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宴会中众人都跟着鼓起掌来,无数双眼睛落到了杨胜轩身上,包括那个被他称为“父亲”却从未对他笑过的杨盟主。杨胜轩抬头,对上了父亲的目光。是不是因为他从未反抗,所以便失去了反抗的资格?他突然想从父亲脸上看到些其他的情绪,哪怕是愤怒。
一
杨胜轩每次回到休息室第一件事,便是打开储物柜,拿出手机,确定屏幕上面是否有未接来电或者未读信息,尽管他心里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还是习惯性地滑开了手机屏幕。
浅蓝色的大海背景,安静地显示着时间和日期。
没有未接来电,没有未读信息。
屏幕由亮转暗的瞬间,他听到了自己内心叹气的声音,仿佛一个走失的孩子等到天黑都等不到寻找他的父母一样失落和难过。
是谁说过,孤独就像一把刀,可以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插入你的生活,在你来不及还手的瞬间让你灰飞烟灭。
杨胜轩孤独吗?
如果有人说杨胜轩孤独,那这个人一定会被江湖学院中所有杨胜轩的粉丝攻击,这种词怎么可能出现在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的杨胜轩身上呢?
“今天你站桩的时间比较长啊……”
杨胜轩刚推开休息室的门,就看到一名女生倚在门侧,一身白衣,乌发整齐地在脑后绾成一个利落的发髻,见到杨胜轩出现,露出了得体温柔的微笑。
杨胜轩如玉般的面庞闪过一丝波动。在这里见到伊诺柔多少令杨胜轩有些意外,以她目前的身份已经很少在一般同学面前出现了,换句话说,身为杨胜轩的学姐兼校长的得力助手,她绝对不是一个有闲工夫陪人聊家常的知心姐姐。
“练功固然重要,可时间太久,身体也会吃不消的,”伊诺柔莞尔一笑,“时间差不多了,你还要出席晚宴,也该换衣服了吧?”她将指尖移到眼前,目光流转于手上的黄莺,表情温柔如水。
不用伊诺柔提醒,杨胜轩当然记得今天的晚宴,江湖中各方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参加这场一年一度的慈善晚宴,校长已经和他提前交代过了,作为江湖学院的学生代表,他需要出席并讲话。而正是为此他才刻意延长了自己站桩的时间,潜意识里他对于这种所谓的社交活动已经是非常厌烦了,总要保持着谦逊与微笑来应对各色人等。可是身为杨家的长子,武林的未来之星,他没有拒绝的资格。
“我知道。”杨胜轩淡然答道,眼角的那抹星形伤痕定若青松。
伊诺柔轻轻一笑,那笑容绵软无形却又像无处不在的一张弥天巨网。
杨胜轩知道,今天的晚宴是那个人安排的,那个人在他的生命里一直是高于一切的威严的存在,他敬重他,钦佩他,却也惧怕他,怨恨他。他的人生轨迹只能沿着那个人设定好的路线稳步向前,不允许有丝毫偏差。只不过他在心底总是微微地期盼着,会不会有一天,那个人也会拍拍自己的肩膀,报以肯定的微笑?
市中心的顶级私人酒店——青宴,是一个闹中取静的地方,在最繁华的商业路段享有着最安静的环境,只为特殊人群服务的定位使其成功摆脱了普通的大众,显得气度不凡。
可今晚这里却成了车水马龙人潮涌动的热闹之所,来往的人皆是豪车接送,衣香鬓影,令人眼花缭乱。
刚刚停下的一辆加长林肯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一双光亮如镜的鳄鱼皮鞋伸出车门,踩向地面,皮鞋的主人身形修长挺拔,穿一身挺括的意大利手工西装,搭配浅蓝色衬衫,一方手帕折在西服的外口袋处,尽管鬓角的银色发丝透露了他的年龄,但是他英挺的面庞充满了气势,在场女士芳心寸乱的依然不在少数。
紧随其后的另一名男士下了车,他年龄不过十六七岁,一袭白色定制西装,哑光暗纹的低调款式,每个细节都完美精致,绝对是大师手笔,香槟色的鞋子,配上同色系的袖扣,衬得他气质超凡。他如玉的面庞上有一抹星形伤痕,破坏了整体的华丽,却增添了几分超出年龄的沉稳。
校长和杨胜轩刚一出现就成功地变身全场焦点,这一老一少一黑一白,一个风流倜傥一个气质超群,别说是女士,就是男士们都忍不住侧目投以关注。
“校长您总算到了……”晚宴的主持人热情地迎了上去,和校长寒暄起来。
杨胜轩听到入口处一阵骚动,目光定格在刚刚出现的一家三口身上。
男主人挺拔的身形如迎风劲松,女主人温婉的气质恬淡动人,她怀里抱着个粉雕玉琢般五六岁大的小女孩儿,脸颊红润,五官玲珑,尤其是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灵气逼人,引人怜爱。
“杨盟主……”校长与男主人握手,这一画面引来无数媒体的闪光灯。
“你们先进去休息……”杨盟主对着旁边的女主人和小女孩儿微微侧脸,一抹宠溺的笑容浮现在他的脸上,他抱起小女孩儿,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满脸都是疼爱关怀的慈父表情。
这一幕仿佛世间最锐利无比的暗器,越过会场上种种浮华的障碍,狠狠刺入杨胜轩的心底。六年前的那一幕突然间便挣脱了时光的束缚,重新浮上杨胜轩的心头。
从有记忆起,杨胜轩就只记得一件事,苦练苦练再苦练。
同龄人还躲在父母怀里讨糖果吃的时候,他已经踉踉跄跄地踏完了水上梅花桩;别人躲在屋檐下乘凉,他顶着烈日练基本功;别人趴在火炉旁取暖,他踏着飞雪舞剑。
整个武林都以为他天资聪慧,少有所成,却不知道这背后他付出了多少艰辛,从小到大,那个他一直称呼为父亲的人从来没抱过他一次,每每他练得真气透支,手掌渗血的时候,那个人只会一脸严肃地告诉他:“将来你是要成为肩负天下的男人……”
因为他生在杨家,因为他的父亲是武林盟主,所以他就丧失了快乐的权利,为了让父亲满意,为了不负众人的期望,他将整个童年交付给了单调而乏味的练功。
犹记得当年单身杀入魔教的那一晚。
他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只身潜入魔教,临行之前,父亲只对他说了一句话——“不要让我失望……”
没有鼓励,没有叮嘱,更没有计划,只有一句告诫,小小年纪的杨胜轩带着无数人的期待,独自踏上了月崖天池。
那个自由自在地徜徉在天池中的女孩儿真美,虽然看不出她的容貌,可是她自由自在、自得其乐的样子,让他移不开目光。
可是他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无论如何也要放手一搏。
为了让父亲满意,为了不负众人的期望,他比那一晚的月光更加不遗余力。本以为能轻松取胜,谁知道却险些失手,可笑的是那个女孩儿居然伸手救了他。
为什么要救他?就让他这样掉下悬崖,就让他这样功亏一篑,就让他身败名裂,就让他万劫不复,多好!可是那个女孩儿没有听到他内心挣扎的念头,毫不犹豫地救下了他,那一瞬间,她胸前门户大开。
天赐良机!卑鄙无耻!
当这两个成语同时闪现的时候,他耳边鬼使神差地听到了父亲的那一句:“不要让我失望……”于是他出手了……
带着满脸的血迹,带着对方的信物,他离开了月崖天池。
当他内心忐忑地将寒玉簪呈现在父亲面前的时候,他的内心几乎撕裂,他伤了那个无辜的女孩儿,只为赢得父亲的赞许。
父亲低下头,那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是期待已久的赞许或者是慈爱的微笑吗?
还没等他看清,就有人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跑了过来,杨盟主脸上的冰山瞬间融化了。他无比慈爱,如获至宝地捧过小女孩儿,激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他轻轻吻上小女孩儿的脸颊,将她的粉拳握在了手中,那一刻,他不是叱咤风云的武林盟主,他只是一个父亲。
站在一旁目睹这一温馨场面的杨胜轩却呆若木鸡,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辛苦付出了这么多却抵不上妹妹的一声啼哭?
杨胜轩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人声鼎沸的大厅的,只知道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离开,所有人都忙着向父亲贺喜,大家仿佛忘记了刚刚有一个少年只身闯入魔教拼了性命取回了教主信物,只记得武林盟主喜获千金。
现实有时候比想象更加残忍,更有讽刺意味,杨胜轩在假山上坐了一夜也没有想通,成为一个肩负天下的男人就要承受这一切吗?
接下来的日子一如既往,父亲对妹妹的宠爱愈演愈烈,而对他的要求则愈加严格。
他一次又一次抛弃自己内心的渴望,一次又一次将自己打造成父亲期许的模样,他希望有一天,他的努力能得到父亲的认可,父亲可以对他温柔一点儿,不必夸奖,更不必溺爱,只需要微微一笑即可。
但好像老天爷偏偏喜欢和他开玩笑,他始终等不到父亲的微笑,自从他来到江湖学院,他就成了父亲在江湖学院的招牌,被安排出席各种宴会聚餐。父亲从来没有问过他想不想去,似乎他只是一部机器,父亲只要输入指令,便可以安排他的人生。
今天的晚宴,也是父亲和校长提前通知并安排好的,他将作为江湖学院的学生代表,发表“弘扬武学”的演讲,他要做的就是无条件配合。
晚宴开始,交谈甚欢的人流穿梭而过。男宾们的奉承声,女宾们的娇笑声,明明近在咫尺,却好像远在天边,触目所及的觥筹交错,握手寒暄,全都引不起他的兴趣,没人知道,他已经厌倦了扮演“武林未来领袖”的角色。
振动感从西服口袋里传来。
一个陌生的号码呈现在手机屏幕上。
杨胜轩眉头微微一挑,手机沉默得太久,久到他以为已经坏掉的时候,它又响了起来,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在这个时刻,要接吗?
此时,宴会的主持人已经在台前热情洋溢地感谢着今晚的各方来宾。
杨胜轩停顿了几秒,还是滑开了接听键。
“杨胜轩?”手机另一端传来的女声仿佛做贼一样,低沉又小心翼翼。
“你是……”说话的时候,其实他已经猜到了几分。
“我是习若瑶!”对方好像特别激动的样子,似乎找到救星一样,又不敢大声,紧张地叫道,“快来救我,快来救我,我好像在……医院。”
“你……”不等杨胜轩问完,对方“啪”地挂掉了电话。
杨胜轩眉头一皱,将刚才的号码反拨回去,电话中传来“嘟嘟”的忙音,无法接通。
主持人对着人群中的杨胜轩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道:“下面有请江湖学院的学生代表杨胜轩为大家讲话!”说完带头轻拍了手掌。
此时宴会中众人都跟着鼓起掌来,无数双眼睛落到了杨胜轩身上,包括那个被他称为“父亲”却从未对他笑过的杨盟主。杨胜轩抬头,对上了父亲的目光。是不是因为他从未反抗,所以便失去了反抗的资格?他突然想从父亲脸上看到些其他的情绪,哪怕是愤怒。
他缓缓迈步上前,步伐有些沉重,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对着话筒只说了一句话:“抱歉,今天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马上离开,希望各位尽兴。”说完就转身离开了会场。
主持人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杨盟主皱起了眉头。只有校长一个人痛快地干了杯威士忌,笑得很是爽快。
向校长借来的加长林肯在夜色中疾驰,那疯狂的速度似乎要将整个青春岁月狠狠地甩在身后。在这个夜晚,没有杨胜轩,没有杨盟主,更没有什么肩负天下的男人,只有一个叛逆的小男生驾着飞龙翱翔。
二
值班小护士正在手机上偷偷看电视剧,最新一版的《天龙八部》特别吸引人,她正看到乔峰带着阿朱血洗聚贤庄,就在她感动得眼泪汪汪的关键时刻,“哗啦”一声巨响传来,吓得她连忙抬头,眼前的一幕令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辆车从外面的高架桥上直接撞入医院二楼的落地玻璃窗,大厅内无数碎片飞溅,一道身影从车上下来,怀里抱着一个昏迷的红衣女孩儿。
“医生!医生呢?”男生那双漂亮的丹凤桃花眼恶狠狠地看向值班小护士,语气中含着满满的怒气和焦急。
值班小护士一时间愣在当场,大脑突然接收到太过惊讶的信息而导致死机。
男生说话的时候那眼神仿佛要大开杀戒一样,回过神来的小护士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连忙抓起电话喊来了值班医生。
“她已经没有心跳了……”
医生的一句话让稍微缓和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抢救!我让你抢救!”桃花眼男生半步不让。
“我说过了她已经没有心跳了,”医生对于男生的固执有些不解,“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我通知神经科大夫来给你诊断一下?”他好意地对男生提意见。
“你到底救不救?”男生的表情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
“她已经死了,你听不懂中国话吗?”医生很不耐烦。
“咳咳……”被男生抱在怀里的红衣女孩儿满身是伤,本来已经停止了呼吸和心跳,这时候居然轻声咳嗽了两下。
男生立即紧张地低下头来,果然看到本已经一动不动的女孩儿翕动的双唇,似乎在艰难地呼吸。
“咦?”医生一愣,睁大惊讶的双眼,回身冲护士喊道,“准备仪器,马上抢救!”
习若瑶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类急救的针管,连接着药品与监测仪器,双目紧闭,昏迷中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眉头拧成一团。
南谦泽觉得刚刚过去的半个小时里,他把自己的心扔在了世界上最豪华的过山车上玩了个来回,又掉进了油锅里炸了个翻面,这才刚刚捞出来晾着。
第一次见到她的画面,仿佛就在昨天,那个明亮的清晨,她一袭如火的红裙安静地站在路口,明明很迷茫却很淡定,明明很焦虑却很安静,似乎她已经看穿很多事情,波澜不惊。这样的她勾起了他的兴趣,他忽然很想知道,这个少女的内心到底有着怎样的沧桑才会练就她如此的沉稳。
事实证明她是一个有趣的女孩儿,任何委屈都宁愿自己承受也不愿意伤害别人。
为了让她沉重的人生变得轻松一点儿,他为她准备了一个礼物,想要她开心一些,结果却被人横加干扰半途而废,现在还差点儿搭上了她的性命。
要不是旁边的仪器还显示着她微弱的心跳,他此刻真有掀翻整个世界的冲动。
陆忍甲和陆忍乙两兄弟乖乖地守在加护病房门口,小声地嘀咕着。
“现在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呀……”陆忍乙说话时脸上的肥肉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紧张。
“送死的良机?”陆忍甲不为所动。
“师兄,明明是扬名武林的良机,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陆忍乙指了指病房里昏迷的习若瑶。
陆忍甲瘦瘦的身躯打了个寒战,半天挤出几个字来:“我还不想死,我觉得你也不想死。”
话音刚落,两个人白眼一翻,“咚、咚”两声倒地,不省人事。
“既然不想死,那就先睡一会儿吧。”
小武说完晃了晃手腕,轻轻侧身贴到病房的门上,透过门上方的玻璃向内望去。
习若瑶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一旁的监视仪器显示着她缓慢的心跳,看样子她的情形不是很乐观。屋里并没有其他人。小武眉头微微一拧。南谦泽人呢?他等了一会儿,又小心地扫视整个病房,确认没有其他人在。
不管了,天赐良机,先带她离开。
小武轻轻地拉开房门,缓步向习若瑶走去。就在他刚要靠近习若瑶病床的时候,一股劲风从脑后袭到。
小武反手就是一劈,对方闪开的同时,小武也向右侧跳开。原来南谦泽早就发现了小武的踪迹,躲在一旁等小武上当。之前在小武手上吃了亏,这一次南谦泽更加小心谨慎,招招稳健,饶是小武也感到有些吃力。
逼不得已,小武只能施展出浑身解数,步步后退的同时步步拆招,一时间飞拳飞腿打成一片,最终他一记“对月当空”,眨眼间数记掌风同时打出,掌影一片如同大军压境,对方只能收起攻招,以求自保。
小武总算松了一口气,刚一站稳身形,却发现一记展开的折扇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对月当空’这种过家家的招式,哄哄别人还差不多,在本大爷面前使,不过是自取其辱。”南谦泽早已经看透小武的招式,看似退回其实是假借躲闪重新近身,偷袭得手。
小武感觉到颈项间一片冰凉,他非常清楚南谦泽的折扇可不是路边摊上十块钱三把的玩意儿,这东西可是精钢铸骨的真家伙,折扇的横边寒气逼人,锐利无比,他稍稍一动就可能擦出一条血痕,以南家的实力,给南谦泽打造一把绝世兵器显然不是什么难事。
小武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丝动摇。
“说,她为什么会在你们车上?”南谦泽问道,“我没再找你麻烦,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因为……”小武紧盯着南谦泽的眼睛,故意卖了个关子,突然间抬腿,狠狠地踢向南谦泽的胸口。
南谦泽以为对方在自己控制之下,完全不敢反抗,没想到他会贼心不死搞偷袭,只得赶紧收紧内力,可是小武这一记用上了相当大的力道,南谦泽躲闪不及,被一脚踢飞。小武趁机拉开病房的门就往外跑。
怎么可能让他在自己眼前逃跑?南谦泽紧提一口气,翻身就追。小武在前,南谦泽在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医院的走廊里展开了追击战。
小武专挑人多的地方钻,钻的时候手脚还不闲着,一会儿拉倒一个病人,一会儿放倒一个诊箱,再一会儿又踢飞一张推床。南谦泽明知道小武是在扰乱自己,制造逃跑的机会,可又不想就这样让他溜掉,他还有很多话要找他问个清楚,只能紧咬不放。
一时间医院乱成一团。
三
“小丫头……醒醒……小丫头……醒醒……”
为什么感觉这么吵?似乎还有谁在拍自己的脸。
习若瑶困难地睁开了双眼,一张胡子拉碴的大叔面孔映入她的眼帘。
“哇,小母耗子你可醒了。”大叔长出了一口气。
仪器声,酒精味,雪白的天花板,悬挂的吊针瓶,如果现在没有发生精神错乱的话,初步判断自己应该是在医院里。
“我怎么会在这里?”习若瑶忍着剧烈的疼痛使劲回想了一下,最后一个画面是她喘不过气来,翻滚着飞出汽车后玻璃窗,似乎看到了南谦泽,他惊讶的样子让她记忆深刻。
“嘘……跟我走。”大叔把习若瑶扶了起来,一把扯掉了监视仪器和输液的吊针。
“可是……”习若瑶认为这个世界上不应该存在如此执着的强盗,人质都已经进医院了,还要抓着她一起逃跑?
“嘀嘀——”测不到病人体征的仪器发出刺耳的报警声。大叔不由分说,拉着习若瑶就往病房外面走。
刚刚苏醒,习若瑶的身体还很虚弱,经过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窒息,又经历了一场险象环生的车祸,如今还没找着北在哪儿,难道又要亡命天涯?命苦无下限哪!
习若瑶走了没两步就感觉全身无力,跟不上大叔的步伐。
“快走,待在这里太危险。”大叔似乎赶时间的样子。
“我……实在没力气。”习若瑶虚弱地喘着粗气,面无血色,心中暗暗嘀咕:“这里太危险?跟在你们身边更危险吧?”
“算了。”大叔一叹气,一把将习若瑶扛了起来。
“哇!”忽然间天旋地转大头朝下,习若瑶差点儿没吐出来。
“走!”大叔不由分说地迈步就跑。
“哕……”习若瑶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忽然想起了那颗被她吞下去的小球,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有一股非常不安的情绪在涌动。
“可我……可我哪儿也不想去呀……”习若瑶趴在大叔后背上讨价还价。
“嘿嘿,这会儿可由不得你了。”大叔快步飞奔,几个起落就来到走廊尽头,交叉处有四个方向,他略一思索,迟疑了一下。
习若瑶的直觉告诉自己,再跟大叔待在一起,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念头一动,她看到大叔后背上有血迹渗出,顿时想起来,陈老管家曾经打伤了大叔的肩膀,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习若瑶使出全部的力气,冲着大叔的伤口,重重地打了下去。
“啊!”大叔没有防备,瞬间剧痛传遍全身,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捂着肩膀倒在墙角,刚刚情况紧急,他只做了简单的包扎,连伤口都没来得及处理,想不到这小丫头居然使这么阴损的招。
习若瑶一个狗啃泥摔倒在地,整个人扑了出去,尽管全身疼痛,她片刻也不敢停留,一猫腰钻进了旁边一扇开着的门里。
大叔忍着痛半天才爬起来,定了定神,习若瑶消失的方向是一片黑暗,隐约可见“会议室”几个大字,这里桌椅众多,又漆黑一片,想把她找出来还真是麻烦。
不知道小武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派他引开南谦泽是不是太危险了?大叔眉头一皱,无奈地苦笑,这些小家伙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慌乱之中,习若瑶连滚带爬地钻进了一排桌椅下面,这里有投影屏又有茶水间,室内有小隔间,还连着旁边的房间,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她刚钻到一张角落的桌子下面躲好,就听到不知道哪扇门“吱嘎”一声开了,又轻轻地合拢,不留一丝声响。
大叔施展了轻功,偌大的会议室里没有一点儿脚步声,这让习若瑶紧张得快要昏过去了。
突然她脑海中浮现出杨胜轩之前曾经留给她的手机号码,当初她觉得自己没有手机,应该用不上这个号码,可是此刻它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不知道打个电话会不会被发现?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拼了!
习若瑶小心地伸手摸到桌面上,空的,空的,一纸文件,一支钢笔……难道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吗?
有了!电话!
终于被习若瑶摸到了会议桌上的一部电话,她忍住激动的心情抱着电话缩回到桌子下面,摘下电话,按下了脑海中异常清晰的几个数字。
“嘟”——电话接通了,每一记响声都像是敲击在她的灵魂最深处,额头上的汗珠打湿了头发她也浑然不觉。
终于电话被人接了起来,只是对面除了一些嘈杂的声响,并没有人说话。
“杨胜轩?”习若瑶做贼一样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是……”果然是杨胜轩的声音。
“我是习若瑶!”她太兴奋了,以至于有点儿语无伦次,“快来救我,快来救我,我好像在医院……”
“你……”对方刚想问点儿什么的时候,电话挂断了。
看着按在电话上的那只手,习若瑶知道,自己完蛋了。
“怎么这么不听话呢?”大叔的脸倒映在习若瑶眼中,“跟你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性格呀。”
本来紧张万分的习若瑶一下子反而愣住了。
“大叔……你……认识我娘?”
“不认识。”大叔爽快地否定。
“……”不认识你套什么近乎啊!习若瑶虽然身处被动地位,却忍不住在心里咆哮,这个世界怎么就没几个正常人呢?
“走吧,别浪费时间了,待得越久越危险。”大叔一伸手将习若瑶拎小猫一样拎着衣服提了起来。
“大叔……”习若瑶一把抓住大叔的手,眼泪汪汪可怜兮兮地求道,“您就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我到底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您非要抓我走?看在我年轻不懂事的分儿上,您就饶了我吧……”
大叔被问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忍住捂脸的冲动,心中默默地反省:“我看起来有那么像坏人吗?”
“你是选择乖乖地跟我走,还是被我打晕带走?”大叔懒得跟她废话了。
习若瑶想都没想便决定投降,刚刚的举动已经惹恼了大叔,再来一回的话,小命难保。
另一边,小武把急诊室搞得一团糟,也没能摆脱南谦泽的追击。
南谦泽就像是被下了战斗命令的机器人一样,紧咬不放,几次近身招式都又快又狠,要不是小武躲避及时,这会儿已经被他请去喝茶了。
小武飞奔着冲向前方,那里满地都是破碎的玻璃,之前南谦泽从这里飞进来造成的惨状还没来得及修复。
南谦泽眉头轻拧,小武这是要做什么?外面可是悬空的高架桥。
临近破碎的玻璃窗的时候,小武突然侧脸,对着南谦泽挑衅地一笑,南谦泽猛地止住身形,糟糕,情况有变!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小武在南谦泽紧追之下猛地跃出玻璃窗外,一辆等在大楼侧面平台上的车子突然启动,凌空飞起,于是小武在半空之中,一个缩骨软身,钻进了敞开的车子顶窗,稳坐在副驾驶上。车子擦着高架桥上的车流飞入二层桥上,惊起无数的刹车叫喊声,比动作大片里的镜头还要刺激。
南谦泽没有料到小武会在如此危险的情形下逃之夭夭,正气不打一处来,此时小护士气喘吁吁地跑来,一脸紧张地说道:“病人,病人不见了。”
什么?南谦泽连忙回头,车子后座上隐约透出一道红色身影,他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再逃跑一次!
南谦泽一个飞身跃了起来,想要横穿车流,凌空飞上高架桥二层,可突然一只手从后面抓住了他,一股千斤坠猛地将他拉住,他没能得逞,而是坠下一层花坛。
“别冲动!”杨胜轩紧抓住他的胳膊,出现在他的视野内,“先找到习若瑶。”
南谦泽指着车子高声道:“她就在车子里!”
“追!”杨胜轩和南谦泽同时飞身跃起。
此时大叔驾驶着车子,带着小武已经顺利切入正常车道,正要加速离开。
习若瑶趴在后座车窗上,看着在高架桥下追来的杨胜轩和南谦泽,忽然对着他们一笑。
谁也没有想到,习若瑶猛地推开了没有锁上的后车门,在大叔加速的瞬间,她飞身跃下了高架桥。
一道红色的身影在夜空中展开,红裙飞舞,格外凄美耀眼,苍白的脸颊,瘦弱的身躯,她闭上了眼睛,从容赴死般地镇定。
舍弃是需要勇气的。
习若瑶唇角的浅笑证明了一直以来她从来就不缺乏勇气,只是习惯了做一个安静的孩子,不想离经叛道惹人牵念,可现在……她就这样以一副柔弱的身躯跃下了环城高架桥。因为她相信,相信那个人一定会来救她。
两道身影同时疾驰而来。
凌空飞舞的身影如同凤凰涅槃般美丽。
倒挂金钩!猴子捞月!
两道身影垂直挂在高架桥侧面的指示标牌上,下面的那个人,怀中抱着一个美丽的红衣女孩儿。
大叔看到习若瑶平安,叹了口气,一脚踩下油门,车子消失在车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