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第二继承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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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新生

纪维钦带着夏如萍赶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整个工厂陷入一片火海,连救援士兵都不再往里进了。

夏如萍望着眼前的熊熊烈焰,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我的孩子……媛宸……她在里面?”

纪维钦的眼睛慢慢红了,回头看向自己的女儿,纪秀芝面无表情,也不回话,但是眼泪一直在往下滑。她的表情已然说明一切。

“啊!”夏如萍爆出一声哭腔,突然起身疯了一样就要往里头冲!纪维钦和季子山吓坏了,一左一右狠狠扯住她,都在喊:“如萍!你冷静点儿!”

“我冷静什么!季子山,你这个浑蛋!”她抬起高跟鞋一脚踹向季子山的腿,死命挣开他的手,眼睛血红,“你为儿子不要女儿!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季子山!”

“如萍!别冲动——”纪维钦拦腰抱住她,将她用力往后拉,声音哽咽,“还没到最后的时候,咱们再等等……兴许……兴许有转机呢?”

“有什么转机!连警察都不敢进去了,你指望我的媛宸能飞出火海吗?”夏如萍泣不成声,推开纪维钦,疯魔一样原地转了几圈,哭着跪倒在地冲着头顶喊,“天哪!我求你下雨吧!救救我的女儿啊!”

季子山两只手垂在身侧,眼睛看着地面,一言不发,只能见到指尖在微微颤抖……

纪维钦望着心爱的女人绝望的样子目眦欲裂,突然一步过去紧紧抓住季子山的手:“消防车呢?特种队呢?进去找人啊!不能放弃啊!”

“……”

“你说话啊!”纪维钦吼。

“……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季子山闭了闭眼,声音粗粝沙哑,像一夕之间老了十岁,“里面的情况太复杂了,警察根本进不去。就算我愿意散尽家财,也已经……远水救不了近火。”

“那……那至少先灭火啊!”纪维钦指着火场咬牙道,“要他们先不被烧死才能谈别的啊!”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季子山突然抬起头,眼底布满血丝,吼着话也落了泪,“我的女儿在里面啊!半个城的消防都被我调来了!我还能怎么办!”

如果可以,他愿意替自己的女儿去死!替自己的儿子去死!可是他行吗?他能吗?

他富甲一方,但在这该死的火面前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纪维钦的手微微抖着,松开,像浑身的力道都泄了,“这么说……媛宸和英焕,就等死了?”

“不,还有机会。”季子山突然前进一步,手扶在双膝上,猩红的眸子恶狠狠地盯着前方浓烟密布早就什么都看不到了的工厂,宛如绝望到极致只待最后翻盘的赌徒,“老七又回去了,他说老八一直在里面……也许他们会带我的媛宸回来……媛宸……”

这座废旧的汽车工厂大致由三座主楼组成,最里侧一栋为机械制造楼,占地最广也最高,共十二层。中间那栋楼是过去的组装安配楼,共七层。最靠外的是过去的职工宿舍楼一共有六层,也是之前季孝坤被扣押的地方。

而此时,老七正和原英焕、原家两个保镖在宿舍楼三层寻觅。

“原先生,你在这里根本于事无补,如果你想让夏媛宸平安回来,就该马上回去。”他在烧着的建筑物里穿梭,一面还得分心去看原英焕,再稳重的人也不由得心生烦闷。

原英焕沉默不言,被自家两个保镖一前一后夹着,突然目光一闪,喝道:“小心!”

而痦子七明显比他更早觉察,硬拳带着劲风才一出现,他就一个侧翻躲了开,顺便一只手擒住敌人的手腕,就要将对方从掩藏物后扯出来!没想到那个匪徒早有防备,就被扯着露了个脸,另一只手拿过根烧红的木炭棍狠狠朝着痦子七的眼睛戳过去!

痦子七迫不得已松手,摸向后腰的军刺,可还没来得及发动第二次攻击,就听原英焕低低的一声:“上。”接着,就见原家两个保镖如利箭一样射了出去!一左一右两脚同时踢向那人腰腹部,配合默契毫无破绽,匪徒直接被他们踢入一楼火海深处,顿时响起一声惨叫。

原英焕无声地望向痦子七,痦子七叹了口气收回刚刚拔出的军刺,终于不再说什么了,领头接着朝上一层找去。

此时已是深夜,光线极差,倒幸好火光大,隐约还能见到人。最终他们在四楼的窗口发现了老八的身影,当时他在对面的组装安配楼,看起来被两个绑匪缠住了,腿上也受了伤,老七当机立断道:“过去。”

两栋楼的间距不宽,只要找准落点,跳过去是最安全也是最快速的方式。老八显然没发现救兵到了。他的状态不太好,装配楼内的烟雾浓度明显比宿舍楼高得多,逼得他眼角都流出了泪水,却连擦的工夫都没有。他是从顶楼打到这里的,面前这两个人是他正面交锋的第三拨人还是第四拨人他也记不清了,生死就在一线,敌我双方都是招招不要命的打法,不容他有丝毫喘息。

就在他一肘击中一个敌人的胸口时,另外一人的枪杆子也落在了他头顶上,痦子八心中暗叫了一声大爷,闭上眼就准备硬扛下那一下重击,谁料到预想中的疼痛并没到来,痦子七纵身一跃,如天降神兵,一脚踢飞敌人,然后原地一滚,就将他护到了身后。

他盯着老七的后背,一时没回过神儿来。

痦子七一只手挡在他前面戒备,头都不敢回,低声对后面的人问道:“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咳咳——”老八突然爆出几声惊天动地的咳嗽,偏头“噗”地一下吐出一口血沫子,眼睛血红血红的,听着颇有点儿咬牙切齿的味道,“您还没死我哪敢死啊?怎么样,陪人跳了个楼感觉还不错吧?”明显还记恨他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追随季孝坤“去了”的事。

老七听出他话里的气愤,无奈地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那不是事出紧急吗?不然怎么着?看着季家公子死啊?”

“行了行了,我知道,任务第一对吧?”老八没好气地说。

就在两个人说话的工夫里,原家两个保镖原磊、原昆也扑到了最后一个绑匪跟前和他缠斗起来,眼见着战斗也进入尾声了。他们互相照应,互为武器,几乎不露缺口,而绑匪则在他们的步步紧逼下狼狈不堪。终于,那绑匪脚下一个不稳,被原昆擒拿住,就见那哥儿俩一个锁喉,就这么完事了!而后两个人神色丝毫不动,又站到了一起,以熊熊大火为背景,发型都不带乱的,活像在拍连续剧,直接把老八给看怔了。他不由得笑着竖竖大拇指:“行啊,你们哪个队的?”

“他们是原家的保镖。”老七低声对他道。

老八皱皱眉,慢慢收回竖着的手指。

原英焕方才一直避着,生怕成了他们的拖累,这会儿见危险解除了才赶紧快步跑出来,顾不得脚下烟熏火燎的杂物,几下冲到老八旁边问:“是……是你刚才陪媛宸进来的吗?她现在在哪儿?”

老八面无表情地盯了他片刻,问:“你是原家的那位少爷?原英焕?”

“对,我是。”原英焕强忍着焦急,再次问道,“媛宸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她好或不好你又能做什么?我说,你们这些富家子想谈情说爱能不能换个地方?”老八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烦躁,一挥胳膊就甩开老七拉扯自己的手,“你们这些没脑子的暴发户想挣点儿破钱能不能别牵连无辜?真以为在拍戏呢?好嘛,弟弟进去了,又骗了姐姐进去,如今姐姐的情人也来了,你们这些废物一窝蜂跑进来,还不是要我们一个个拼死往回带!”

“……”

原英焕一言不发,站起身俯视着他,眼神暗沉,而原昆、原磊两兄弟早已微微侧身挡在了原英焕前面,神色阴郁。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仿佛只待原英焕一声令下,他们就能跟老八拼命。

老七头有点儿疼,老八嘴太快了,他都来不及拦。

老八则挑衅似的瞪着原昆、原磊两兄弟,怎么样?来啊?别看老子受伤了,收拾你们俩花架子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这时,原英焕吐了口气,拨开挡在自己跟前的原磊、原昆两兄弟,像个男人一样堂堂正正立到痦子八面前道:“你以为自己最伟大,所有的事都一清二楚是吗?”

“……”

“让我告诉你,季孝坤之所以会被关在这里整整一天,是因为他亲爸也就是你口中那个没脑子的暴发户宁可没儿子送终也不肯交出我国最新的科研成果;他家同样没脑子的姐姐为了救弟弟不惜赔上自己的一条命进来换人,她是甘愿的,不用人骗;而我——算你没说错吧,我喜欢那个女孩,我爱她。你明白爱吗?就像她爱她弟弟,他们的爸爸爱这个国家一样!我们……我们都没计后果,我们……我们可能都不自量力了,或许跟你相比我们都是废物……”他的眼睛不知何时红了,声音哽咽了,深吸一口气,却被烟气呛到,咳嗽了几声,“但是,我们都无愧于心。也许没你们这些人伟大,可我们也并不卑劣。”

老八张张嘴,一时没说出话来,片刻之后却移开了视线,尴尬而沉默。

老七拍拍他的肩膀,就着蹲着的姿势抬头对原英焕道:“抱歉,他嘴上没把门的。”

“没什么。”原英焕摇摇头。人家哥儿俩毕竟是为救媛宸才来的,即使说话不好听,他也没资格介意什么。

“我只想知道媛宸在哪儿。”他一字字地问。

老八掀起眼皮看看他,吐了口气,背着身子伸出大拇指朝后指指,那里是——机械制造楼。

那栋楼有十二层高,其中一层遍布废旧的汽油桶,一个多小时前就是有人不慎击中了那里,才引发了工厂的大爆炸及现在的火灾。可以说,那里是火源的中心。原英焕和老七等人望着十米外高高的火柱,一时都安静下来。在那里,夏媛宸还有可能活着吗?

原英焕弯下腰,“刺啦”一声,扯开自己一段裤脚,一边往自己的口鼻处做绑带,一边面容平静道:“如果各位有谁想离开,我不勉强,拜托留下急救包。”急救包里有氧气,或许能帮他在危机时多撑一刻,多一分到媛宸身边的希望。至于找到她以后仅靠他们两个能不能出来,原英焕已经没有精力去想了。

他最先去看的是原磊和原昆,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由得都笑开了:“少爷,您不用和我们说这些。咱们在原家长大,在您身边长大,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只要没死,我们哪儿都不去。”

原英焕叹了口气,又望向老七和老八。

老七沉吟了一下,那一瞬其实已露出犹疑。

“你送八哥回去吧。”原英焕主动道。

老七还没说话,老八却已骂开了:“合着你们绕了一圈就是说我啊?干吗?老子像那种不讲义气的人吗?告诉你们,别说腿上中了一枪,就是没了条腿,我也干不出半途扔下弟兄跑的事儿!”他指挥老七拿绷带和药水来给自己包扎伤口,同时捡过颗石子儿在地上唰唰勾勒几笔,大致描绘出了工厂的地形图,坚硬的手指迅速一指:“别废话了,既然要救人就都过来看,这里是咱们目前所在的2号楼,而夏媛宸所在的是3号楼。这两栋楼的间距太大,即使不带我这个瘸子,你们也不可能像刚才那样跳过去了,必须从一楼往上硬攻。这一路咱们不光有可能遇到敌人,更麻烦的是火——”

“起火点在哪里你确定吗?”老七最先抓住重点问道。

“三楼或四楼,无法确定。”老八扶着自己哥哥的胳膊站起来道,“咱们动作得快点儿。如果媛宸在三楼以下,算我们运气好,否则——”

否则后面的话他没再说,众人都心中有数了。以目前的火势他们要通过起火点往上走已经很难了,再加上找到人救下人的时间,那时候三楼、四楼或许早已成为一片火海,无路可出。更糟糕的是这片工厂到处都烧着,什么都看不清,即使想赌一把直接跳楼都生机渺茫。可眼下的情况,他们也别无选择。

原英焕的眼睛有点儿红,不知是烟气熏的还是情绪波动,他抬起胳膊在脸上抹了一把,道:“大恩不言谢了,各位。”

理智上他知道不该带着这么多人冒险去找一个生死未卜的人,可他希望夏媛宸还活着,还在苦苦支撑着等他去救她。

或许是倒霉到了极点时总会出现一点儿好事,他们几个才一进入机械制造楼,迎面就撞上了一个刚刚从上面下来的匪徒。老七目光一闪,带着原昆、原磊两兄弟就冲了上去,三下五除二便拿下他。

老七将冰冷的军刺贴在他喉咙间,那股锋利的感觉仿佛能切断皮肤上细小的绒毛,老七弯下腰,用低沉的语调道:“告诉我们她在哪儿,或者,死。”

说罢,他抬起军刺,不由分说给了他一刀。

“还不说吗?”老七凑到那人的脸旁边,扯扯嘴角,像笑了一下,眼神却凉得令人胆战心惊。

那人的手指痉挛了几下,终于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单词——他说的是,顶层。

机械制造楼的火势确实极大,他们一行人费尽艰辛才通过了四楼的火源点,这时每人身上都不同程度地挂了彩,就连从未参与战斗的原英焕也被烧伤了一大块。老七简单给大家处理了一下伤口,戴着防烟雾眼罩儿环视了一下周围道:“这里的楼体建筑和前头两栋不一样,要坚固很多,也许能撑到我们下来。”说话时,他的嗓音已完全沙哑,应该是气管在持续的高温中灼伤了。

原英焕艰难地咳嗽几声,点点头,手指着上面示意大家赶紧接着走。他记挂着媛宸,一刻都停不下来,自己的身体状况反而顾不上了。

原昆看着他却非常担心,一边从自己的急救包里找出纱布为他重新系绑带,一边回头对老七低声道:“先让少爷吸上氧好吗?再这么下去我怕他撑不住。”

“不行也得行。”老七的一双眼完全隐在面罩后,看不清楚神色,只能听出声音喑哑毫无波澜起伏,他大步打头阵往前走,头也不回道,“我们再回来的时候必须戴着氧气面罩才能通过这两层。现在用还是待会儿用,你选。”

原磊被他的态度气到,原昆则侧头拍拍他的肩膀,艰难地安抚道:“别争了,他说的有道理。这样,我们轮流背少爷吧,他活动少吸入的烟尘也会少些。”

原英焕却立刻摇头拒绝,他不愿意当累赘。

痦子八是断后的,前头那几人小声的争执,他没参与,也不催促,摸摸自己的伤腿就那么沉默着,他在想着老七刚才说的话。再回来的时候一定要用氧气了吗?也是,那时的烟雾浓度一定高得吓人了。可是目前只有他们几个有急救包,自己和夏媛宸是没有的。也就是说,等会儿必然有两个人出不去了……

到了顶楼,原英焕头一个看到夏媛宸被绑在石柱后的身影,双眸倏然瞪大,眼底闪过痛色:“媛宸!”吼完那一声,他顾不得招呼其他人,连滚带爬地就朝她被绑着的地方跑去!

老七眼皮猛跳,大步上前,鹰钩一样的手“咻”地拉住他的脖子,厉声喝道:“你跑个屁啊!也不怕有埋伏吗?老八留在原地警戒!原昆、原磊跟我去前面排查!”说罢,将原英焕直接提溜着扔到后头,显见是真火了。

原英焕现在的模样也狼狈得可以,阿玛尼的衬衫早破败得不成样子,裤子在火里土里滚了几遭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平日细心打理的头发此时都被汗渍血渍粘在额头上,可他仿佛毫不在意,只是绷紧身体瘫坐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媛宸的方向,脸色涨红,情绪似乎亢奋到了极致。

顶层几乎没有着火的地方,只有外围被火焰燎了,在窗外闪着火光,烟气也不浓。几人在经过小心探路后惊喜地发现,这里没有敌人,也没什么陷阱,他们马上就想赶紧救人,速战速决。但当绕过了挡住媛宸的柱子,完全看到她的样子时,所有人却不由得心中一沉。

媛宸口中被堵着东西,眼底闪着泪光,不断摇头可又不敢大幅度动作,神情紧绷。她让几条军绿色的粗尼龙绳绑缚得不留空隙,双手反剪在后背,两个拳头以一个古怪的姿势僵硬地按压着身下一个圆形的凸起。

老七示意大家后退几步,自己弓着腰,慢慢抽出了媛宸嘴里的东西,“不要喊,不要哭,冷静点儿,告诉我你身上有什么。”

媛宸的上身战栗着,眼泪大滴大滴地无声滚落,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平复情绪,一字一句道:“你们……你们走,我坐着的圆墩是个炸弹,你们快走。”

原英焕倒抽了一口冷气,眼眶通红,下意识就要往前迈步,却被老八狠狠从后面擒住脖子。

“你要干吗?”老八贴着他的耳朵磨牙道,“那可是炸弹,你会拆吗?别害得大家都完蛋。”

原英焕看向老七,唇有点儿抖:“七哥……”

痦子七抬手示意他冷静,蹲到媛宸身后小心地将圆墩的外皮给扯开,仔细研究了一下里面的线路,眼底的光芒慢慢黯淡了下去,可是很快他就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开始对后面的人吩咐道:“老八,原磊,你们现在到下一层的楼梯口去。我待会儿可能要引爆这个炸弹,你们得守住楼梯口不要让它塌了。”

“引爆?”痦子八下意识看过去,眉宇间闪过不安,“会不会有危险?”

“怕危险还干咱们这一行啊?不如回家绣花算了。”老七笑得毫无阴霾,轻手轻脚地为媛宸解着绳索,说话间显得很自信,“受点儿伤免不了的,毕竟气流很强,不过只要你们护好楼下那道门别叫它塌了,咱就没事。”仿佛已经将这次行动的结果定义为轻伤。

老八遂也放下心来,一边招呼原磊往下走,一边还没正形地跟他玩笑道:“得令,七哥,你也注意点儿那大腿啊,再伤一次以后就没女人肯嫁你了。”

“滚蛋!”老七笑骂一声。

老八带着原磊下去了,脚步声慢慢听不到了。原英焕缓缓往前走了些,这个角度能更清晰地看到痦子七一双虎眸里闪烁着泪光。

英雄落泪,美人迟暮。

“七哥,没那么简单是不是?”怕到极致,原英焕反倒冷静下来了。他蹲到媛宸身边,小心地握住她的手,抬头轻声问。

痦子七没回答他,只是将原昆叫过来道:“待会儿你要帮我,我得想办法替下夏同学。一旦我稳住了这个炸弹,你们几个如果都能动,就赶紧往下跑,别回头。”

话到此处,他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白了——他要替夏媛宸死。

而他之所以要留下原昆,却不是原磊,就因为看中原昆性格冷静,不会咋咋呼呼把老八那个浑球引上来。至于原英焕那个富家子,他根本不担心,一个小男孩而已,在自己和心爱的姑娘的生死面前,他一个陌生的特种兵又算什么。

果然,与他所想的一样,原英焕和原昆都沉默了下来。他很快就将夏媛宸身上的束缚完全解开,他想抱起媛宸,媛宸却双手扣着石壁,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浅淡的温柔,犹豫片刻后,伸手有些生疏地拍了拍她的头顶,说:“姑娘,别犯傻,外面还有多少亲人在等着你盼着你呢。我就孤家寡人一个,没啥……”

“……”媛宸没抬头,只是一滴泪“啪嗒”一声落到了牛仔裤上,那里有一道伤口,干涸的血渍遇上泪水又氤氲开了些。

老七叹了口气,看了看原英焕:“那个——人家原家的小少爷都不顾危险跑进来找你了,你听叔一句,出去后和和美美地过小日子吧……”

“……”

“你这女娃怎么不听劝……”

“所以,就因为你只有一个人,你就应该死吗?”夏媛宸却在此时突兀地出声,她抬起头,眼神倔强得近乎憎恨,可恨的却不是眼前的人,而是自己。

老七张张嘴,一时没再说出话来。

而夏媛宸,不知何时,已满脸泪水。

原昆不由得怔了一下,只觉得此情此景何其熟悉——就因为顶撞了我,她就应该死吗?

那个男生,他家的小少爷,也曾在漆黑得绝望的海上,流着泪如此说道。

多奇怪,这些本来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本该对他人安危不屑一顾视如草芥的孩子,却都拥有一颗令人意外的赤子之心,对生命发自赤诚的尊重。

“少爷,你们都别争了,我愿意留下。”他忍不住道。

“谁我都不会同意的。这是我自己的事。”夏媛宸别过脸道。

“听我说……”

“够了!”老七恼了,忍不住低吼一声,“你们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能随便推来让去?夏媛宸,我告诉你,你手下面的引线已经松动了,再不交给我,所有人可能都要陪你死。还有你们,你们谁有把握控制炸弹在大家离开前不让它爆炸?”他冷冷地环视一周,一片寂静,无人作答。

“所以——”他缓和了音调,再次看回媛宸,眼底已恢复平静,“只能是我。不是选择谁该死,而是怎样让最少的人死。娃,听话。”很朴实的山东人音调。这还是他头一次暴露真实的自己。过了今日,他再无掩藏的必要。

“……”媛宸终于不说话了。

老七慢慢覆上她的手,那是一双成年男人的手,粗粝、强硬,强势得仿佛无可违逆;可是,他的掌心又那么热,那么软,他盖着她的手,像高大的猛虎竭力想用掌心护住稚嫩的雏鸡,仁慈的长者悲悯地要为后辈留下最后的希望。

她流着泪慢慢翻转手掌,与他五指相合,她看着他,一点儿一点儿挪动着手,直到将自己完全从那个椭圆的凸起上释放出来。

老七试着代替她坐到了圆墩上,闭着眼,稳了稳,三四秒钟过去了,没有异动。他睁开双目,长长地吐了口气:“好了,你们走吧。带上我的东西。”他脚下,是每人进来时都配备的急救包。

没人动,更没人去拿他的东西。原英焕抱起媛宸,她的腰伤着了,没法走动;原昆则扛起两个人的装备,都那么默默地望着他。

终于,原英焕开口了,声音低哑:“你……七哥,你留着吧,过会儿或许用得上,或许会感觉好一些……”

“好个屁啊。”从来严肃的男人难得笑骂了一句,“是等我快断气的时候吸几口氧,再多撑会儿多疼会儿?算了,我不受那个罪。”

“……”

“干吗?还看?怎么着,难道要我求你们?”

原昆单膝跪地,“七哥,对不住了。”然后,红着眼睛拿起了他的东西。

原英焕仍旧僵硬地立在那儿,他想说什么,但觉得此刻说什么都多余。

老七想了想,忽然笑了,从怀里拿出一截烟草梗夹在鼻子下面闻了闻,他们出任务时不让抽烟,一般就用这个东西解解馋。

“原小少爷啊,咱这辈子眼看能看到头了,我也认命,不过我就老八一个好兄弟,那蠢蛋性子生,做事太拼,没我护着其实不适合干这行了,你说呢?”

“是啊。”原英焕竭力弯了唇角,却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看八哥更适合到原氏集团做个保安处处长。”

“嗯,好小子。”老七满意地笑了,用还能动的那只手拍拍原英焕的肩,而后迅速摆摆,示意他们快走。

原昆狠下心拽过原英焕,硬拉着他往出口的方向走,原英焕抱着媛宸,看着七哥,倒退着往后。手里的分量并不沉,他却走走停停,仿佛这一决定重若千钧。

终于来到了西北拐角,脚下就是楼梯。他们看着下面,那里是生机,而身后,注定一片死地。此时,马上就要到黑夜最深的时候了,身后隐隐传来老七悠长的叹息,像总算完成什么任务,该休息啦。

原英焕忽然就哭了,他不是意气用事的人,大多时候也是个利己主义者,可他忘不了自己这一路任性闯来,那个沉默的兵救了他多少次。钢筋石柱挡了路,他俩默不吭声去扛;大火烧过来了,他们用血肉之躯去挡;那两个老男人总是用不屑的语气叫他男娃,喊媛宸女娃,可其实,他俩都不是他们家的娃……人家不欠他们的,没生养过他们,没拿过他们一分钱,没义务替他们去死。什么托付老八,就是想哄自己走而已。原英焕不傻。

“昆哥,我求你个事。”原英焕不敢看媛宸,梗着脖子对原昆道。

原昆紧抿着唇,不问,直接说:“少爷,我不同意。”

原英焕脸色一沉,将夏媛宸硬往原昆怀里一塞,撂下一句:“带她走,她要是出事了我死也不会饶过你的。”说罢,扭过头就朝来路大步跑去。

耳边依稀响起一声女孩哽咽的喊声:“原——”

她的话未完,他亦没再停留等待。他只当自己听错。眼睛里火辣辣的,想流泪,想大喊,这辈子,他和夏媛宸可能注定没缘分。

老七没料到原英焕会去而复返,吃惊得微微张开嘴,原英焕则不管那许多,蹲下来,直接回忆着刚才老七的做法,将手覆盖到老七的手背上。

那按钮恰恰按在落下一半的位置,不能太大力更不能松,原本老七就是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平衡,没料到原英焕忽然使力,他的手控制不住地稍稍下压了一些,虽然只是几毫米的距离,可身后倒计时器的感触头明显被触动了,嘀嘀嘀的声音骤然加快,在这方空间里听得人心惊肉跳。

老七恨得身体都在抖,竭力保持着身体平稳,对原英焕吼:“你到底要干吗?疯了吗?”眼前的男人目眦欲裂,脸色血红,吼得人耳膜都疼了,可奇怪的是,在那种紧张到已无法呼吸、生死就在一线间的时候,原英焕竟然也感觉不到怕了,用比他声调更高的音量吼了回去:“你走开!就算要一命换一命也轮不到你!”

“小崽子,你欠揍吧!你……”一串咬牙切齿得近乎混沌的骂声。

“你走!我替你待在这儿!”眼见着计时器上闪现出15秒,原英焕发了狠竟然直接去拖老七的手!老七也急红了眼,微微朝后弯腰积蓄力量,而后猛然抬脚使出了十成力气猛地踹上原英焕的肩膀!

“啊!”原英焕整个人几乎飞了出去!特种兵的全力一击,简直能踢碎人的骨头!

“咣”地一下,原英焕如提线木偶一样轰然落地!觉得自己都要痛晕过去了,老七这一脚足足将他踢出去六米远!而那下力道还没用尽,他顺着地面还在无力地向后滑,嘴角咳出了血沫。

“少爷!”一声带着哭腔的喊声响起,原昆猛地从后截住了他,将他拦腰抱住。

他这才停下。

原英焕疼得几乎说不出话了,眼前一阵阵眩晕,却还是下意识回过头,努力地……努力地张开嘴……

原昆知道他要问什么,哭着拼命点头:“您放心!媛宸小姐在原磊那……”

“走啊!快带他走!”

老七在远处一声怒吼,打断两个人,他的眸底仿佛能滴出血,回头看着计时器,那小小一个显示屏已经映射出4的痕迹……

原昆一刻都不敢耽搁,抱住原英焕拼命朝楼梯口冲!迎面竟然撞上了觉得不对劲儿赶来看的老八……

他不敢直视老八的眼睛,伸手用力扯了一把他,厉声吼:“走!”

老八吓了一跳,下意识跟着他们往下步的楼梯迈了几蹬,一句“七哥呢”还没有问出口,楼上便响起“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

原磊抱着媛宸待在楼下一层,算他们中距离最远的,但那股爆炸时的热气依然烫得令人心惊,当声音响起时他下意识弯腰将媛宸护住,后背瞬间被灼伤,喉中发出“啊”的一声压抑的嘶吼;而在楼梯口的原昆和老七则直接被强热气流轰出数米远,顺着楼梯滚到了下一层……

此刻,顶层已化为一片废墟……透过碎裂的天花板和冲天的火光,隐约能见到头顶的天空,漆黑如墨。

这一夜,仿佛永远不会天亮了。

“……哥!”许久许久之后,老八保持着仰头的姿势,趴在地上,一拳狠狠捶打到身上,失声痛哭,这个铁铮铮永远吊儿郎当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兵王,终于低下了头……

顶层的爆破无疑加剧了火势,他们甚至没有更多时间用来悼念一下老七,就要马不停蹄地,拼命地,往下一层赶去。每下一层,他们活下去的概率就多一分,而只有他们活着,老七才不会白死。

每个人都沉默着,眼泪无声地滚落。

原昆抱着刚才在爆炸中伤到头陷入昏迷的原英焕,原磊抱着因腰伤无法行走的媛宸,老七扯了衣服重新勒紧了自己的伤腿,闷着头断后。他们都知道,如今并不是最坏的结果,三楼——才是下面他们真正的考验。

到了五楼,浓烟密布,渐渐呛得人无法呼吸,原磊与原昆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老七的眉目中仿佛压了沉重的山,别过头,不看他们。

原磊、原昆无声地对视着,突然,原磊笑了,眼里含着泪,他说:“走吧,我就送你们到这儿了。”

原昆却狠狠咬着牙,下巴颏儿抖动,眸底闪出刻骨的痛……

“别这样,该怎么选我们都知道。”原磊道。

那么坦然,坦然得叫人心疼。

原昆低头望望怀里仍在昏迷的原英焕,又看看站在自己面前从小一起长大亲如手足的磊磊,心像被拉扯成两半……

一定要有一个人留下,一定要有一个人死去。

老八一言不发地走过来,原昆浑身颤抖着,手指张开又蜷缩往复几次,终于将原英焕交到老八的手里,然后缓缓转回身面向原磊,在这个过程中始终垂着眸子,仿佛无法面对他。

“哥……”原磊却仍是笑着的,凑过去,与他额头相抵。

原昆的眼泪终于扑簌簌滑落。

媛宸其实一开始不懂他们要做什么,可在这么逼人的绝地下,一切细微的感知都被无限放大。她注意到原磊将自己交向原昆,注意到原磊同时脱下的急救包,注意到老八蹲下身默默为昏迷的原英焕拿出氧气面罩。

……

哦,原昆要将她带走,带她继续去冲生的希望,然后,要把一路跟随而来为他们受伤、为他们流血的原磊留下。

媛宸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世界真荒谬,觉得自己的存在简直是罪恶。她打心眼儿里厌恶家族培养心腹控制他们精神的手段,她发自肺腑地认为人生而平等,她觉得任何为己身利益剥夺他人生命的行为都违反造物主定下的生存准则。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注定有此一劫,她为何不在刚一被绑上炸药的时候就坦然赴死?

她到底还要害死多少人?

这一路上,到底还要有多少牺牲和鲜血,才能换来她平安走出工厂?

她不要。

这么活,她不要。

“咳咳……咳咳咳……”

一只手抵在了原昆的胸前,阻力小小的却意外地坚持,原昆垂下眼看她,她目不转睛地与他对望。

“非常感谢你们,但是……我不愿意。”她说。

原昆的眼睛通红,仿佛恼了,但在这样的境地下,任何解释与劝解都太奢侈,他们在与时间搏命呢!

原磊此时却好像很镇定,他对原昆轻轻摇摇头,示意自己来。然后,他低下头,问:“你不怕死吗?其实……你不用考虑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以熊熊烈焰为背景,这个往日里有些跳脱的大男孩眸中竟沉静如水。

“咳咳……我背负不下这样的恩情。”媛宸笑笑,火辣的烟气已经熏得她睁不开眼了,她抬手揉揉,说,“你们走吧,把我放下。”

只要她不继续走下去,他们的氧气罐便数目正好。而且,其实相比于她,他们生存下去的机会更大。

原磊叹了口气道:“好吧,那我们一起走。”他朝原昆望过去,淡笑着说:“哥,麻烦你给我做个吸氧口吧。”

原昆与他对视片刻,原磊始终面容平静。原昆于是什么都没说,攥紧拳,狠狠闭了闭眼,蹲下便用急救包现有的材料迅速接出了一根吸氧鼻管,又将氧气面罩也同时接到了氧气罐上。做完这些后,他起身将氧气面罩戴到了媛宸的脸上,又将鼻管给原磊固定好,然后开启了氧气罐放氧。

当清新的氧气进入鼻腔,媛宸立即觉得舒服了许多,她看着原磊的眼睛里有些哀伤,有些难受,有些愧疚……

原磊勾唇笑笑,倒是大大方方的样子,哑着嗓子道:“得了,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咱俩谁都说服不了谁,那就看命吧。我们共用一罐氧气,看谁能坚持到最后。”说罢,抱稳她,一鼓作气朝下面跑去!

老八和原磊在后面也迅速跟上。

从五楼到三楼,短短两层的跨度,却足以成为还清醒着的人一生的噩梦。仿佛永无休止的火焰,要将人世间一切罪恶与善念全体毁灭的炽热,带着好似要吞噬一切的力量疯狂扭动舔舐着他们的皮肤。烧焦的味道充斥在鼻间,已经分不清那味道来自建筑体还是自己的身体……不断有钢筋铁柱发出过分热度烘烤下即将崩裂的咔嚓咔嚓的声响,每一下都伴着巨石的落下和头顶的坍塌,每迈出一步都无法预知下一秒自己是否还活着……

眼前的一切是动荡的,身上不断传来被砸中、被烧到的痛感,可媛宸知道更多的痛苦都被自己头顶的那个男人挡下了,她一直在哭,但不敢哭出声;她始终闭着眼,竭力蜷缩起身体不给他带来更大的麻烦;她呛得快要透不过气来,可她努力放缓呼吸,想将更多氧气留给那个与她无亲无故但始终在庇佑她的男人……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他说:“夏小姐,我在孤儿院长大的,小时候贪玩,带着弟弟跑出来,没想到一起被拐子拐了……”

“你想象不到我们在被卖来卖去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相比之下,在孤儿院反倒算片乐土。虽然依旧吃不饱,可再不会让人用烟头烫,用针扎……”

“我真后悔啊。我毁了自己的一辈子,也毁了弟弟的一辈子,孤儿院长大的小孩儿,以后能有什么出路?餐厅服务员?出租车司机?最好也就这样了……”

“但你知道我弟弟现在在哪里吗?他在美国斯坦福尼亚大学念医科……原家收养了我,却想办法把我弟弟送回了家。那时我生父濒临破产,他们帮助我父亲渡过了生意难关,我前不久又多了个妹妹……”

“他们以为我早死了,他们不会再为我伤心,未来不论有没有我,我的家人都会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可如果没有原家,我和我弟弟会成为一摊烂泥,也许早死在街头某场莫名其妙的械斗里了,而我生父早就崩溃跳楼,我的妹妹根本不会出生……”

“我欠原家的,还不清;你背负不下的恩情,我也不行……所以,不必困扰,以后和少爷……好好地……好好地在一起……”

粗重的喘息声响在媛宸耳边,越来越沉重,无力。终于,他脚下一个趔趄,再也走不动了,一双手及时伸过来,托住了她——

媛宸下意识回过头去,就见原磊跪在地上,长长的呼吸管耷拉在地下,那头早已漆黑。这一路,他就这么吸着烟在走,他根本没有吸氧。他笑着对她摆摆手,媛宸的泪珠如溪流般无声落下,徒劳地发出“啊啊”的声音,已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原磊……

原磊……

原磊!

你凭什么替我去死!

死多容易啊,可还能思考、还能呼吸的那些人要承受万蚁噬心的痛!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原昆抱着她,拼命在跑,在这可怖的高温中已分不清胸前湿黏的是泪水还是汗水……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拼搏都变得麻木了,他们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又闯出了多少难关。唯一的出路在东南方向,他们走出了死亡机械制造楼,扫除了再次经过装配楼遇到的所有残留敌人,只要再踏过最前面的宿舍楼,那唯一的障碍,他们就能逃出生天。可是,当老八带着他们来到宿舍楼前,望着六七米高的冲天火焰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自己走不出去了。

他们,注定要困死在这里。

“咳咳……”原英焕咳嗽了几声,拽掉了脸上的氧气面罩,苍白的脸上挂着血珠,“放我下来吧……咱们找个地儿待会儿?”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虚弱,抬头对老八说。

老八的眉骨被燎伤了一大块,在火光中看着分外可怖,听到原英焕的话却是一笑,吐了口气:“嗯,待会儿吧。”有种释然的解脱。

原英焕紧握着媛宸的手,老八微微搀扶着原昆,几个人相互依偎着朝来时路过的唯一幸存尚没有烧进火的石屋走去。

身后,隐约响起媛宸的母亲痛苦而绝望的哭喊:“天啊,我求你下雨吧!”在这阴沉的夜里,分外凄厉。

好像还有父亲的声音:“谁能救我的儿子!他是原氏企业的继承人!他是——”

似乎还有纪秀芝的声音:“蠢货!你们这些蠢货!真死在里面了吗?我会骂你们一辈子的……”

她也在哭。

……

而原英焕,一步一步地,朝与出口相反的方向走去,始终紧紧拉着媛宸的手。他抛下了身后一切的亲情、友情、高官、厚禄,只为紧紧拉住身边这个人的手。如果换一个情景,换一个时间,有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有一天他甘愿为一个女孩奉献生命,他一定嗤之以鼻。

但时光的长河中没有如果,只有注定。

十个小时前,他在枪林弹雨中迈出了那一步,宁愿烈火焚身,依然义无反顾。这绝地逼得他终于不得不痛苦地面对选择——逼得他发现,在生死一线间,他原来已经愿意陪伴这个女孩走向任何地方。

“夏媛宸,我其实后悔了。”他捏住她的手,在自己唇边轻轻一吻,眸子里是刻骨的温柔,“我应该……自己进来找你。”

我愿陪你生陪你死,可这么多人的性命,我担负不起。

原昆笑着低下头,什么都没说。而老八,只是用力用充满灰尘烟土的大手揉了揉原英焕的脑袋……

当朝阳的第一缕光线从远方的地平线升起,与这冲天的火焰交相辉映的时候,外面有人惊诧地发现,从遥远的南方飞来了密密麻麻的黑点,像群鸟的迁徙,然后,那些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是飞机!

无数蓝白相间标识的飞机飞到了江阳汽车制造工厂的上方,舱盖开启,雪花状的白色粉末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般飘洒而下!

短短一分钟,已形成遮天蔽日之势!

有警察呆呆地伸手摸上自己的帽子,手心里是白花花的,他凑近闻了,惊得结巴了:“是……是磷酸铵盐!”

再没有比这更壮观、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天空中,凭空出现了近千架高速侦察机,满载着灭火干粉而来!

这怎么可能呢?

纪维钦眼睛通红地抱住已经完全呆住的夏如萍,吼道:“媛宸有救了!媛宸有救了!”

而原韦德怔怔地立在距离工厂几十米外的警戒线处,手里还攥着手机,胳膊却慢慢垂下。

话筒里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喂!喂!老原,你听到没有啊?我会尽快从周边县区调剂一切消防资源……”

身后,突然响起大型运输车嗡嗡的轰鸣声,将电话里的声音完全盖住。原韦德等人下意识朝两边退去,回过头,就见一辆比平常消防救灾车高出一倍有余的红色大卡正缓缓朝火灾点行来,而在那辆车后面,是排成一列浩浩荡荡的灭火车。

它们在阳光下晃得人几乎想要落泪。

而李钟敏正坐在第一辆车里,耳边仿佛响起了他曾经对父亲说过的话:

“在我夜夜被噩梦控制的时候,我曾多么痛恨这个世界,但今天,您不知道我有多么感激——爸爸,我会阻止她,会救下她,否则,岂不辜负了上苍对我的一番美意?”

他微微一笑,扣紧了安全帽的下环,目光凝望前方,拉起了手刹。

太阳,终于升起来了。

——本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