经济的复苏也有促进,而且更重要的是还大大鼓舞了民众的士气,让人眼睁睁地看见统一带来的变化和改善,从而把心思更多地集中到国家的重建上来。

迁都柏林实现了整个国家政治经济重心的转移,为德意志民族的振兴和崛起选好了踏跳点。柏林地处欧洲的中心,在德国境内的位置偏北而比较适中,又在东部的腹地,不但对五个新联邦州的民众具有更大的亲和力,成为东西部进一步融合的连接点,有助于最后推倒心理上的“柏林墙”,真正实现民族的团结和国家的统一,长远的、政治上的好处更是无法估量。

迁都对德国未来的经济发展十分有利。战后近几十年的稳定时期,使整个西欧的经济增长趋于饱和,重心已开始向潜力巨大的中东欧地区转移。柏林自1871年至1945年一直是德国的首都,政治、经济、文化、科技、教育的中心和交通枢纽,现在借统一的东风还都柏林,可谓及时而富有战略眼光。这样,德国从心理上和行政区划上也进一步恢复了昔日的地位,无疑将更好地在未来统一的欧洲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

是的,柏林是有着沉重的历史包袱。然而,与其掩耳盗铃,为了忘却或掩盖历史而抛弃曾为德国和欧洲举足轻重的城市柏林,还不如勇敢地正视历史、牢记历史教训,来得更加聪明,更加现实,更加明智。联邦议院到底还是支持“柏林派”,决定把首都迁回到施普里河上的普鲁士名城,再一次证明德国人确确实实是勇敢、明智而又聪明。他们绝不做因噎废食、抛弃历史和祖宗的蠢事。

完成迁都一年后,到举国上下庆祝重新统一十周年时,原本满目疮痍的大柏林作为德国的首都,已面貌焕然一新地出现在世人面前,预示着德意志民族在新世纪里将有一个新的开始,新的崛起。

通体透明的球顶——新柏林的象征

是该谈一谈已经多次提到过的国会大厦了。在柏林重建的大棋盘上,这幢地位显赫的大厦的翻修、更新,跟几年前被一对号称大地艺术家的夫妇用银色织物整个包装起来时一样,从头至尾一直成为世人关注的焦点。还不止此呢,整个首都重建工程的指导思想和组织程序,也可以用国会大厦的翻修作为范例和典型来加以说明;至于在完成修复、更新以后,这幢大厦特别是它漂亮的玻璃球顶,更成了新柏林和新德国的象征。

落成于1894年也即德意志帝国时代的国会大厦,一百多年来屡遭劫难,纳粹党徒纵火焚烧它,“二战”中挨了不少炸弹,1961年至1971年虽经修复,却没有了脑袋,没有了那原本显得庄重威严的高大拱顶。这样一幢承载着辉煌、罪恶和苦难的历史建筑,是否有必要修复、重建?如何修复、重建?谁来修复、重建?特别是那已经荡然无存的拱顶,是否还要加上?所有这些都曾经是问题,都曾经引起了举国上下的思考和争论。

在经过了公开、自由的讨论以后,所有问题都解决了,而且解决得似乎非常理想,解决得似乎让国内国外都挺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