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郡主驾到(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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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姐妹

贬灵儿位分的旨意迟迟未来,燕巧却在顾明渊的口谕下鲤跃龙门:

“兹有陈氏燕巧,秀外慧中,贤良淑德,特擢升为庶妃,赐封号鹂,主事清虹苑,以告后府。”

燕巧跪谢,接过顾明渊手谕,展开看了会儿,忽然疯魔一样大笑开,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攥住手谕,直奔灵儿的房间!

“燕巧姑娘!我们家主子在休息——”一个小丫头惊慌地想去拦,却被燕巧恶狠狠一个巴掌扇倒在地!

“滚开!什么燕巧姑娘!以后要叫我鹂妃娘娘了!”燕巧一步跨进去,轻车熟路地冲向灵儿内间的床榻!

“你给我起来!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她掀开帘幕,毫不顾忌地拎起灵儿的衣领,灵儿柔弱的身体在她的蛮力下仿佛个破败娃娃一样,不堪一击。

而那道旨意,灵儿只看了一眼就呆住了,颤抖着手想拿近些,想看得更清。

“不可能……不可能的……”她喃喃着。

“什么不可能!”燕巧冷笑道,“对我冷嘲热讽,跟王妃告状贬我为丫鬟,你对不起我的地方还少吗?”燕巧狞笑道,“不过没关系!以后我是鹂妃,你是庶妃,我为主,你为副,我们一起在清虹苑里,日子还长着呢,我的学政小姐!”

“哈哈哈!”她大笑着昂首而出。这是她来到清虹苑以来,头一次这么畅快,这么开心。

王爷终于开眼了,终于看到她的好了。她可是有儿子的人,将来母凭子贵,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燕巧越想越得意,踏出灵儿院的时候停下,回头瞪了眼身后的三进院,吩咐道:“她一个被王爷责令闭门思过的丫头,也配住这么好的房子?把她给我迁到厨房后面那间房去!以后每天只给她一顿饭,让她好好清净清净,向佛祖忏悔自己的罪过!”

“是——”奴仆们齐齐答应。

寒冬腊月,灵儿与贴身丫鬟流珠费力地凿开冰池,丫鬟将木桶扔进窟窿里,两个人拼命往后拽,将木桶往上拉,丫鬟一个不留神,“啊”的一声摔倒,眼见就要滑进冰窟里!危急时刻灵儿飞扑过去,一把抱住流珠的脚,拼死将她拉了上来!

流珠的头已经泡进了冰水里,整张脸冻得发紫,劫后余生,眼睛怔怔地看着灵儿,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抱住了灵儿。

灵儿抱着她,眼里也湿润了,冻到僵硬的手拍着她的后背,一声声安慰着:“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两个人费力地站起,互相依靠着,慢慢往冰冷的木屋里走去。

一进房,灵儿便点起了仅剩的几块木炭,烟火的味道顿时弥漫了整个屋子,她呛得咳嗽几声,却还是贪婪地伸出手,凑近那火苗,汲取一点点温暖。很快,她又想到了身后的流珠,忙抱起炭盆到床边,轻声道:“流珠,来,烤烤火会舒服点……”

“主子,别浪费炭了,咱们可能要指着这个过冬呢……”流珠浑身哆嗦着,抱着肩膀瑟瑟发抖,却还是狠下心,想熄灭那炭火。

灵儿抬手拦住了她,温柔笑道:“别担心,炭没了我再去想办法,王妃总不会见死不救的。”

流珠呆看了灵儿一会儿,情绪倏然失控,泪如泉涌地喊道:“那天杀的燕巧!主子、我可怜的主子呀呜呜……您这么好的人,老天爷为什么就不开开眼哪!为什么要让您受这样的罪呀!”她哭着捶向坚硬的木床,已完全冻僵的手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道,几处破皮立刻渗出了血来。

灵儿慌得赶紧抓住她的手,生气道:“你这是做什么?眼下咱们这个处境,你若真有个什么伤痛,要我如何是好?”

“主子……”流珠哭倒在灵儿的身上。

好半晌,她的情绪才平复下来,抹着眼泪道:“奴婢失态,让主子笑话了。”

“没事……”灵儿却是怅然笑笑道,“本来就是我把你连累到了这一步,若不是我,你还在宫里锦衣玉食地做着精细丫头,何至于受这些苦……”

“主子千万别这么说!会折了奴婢的福的!”流珠急急打断,脸上换上愤恨的神情道,“依奴婢看,那个燕巧也得意不了多久了。王爷封她个鹂字,她还真当成宝了!谁不知道帝王之家分封妃号都是以贤良淑德命名,至少也该是个丽、珍之流赞美容貌的,鹂算什么?不就是个逗趣的鸟吗?等下了崽,看还谁把她那只鸟当回事!”

“快住嘴!”灵儿见她口无遮拦地说个不停,吓得忙捂上她的嘴,起身几步到了门口,打开门,小心翼翼往外瞧,确定没人了才松了一口气,回身责备地对流珠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院里现在全都是燕巧的人,都恨不得抓咱们的错处,你还敢乱说。”

流珠低下头,抽泣两声,小声道:“奴婢——奴婢就是替主子你不值,毕竟王爷也没有废黜您的庶妃位,她们怎么就敢这样作践您?”

作践吗?灵儿自嘲一般地笑了下,默默环视着简陋得如同柴房的房间,墙角生火起灶用的黑炭,单薄的被褥,粗陋的床榻……这样的生活,在她过去的人生里几乎是无法想象的,而现在,她就在经历这些。真的是燕巧将她害到这步田地的吗?不,不是,是这个府里的天——顾明渊让她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他坐视着这一切的发生,也推动着这一切。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在这漫长而又艰难的十几天,灵儿经历了初升妃位的燕巧的种种刁难;经历了人间冷暖、世态炎凉;经历了丰启国都十年难遇的大雪……她的心哪,就如这天一样冷。

夜深人静时,她也曾想过,她当初的选择是不是错了?她是不是应该出卖云罗,去做顾明渊的眼线,用姐妹来换取富贵荣华?

但是,终究是过不了自己那关。

她至少四肢健全,辛苦点,还能有口饭吃,有口水喝,甚至还有个丫鬟陪着,卑微点总能活下去。而云罗,听说让顾明渊亲手打断了双腿,监禁在守卫森严的蔽词里,不知道有没有人给她熬一碗药,不知道有没有人理会,甚至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站起来……

姐妹俩,一起熬着,或许能等到重生的一日;而若是她用云罗来祭奠自己的未来,却不知数十年后死了,还有没有颜面见她的姐姐……

别后悔,别后悔……灵儿闭上眼,默默地在心里对自己说。

燕巧高坐在紫楠木铺满丝绸锦绣的大椅上,骄傲地挺着肚子,眼睛得意地打量着翻修一新的花厅,神情犹如巡视着自己国土的藩王。

她慢慢地张嘴,噙住一颗奴婢喂到她嘴边的葡萄,嚼了嚼,又“噗”的一声吐了出来。

“天天都吃这些,腻死了——”她不耐烦地埋怨道,忽然眼珠一转,向身旁人问,“那个丫头怎么样了?”

早有谄媚的老嬷嬷上来凑趣道:“主子您放心,奴婢们没有让她好过,现在全院的绣活都堆给她了,只怕她连给自己做身冬衣的时间都没有了哟!”

“绣活……”燕巧笑笑,眼神却是阴郁得瘆人,低语道,“她是哪个排名的人物,落魄到这个地步,还做着这些高贵轻省的活计?”

嬷嬷不料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吓得“扑通”一声跪地,冲燕巧磕头告罪道:“主子恕罪,主子恕罪!都是奴才蠢……”

“行了!”燕巧一挥手,打断了她的磕头,不悦道,“知道自己办了蠢事,还不快想点聪明的主意来?”

“主子,不如让那徐妃来服侍您穿衣洗漱?”一个小丫头道。

“不不,让她到外头打扫庭院才好,冰天雪地,累不死也冻死她了!”另一个伶俐小丫头生怕落下自己一样赶紧献策。

燕巧想了会儿,却冷冷笑道:“服侍我,打扫院子,这些算什么?要做,就要让她做最低劣的活计——当初那个乌圆说我什么来着?马女子……呵呵,我就要那个徐灵儿给我去马厩喂马!”

此话一出,花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丫鬟们互相看看,你推我我推你,终是鼓动了个小太监出来,战战兢兢对燕巧道:“娘娘,这……这不太好吧?让徐妃洗衣服做绣活,好歹都在这清虹苑里,没人注意,一旦逼着徐氏去喂马,这动静就大了……毕竟她还是王府册立的庶妃……”

“她这个庶妃算个屁!王爷都不认了!”燕巧怒道。

“主子说的是……”那伶俐丫鬟又小心地出来道,“正因为徐氏都失爱于王爷了,您再为了她违反王府条例才不值当,反正她都翻不出什么花样了,倒不如看她慢慢自取灭亡。”

燕巧脸上怒色更甚,盯住那言语伶俐的丫鬟,把那丫鬟吓得够呛,片刻过后却展颜笑道:“自取灭亡?不错不错,你倒似八哥一样很会说话嘛,叫什么名字?”

伶俐丫鬟立刻跪下,高声道:“奴婢八哥,谢主子赐名,给主子娘娘请安!”

“哈哈哈!好,很好!”燕巧被逗乐,大笑起来道,“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做一等丫头。”

“是!”丫鬟大喜道,“谢主子恩典,奴婢一定鞠躬尽瘁以报主子恩德!”

“别在那儿咬文嚼字的。”燕巧最不喜欢听那些,皱着眉道,“先说说怎么让那个丫头去马场,又不叫旁人说出我什么来。”

丫鬟低头想了一会儿,附耳过去,对燕巧低语。

片刻过后,燕巧拍手大笑道:“好好!就这样办!”

晌午时分,顾明渊被请进了清虹苑,他样子明显有些不耐烦,一进门便对燕巧问:“到底有什么急事必须要本王过来?”

今日的燕巧竟没穿她一贯喜欢的绫罗绸缎,而是换了一身素衣,眨眨眼,模样竟瞧出几分脆弱可怜的味道:“王爷恕罪,实在是刚才大师给孩子的测算吓到我了,奴婢一急就……”

顾明渊皱眉回头,看向门边穿着道服,在他眼里无异于神棍的男人道:“你是钦天监的?给孩子算什么?”

燕巧马上过去道:“王爷,他并非钦天监的,奴婢听说凡是王府子嗣诞生前都得请钦天监大人来估测生辰八字,可是——可是奴婢是哪个排位的人呢?哪里敢劳动钦天监,便拿了私房托人从白云观为我请来最德高望重的道长,替我儿祈福问缘……”

难得燕巧也有这么识大体的时候,不管顾明渊心里如何想,脸上终是缓和了些,说:“你也不必太妄自菲薄。我已经封了你为鹂妃,你又是王子的生母,大可以拿了王府的帖子递给钦天监,大大方方让人过来。”

燕巧温婉笑笑,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道:“多谢王爷厚爱。最近我苦读经书,日日为王爷、孩子祷告祝福,忽然觉得过去种种仿佛一场梦。世间种种皆有因由,得王爷赐封已经是奴婢和奴婢一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不敢再和其他娘娘攀比这些。”

顾明渊面露满意,点头道:“你如今有孩子,多读读佛经也好。”顿了顿,他又主动问:“你说孩子的八字测算得不好?”

“回禀王爷——”道士对顾明渊行了个方外人的礼,慢悠悠道,“依贫道看,未出生的小世子将来龙虎精神,一生为宝马庇佑,应在现在就接近些汗血马之气才好。”见顾明渊皱眉,他停下,又继续笑道:“当然,我也知道鹂妃娘娘现在金尊玉贵,不适宜触碰生猛之物,贫道亦有一法可化解。”

“哦?”顾明渊挑眉道,“你且说说看。”

“贫道觉得可以让鹂妃娘娘挑选一亲近女眷,代她去接触汗血宝马,回来后再为小世子亲手做贴身衣物,视为马神之气传递,可保世子一生平安顺遂,大吉大利。”

顾明渊似笑非笑地盯了那道士一会儿,目光转向燕巧道:“爱妃心中想必已有人选了?”

“是……”燕巧被他看得莫名有点心慌,咽了口唾沫,鼓鼓气道,“妾身以为,徐妃秉性温和,又与我同在一院,是上上人选。”

顾明渊沉默着,脸上依旧是轻讽的笑容,仿佛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戳破。就在燕巧几乎受不住想收回自己的话的时候,却听到那男人漫不经心的一个字:“准。”

“走快点!”灵儿被四个丫鬟婆子推攘着往珍禽院方向走。

“你们说清楚,王爷到底是要我去干什么?”灵儿几次想挣扎走出她们的包围,却都被她们推回去。

“不是都跟你说了吗?让你去陪伴汗血宝马,替我们小世子沾沾马神之气。”一个婆子嘲笑道。

灵儿被她的轻慢气到,涨红脸道:“简直荒谬!什么马神之气,我……我从没听过!”

“哎,请徐妃娘娘慎言。”那容婆子的脸马上沉下来了,说,“王爷说有马神之气,那就一定有,而且那马神是庇佑我家小主子的,您这样说,万一开罪了马神,将来世子有个三长两短,您负责得起吗?”

灵儿张张嘴,愤怒至极,却不敢再说。

一路被推搡到马厩,老远负责珍禽院的管事苏大胖就迎了过来,见到灵儿眼睛都绿了,贪婪地将她从头打量到脚,才转头问婆子:“容嬷嬷,这女子可是犯了错被发配过来的?这好相貌,着实可惜了些嘿嘿……”说着,竟想上手去摸!

“啊!放肆!”灵儿大叫一声,慌得往后躲,不料一个婆子故意绊了她一脚,她顿时跌坐到地上,引来四个婆子一片哄笑声。

笑过了,为首的容婆子才慢条斯理地对苏胖子道:“这是咱们王爷新纳的徐庶妃,特意来马厩为我们主子祈福的。”

庶妃?苏胖子初时一听,吓得差点跪下磕头请罪,可随即又听到后面的话——来马厩给别的妃子祈福?

这无疑透露出两个重要的信息:一、这个女子是王爷的女人,还是有封位的。二、这位娘娘在后院地位极低,且不得王爷喜欢,所以才会被赶到马厩来“祈福”。

一个这么貌美的,属于王爷的女人,显然让苏胖子很不高兴。他不敢沾染,也懒得恭敬,遂随意地一摆手道:“马房就在里面,几位自己看吧。”

容嬷嬷点点头,又问:“汗血宝马可也在里面?”

“容嬷嬷是要这位——这位娘娘去看汗血宝马?”苏胖子看起来有些迟疑地说,“那宝马脾气可烈着呢,怕会伤人哪……”

“这个无妨,那宝马是庇佑我们小主子的,必然不会伤害诚心为小主子祈祷的徐妃娘娘,娘娘您说是吗?”最后一句,容嬷嬷笑着转向灵儿问道。

灵儿微微咬着唇里一点肉,沉默地盯着那婆子,心知这是燕巧恨不得让她去死了。她若没被马伤到,就一直在这儿“祈福”;她若被马伤了,便是她不诚心为世子祈祷!

她别过头,不搭理容婆子。

那容嬷嬷见灵儿并不讨好告饶,眼里一闪,越发阴笑起来,对苏胖子道:“还有,为了体现娘娘和马神的亲近,以后汗血马的一应所有事宜,全都由徐妃娘娘亲自打点。”

“……所有?”

“对,所有。”容嬷嬷加重语气道,顿了顿,又故意慢条斯理地说:“我们王爷对即将出生的儿子可是非常看重的,你们千万不要怠慢了!”

苏胖子神色一凛,立刻道:“是是,奴才一定办好。”

“快点快点,已经正午了,再不把膳食放进去,马神要生气的!”苏胖子甩着根柳条,狐假虎威道。

灵儿拎着比她大腿还要粗重得多的木桶,里面装满充满腥味儿的生肉碎,宝马闻到了食物味儿,脾气更暴,打着响鼻大叫起来!双腿一跃老高,几乎到了灵儿的头顶!眼见就要踏下来!

“啊!”灵儿吓得尖叫一声,木桶没拿稳,“啪”的一下掉在地上!食物散落一地,身上手上也全是,狼狈至极。

“你!”苏胖子几步走进马房,看着这一地的狼藉,脸色难看地盯着灵儿。

灵儿心有余悸,手指指着里面的马,颤抖着道:“它……它差点踩到我……”

“奴才不是已经告诉您了,那马拴着呢,伤不了人!”苏胖子嘴里自称着奴才,却是满脸的厌烦傲慢地说,“您看看这稻草堆上都是菜肉了,烦劳您待会儿等马吃完了,进去清扫干净,否则马神也是要生气的!奴才还有别的事,就不在这儿陪着您了。”说完,甩手而去,径自午睡去了。

灵儿看着眼前大快朵颐的烈马,满地的碎渣,头顶暴晒的烈日,一个没忍住,眼泪落了下来。

天阳升起又落下,转眼灵儿已经在这里待了三日。

日出时分,她穿着粗布衣裳,鼻子上蒙着挡味儿的面巾,拎着专门收拾马粪的桶,吃力地往马厩方向挪。

远远地几个前院的小厮与她走了个对面,一名白净的小厮赶紧拉住另一个说:“让那婆子先走,怪脏的。”说着,还捂着鼻子扇了扇。

灵儿低下头,捏住木桶的手指攥紧,又慢慢放开,一言不发地从他们身边过去。

从未想过这样的生活。马厩,烈日,粗布麻衣……这些居然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而她现在正在习惯这些。

也不知流珠找不见她会不会着急,有没有人给她安排新的活计,只希望她别再被自己连累就好。

这样的日子,如果一定要说好处,大概只是过得简单了许多吧。

在这里,她不会再想为什么不得宠,为什么顾明渊不喜欢她,为什么家族不能给她更多的助力。这些都离珍禽园太遥远了……

王妃、珍妃、燕巧……那些曾经是她心目中的敌人的人,都已经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了。

晚上躺在比清虹苑的柴房还要破的房间里睡觉的时候,灵儿也会想,自己这辈子就要这样了吗?这样被燕巧任搓圆扁,生死完全掌控在她人手中?

她真的好想摆脱这样的命运,却又不知从何开始……

灵儿叹了口气,出了破败的院子,习惯性地拿出帕子垫在石头上,坐在树下短暂休息,一会儿又要去给宝马提午饭了。

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就坐在旁边,瞧见她的做派,竟扑哧一笑,极嘲讽的样子。

灵儿咬唇,想忽视,那女人却一直看着她,只得问道:“你笑什么?”

“你就是那个被送到马厩祈福的徐妃吧?”

“是又怎么样?”

“你现在还能装装太太款,几个月后也就和我一样了,呵呵。”

灵儿实在受不了一个马厩的婆子明知她的身份还敢和她这么说话,大声斥责道:“放肆!不管我多么落魄,我总是王爷的女人,你敢和我相提并论?”

“王爷的女人……王爷的女人……”那女子讽刺地默念了两遍,忽然别过脸道,“我也曾是王爷的女人。”

“……”灵儿惊讶地睁大双眼,目光不由得瞟向她手里抱的孩子,还有她身上明显不是什么好料子的衣裳。

“别看了,这不是王爷的孩子。”那女子将孩子又往上抱了抱。

灵儿目瞪口呆,看着她好像自言自语一般道:“我叫秀秀,你是新人,大约已经不知道我了。三年前我初入王府,是王爷的滕妾,被分到珍妃的院子里。一次珍妃寿宴宴请,我跟去伺候,因为王爷赞了我的镯子,珍妃就疑我故意争宠给她难堪,所以栽赃嫁祸我对小王爷不利。就这样,王爷除了我的名,把我发配到了这珍禽园,后来又跟了这儿的管事苏胖子……”

“啊!”灵儿捂上耳朵,大喊道,“无耻!别说了!”

秀秀大笑开道:“不用说我无耻!你很快就会跟我一样了!哈哈哈,咱们都是一样的!”

“我和你不一样!不一样!”灵儿噌地站起来,踉跄着倒退着往后走,仿佛秀秀身上有什么传染病一样。一不留神,却踩到了身后的人。

“哎哟!要死了你!”一个粗壮汉子喊了一声,扳着灵儿的肩膀就将她硬转过来,当对上灵儿那双惊慌无措,如小鹿般无助的眼睛时,凶恶的眼睛瞬间笑成了一条线。

“哎呀,原来是个小美人,快给哥哥看看,撞到没有?”

灵儿吓得闭上眼,浑身哆嗦地转头就往外冲!

跌倒了,手心瞬间磨破,痛楚钻心,她看也不看继续爬起来跑!

她再也不要待在这个鬼地方了!再也不要和这些人在一起了!

她和秀秀是不一样的!永远不会一样!

就这么闭着眼乱冲乱撞,开始还隐隐有人指点说教,后面就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等灵儿终于力竭倒地,却是摔在一个假山后面,她捂着胸口,心在里面跳得很快,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好像眨一眨,就会掉出来。

没事了……没事了……灵儿默默对自己说。

远处渐渐有脚步声传来,灵儿抬起头张望了下,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跑进了前院,一身粗布麻衣还没有换下。她赶紧朝山岩里动了动,将自己藏起。

“我说,你不是去给那位云罗小姐裁新衣裳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一个较粗重的女声响起。

“别提了,那个姑娘气性是真大,一听我是王爷派去为她做新衣的,大吵着就把我赶出来了。算我跑得快,那个德公公,王爷身边的近身太监你知道吗?就因我跑得慢了些,被倒了一头的茶水!”宫廷绣娘抱怨道。

奴婆吓了一跳道:“好家伙!不是说那位金枝玉叶开罪了王爷被打了一顿,现在都关了禁闭了吗?怎么这么大的气性,还敢打王爷身边的人?”

“禁闭?”绣娘笑了一声,刻意左右看看,见没人在附近才小声道,“我瞧着,是王爷打了人又后悔,怕那位小姐一气之下跑了才是真的,天天好吃好喝地供着,德总管日日得去请安,整个蔽词的丫头都接了旨意,凡逗郡主一笑者,赏银一两!”

那两个人慢慢走远了,灵儿呆呆地瘫坐在背光处,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仆役刚才的话。

原来,云罗并不是她想的那样,被打断了腿,无人看管地丢在蔽词自生自灭?

原来,云罗得罪顾明渊,却依然过着众星捧月,高高在上的生活?

原来,自己所想的,姐妹俩一起熬日子,其实只是臆测,是个笑话?

那么,她的付出又算什么?她为了云罗的处境开罪顾明渊,一步步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又是为了什么!

灵儿趁着夜晚跑回了自己在清虹苑所住的杂货屋,给云罗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字字泣血,道尽心酸委屈,其中不乏言辞激烈之处。大约她也是怨的吧?怨云罗明明养尊处优,却没有来关心过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信的末尾,灵儿恳求云罗能在顾明渊面前为自己美言,说她在偌大王府中已无容身之处。

流珠看着灵儿偷跑回来时的样子,看着她的信,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我的主子,可怜的主子呀……您放心,郡主必会来搭救咱们的……”

灵儿呆呆地盯了那信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她相信云罗不会坐视她的求救不管,但即使处境改变,也是她“求”来的,这姐妹间的心结呀,大概是永远也消失不了了。

灵儿的信在次日傍晚得到了回复:

“惊闻妹妹惨状,姐姐痛不可扼,奈何我和顾王缘分已尽,只愿死生不相见,妹妹所说‘美言’,实难做到。若妹妹决议离府,姐姐倒可相帮一二,谨送上假死药一服,自此之后世上便再无徐灵儿此人,天大地大,任妹妹逍遥去了。

云罗拜上。”

云罗……云罗……云罗!

这就是她的姐姐!她的好姐姐!灵儿攥着那信,浑身颤抖,双眼血红,忽然疯了一般将那信扯得粉碎!

黑暗的房间,星星点点的烛光,只照出了一双恐怖的眼。

她竟要自己假死,要世上再无徐灵儿此人,要自己抛弃王爷庶妃的身份,抛弃学政之女的家世,做一个无依无靠甚至没有户籍的黑人。

她没有考虑过自己会遇到什么,她只是想着将自己打发走就完了。

什么姐妹情深,什么相互扶持。她在那儿高床暖枕,矫情造作地说着与王爷死生不相见,而自己,却求见王爷一面而不得!在地狱中辗转反侧,随时面临着失去清白、生不如死的危险!

既然这样——既然这样……自己还犹豫什么?

灵儿笑开,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蓦然间想到顾明渊之前问的话:

“你应不应该待在庶妃的位置上,如果不该,什么又适合你?滕妾?通房?”

现在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位置,她应该做个宠妃,做顾明渊身边的第一侧妃。在这王府后院中——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顾明渊听见灵儿求见时并没急着传召,而是摆摆手,继续写自己的字,对子荷道:“让她先候着吧。”

子荷出去传了话,灵儿的表情很平静,有种看尽世间沧桑的淡漠。

“多谢姑娘,我在此等着便是。”说着,一撩裙摆,便垂头跪在了廊下。

经历了燕巧、贬斥、马场种种沉浮后,她终于明白能在顾明渊的书房外跪着,本身就是一种福气了。

书房的灯熄灭了,男人睡下了,而灵儿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跪在台阶上一动不动。

子荷难得动了一点儿恻隐之心,进去拿了个软垫出来,轻声道:“王爷已经就寝了,娘娘你可以先跪这上面,天亮奴婢再拿走。”

“多谢姑娘,妾身不需要它。”灵儿微笑着摇摇头,继续双目微低地盯着自己面前三块砖左右的位置,后背挺直。

子荷看着她,心里蓦地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姑娘终于长大,终于成了一名合格的……王府庶妃。

“娘娘聪颖过人,此后必一切顺利。”子荷似有叹息,然后,缄默着躬身退下。

太阳落下又升起,一夜就这样过去。

灵儿的肩膀已经被露水打湿了,脸上带出倦容,嘴唇已失了血色,唯有一双眼睛,里面的坚定之色丝毫未改。

“咯吱——”沉重的紫檀木木门开启,灵儿抬起头,顾明渊高大的身影就站在她身前,他的背后是一片耀目的,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的金色光芒。

这就是顾明渊,当朝一品摄政王,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灵儿慢慢地,恭敬地,一丝不苟地磕头下去道:“妾身顾徐氏,给王爷请安。”

这还是她,头一次使用这样的自称。不是臣妾,不是灵儿,不是别的什么,而是顾徐氏。

顾明渊唇角勾起一点弧度道:“看来,卿很清楚何为三纲五常了。”

“是。”灵儿笔直地跪起,神色郑重地回答道,“夫为妻纲,父为子纲,君为臣纲,是为三纲。”

“很好,进来吧。”顾明渊转身进去,留下一道开启的门。

灵儿盯着那扇门,泫然欲泣,她缓缓站起,脚下因发麻踉跄了一下,却是强撑着仪态走了进去。一进门,便再次跪倒在地。

顾明渊品着冬雪化出的上好龙井,漫不经心道:“卿并未答错,何以一进来又行这样大礼?”

“是妾身以前错得太多。”灵儿低头道。

“如今,可想清楚了?”

“是,妾身的能力太小,除了自身护不住太多人,以前是我痴了。”

“现在明白也不迟。只要你以后完全忠心于本王便可。”顾明渊终于柔和了神色,伸出手,朝着灵儿的方向道,“起吧。”

灵儿却微微侧了身体,躲开了那只让全天下女人都梦寐以求的手,她知道,真正的赢家必须敢于冒险。

“妾身还有两个不情之请,万望王爷答应。”

顾明渊挑挑眉,慢慢收回手,要笑不笑的样子,说:“本王已允诺你侧妃之位,定不会食言。”

“妾身所指并不是这个。”

顾明渊笑意更盛,却看不出什么愉悦的样子,说:“原来爱妃胃口不小哇,你且说说看。”

灵儿的心跳得很厉害,她知道成败就在这一刻了,鼓足勇气,面容沉静地开口道:“一、奴婢这段日子深知子嗣对于女子的重要性,所以想恳求王爷,由奴婢代为抚养燕巧之子。”

“由你抚养燕巧之子?”顾明渊笑出声来,说,“明明她生母健在,且还是庶妃之位呢!”

“今日健在,却不一定明日还在。”灵儿垂下眸,声音小了些道,“燕巧出身乡鄙,王爷却抬举她为庶妃,焉知不是……捧杀。”

“捧杀”二字一出,顾明渊脸色顿时阴沉如墨,他一语不发,盯住灵儿的眼神几乎要让灵儿透不过气来!

“徐氏,妄自揣摩本王心思的人,大多没有好结果的……”

灵儿头上滴下了豆大的汗滴,身体从内而外地微微哆嗦着,却是一句话都辩解不出来。

顾明渊就这么看了她许久,直到灵儿几乎要瘫软在地上时,才大声笑了起来,带着目空一切的傲然,说:“不过本王喜欢聪明的女人,所以,这次给你一个例外。本王准了!”

“多谢王爷!”灵儿颤抖着声音道,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音量大到僭越了,立刻更深地将头埋下去。幸亏顾明渊没介意,反而问道:“现在,说说你的第二个愿望吧。”

第二个,便好说很多了。

“妾身希望,王爷能让妾身成为一个真正的妃子。”

灵儿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住顾明渊的眼睛,再一次轻声重复道:“请王爷,让妾身成为一个真正的妃子。”

顾明渊伸出手,捏住灵儿的下巴,脸色淡淡的:“本王有没有说过,你真的很大胆?”

灵儿有些痛,却一动不动地任他捏着,唇边带着一点点笑意,眼里却慢慢弥漫起泪水,说:“嫁入王府,妾身并不敢求能有丈夫长久的陪伴,并不敢求能亲自孕育子嗣,更不敢求暮年有亲子孝顺承欢膝下——但至少,让我试一次,知道嫁人是这个样子的……”话到此处,再也无法忍住,泪汹涌落下。

她的话,她的姿态,她的一切,简直卑微到了尘埃里。饶是铁石心肠如顾明渊,也无法再说出什么刺伤人的话。

真正想来,灵儿做错了什么呢?她一步步走到这样的地步,无非,只因为是云罗的朋友。

一个字,就这样轻轻落地:“准。”

“嗡——”远方,已屹立数十年的古老钟楼传来了新一天初始的钟声。

这一日,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