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官员是明码实价的，宰相两千石，公卿一千石，知县四百石——这也是我哥哥刚告诉我的，你可别对外讲。”思思诡秘地说。思思封为贵人，她的家人攀龙附凤，纷纷放下屠刀，成为各级地方政府的官员。为这，小绒郁闷得要命，从前她的家世好歹比思思高贵，可如今，寡母依然穷困潦倒，而自己连龙床的边儿都没挨着。
皇宫是一个诞生奇迹的地方，小绒看着幸运的邻家女伴思思一步步成为红颜至尊。七年以后，思思的荣耀达到鼎盛，她被册封为皇后。做了皇后的思思搬离了贵人宫邸，进入奢靡绮丽的中宫。小绒作为元老级使女，形影不离其左右。思思的娘家随之而大富大贵，早逝的屠夫何真被追封为舞阳侯，母亲被封为舞阳君，哥哥担任了大将军，何家亲族囊括了皇朝中的要员。思思的生活也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华丽境地，随行的侍卫威武成行，统一穿着镶嵌锦边的菱罗纹绮袍。思思自己内着绚烂锦衣，外披透明的素纱禅衣，思思的禅衣质地轻薄，重量不足百克，薄如蝉翼、轻如烟雾，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小绒在这些年头也没闲着，她明白思思只是一个有勇无谋的女人，并且她摸准了思思的脾性，任凭多么要好，思思都不至于将闺室密友引荐到老公的床上。小绒的前路，还得靠自己张罗。
在后宫的日子长了，小绒明白了宦官的权力。形式上皇帝是主子，其实宦官早已控制了皇上的灵魂，他们用一条无形的绳索，栓着皇上的鼻子，叫他喝水他就喝水，叫他吃草他就吃草，那倒不是因为皇上白痴或是有龙阳断袖之癖，而是皇宫实在太大了，像皇上那样羸弱的、纵欲的青年，着实需要强有力的帮手。洞悉了这一点，小绒就以中宫当红宫女的身份，竭力与宦官们交上了朋友。
小绒与宦官群的关系发生质的飞跃，是从宦官张让睡了她开始的。自然了，宦官没有生殖繁衍的能力，但宦官张让在入宫为太监之时，家人贿赂了太医，使得张让存留了一截寻欢作乐的根子。张让在整个青春萌动期并没有为欲望所扰，毕竟皇宫中的女人皆为皇上所有，皇帝是唯一可以与之合法上床的男人，任何外来的男人，即或生理健全，在精神上也会自行阳痿。
但在一个暮春的早上，情势陡转直下。在伺候皇上早朝过后，宦官张让倚在大殿前，无所事事。就在这时，他蓦然发现大殿中有一盘水灵的葡萄，颗颗饱满青紫。这可不是出葡萄的季候，宦官张让以为那是从塞外进贡的。他恰巧嗜好葡萄，四顾无人，就壮起胆子偷吃了一串。
葡萄确实清甜甘美，但张让万万没想到，那是地方官进贡的春药，貌似葡萄，实则法力无边。在吃后的十余分钟内，张让的身体出现了异常的变化。依据史料记载，他残余的半截生殖器陡然爆涨，红肿充血，将他凉薄的衣衫高高挑起。宦官张让惊惧之余，弯下腰，假装腹痛，一溜小跑，离开了大殿。
就在张让情欲燃灼的时分，恰恰遇见了宫女小绒。很显然张让必须寻找合适的渲泄渠道，而小绒态度犹豫，并未坚决推拒，他们就在假山背后云雨了一番。宦官张让的器官毕竟功能有限，没能使小绒落红缤纷，当然这也是小绒所希望的。毕竟落红是一件代价过大过于危险的交易。
一些粘稠温热的液体滑落在小绒的裙边，一切便宣告完结。小绒没有即刻说出她的终极目标，此后她温顺缱绻地维持着与宦官张让的暧昧关系，如一只乖巧驯服的猫。张让是一个富有的宦官，他时不时地塞给小绒大捧珠宝，他认为宫女小绒喜爱的不过就是这类玩意儿。小绒在张让和思思的双重庇佑中如鱼得水，在偌大的皇宫中，她是混是颇为得意的宫女之一。
在思思一路高歌猛进、一路飞黄腾达的历程中，她的宝贝儿子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在思思诞育麟子之前，皇上的女人们不是未能怀孕，就是孩子一生下来就宣告夭折。因此思思在17岁那年生下的命根子辩儿，被皇家严加呵护。依照传统的习俗，辩儿被交给一个姓史的道士抚养，不称皇儿，只叫史侯。
皇上子嗣稀疏，直到辩儿顺顺当当长到了8岁，宫廷里都没有新的皇子出生，思思的地位因而具有不可撼动的意义。但在思思封后的第二年，一位王姓美人姗姗出场，以猛虎下山之势，一举俘虏了皇上，并迅速传出怀孕的喜讯。
王美人身家显赫，其祖父曾身居要职，与思思的娘家可谓云泥。王美人心智不俗，她知道自己腹中若是男胎，那将是竞争皇太子的有利人选，而宫廷中的杀戮已流传千年，让闻者不寒而栗。为避免胎儿蒙难，王美人索性先发制人，找来一些据说可作堕胎之用的草药，熬煎起来，当着皇上的面，意欲喝下去，亲自结果孩儿的性命，以免其他妒妇耍弄阴谋。皇上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当下就在后宫传令，不许妃嫔们伤害王美人。
圣旨一到，思思勃然大怒，愤怒过后，她被恐惧和忧虑所掌控。为她出谋划策的只有宫女小绒，小绒在这样一个混乱不堪的辰光，终日苦思。表面看来，她是在为皇后思思运筹帷幄，事实上，她费劲心思筹措着一箭双雕的万全之策。
小绒绞尽脑汁想出的策略，在数月以后精彩上演。那时，王美人刚刚精疲力竭地产下珠圆玉润的皇子，宫女们看到皇后思思疯了一般冲进御厨房，亲手将毒药放入水杯，呵责宫女端入产房。王美人在饥渴难耐之际，喝下了这杯致命的水，瞬间浑身乌青，腹痛如绞，片刻功夫一命呜呼。
这桩谋杀案做得既笨拙又嚣张，皇上暴跳如雷，大吼三声，反啦！反啦！反啦！他下令逮捕思思，送进宫廷特设的监狱——暴室审讯。皇上的彻底翻脸是小绒始料未及的，她没料到后果是这般严重，对思思一贯温情脉脉的皇上生起气来，就是生死攸关的大问题。小绒吓坏了，思思在审讯中势必供出她来，身为撺掇主子胡作非为的下人，她会死得比思思更惨。
小绒不得不求助于情人张让，除了求助，还让思思火速筹集了金银，拱手奉上。小绒的财色贿赂生效，张让慷慨相助，纠结当权的宦官们，在皇上耳边轮番絮叨，皇上还真听进去了，不再追究思思的暴行。小绒暗自松了一口气，她更加坚信了宦官们至高无上的权威。皇上曾经说过一句横行于世的话，张让是俺爹，赵忠是俺娘。赵忠是另一位得势的宦官。傍上了皇上口称的爹，小绒自知前途不可限量。
风波虽过，皇上终究不放心王美人遗留下的小皇子，送进永乐宫，交给皇太后，不让思思近身。不仅如此，经此一劫，皇上对思思从此冷面相向。
只是皇上在失去了王美人冷落了思思以后，并没有如小绒所愿，重新宠幸别的女子，比如小绒这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宫女。皇上玩起了新的花样，在西苑兴建起了千余间“裸游馆”，馆外台阶铺满绿草，用人工开凿了小溪，回曲围绕，清澈见底。皇上无事便坐着小船，在水上徜徉。负责摇桨的宫女经过了特殊的挑选，肌肤胜雪，白如凝脂。每到夏天，她们便脱光衣裳，全身赤裸，侧身摇桨之际，柔嫩的胸部格外惹火。皇上一亢奋，常与其中两三位玉肌冰滑的姑娘冲锋陷阵，转眼间就新封了三位美人一位贵人。
面对勾引皇上的绝好时机，小绒当然不肯白白虚度。在与张让一次不完整的欢好过后，她直言不讳地求了张让。张让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怀中姑娘的野心并不止于珠宝玉石那么简单。张让不比寻常男人，他是个有肚量的宦官，他不打算耽误小绒，不仅不耽误，他还决定好好操作操作小绒登上龙床之路。小绒的得势，对于宦官张让来讲，无疑是如虎添翼。这一点，宦官张让有着深刻的预见。
小绒被张让轻而易举弄到了御船上，一丝不挂地摇橹划桨。奇怪的是，小绒的美姿并没有得到皇上的赏识。皇上此时另有所钟，他叫来一些漂亮的宫女，演奏流行歌曲。宫女们婉约轻俏地唱着靡靡之音，歌曰：
“凉风徐来，每天笼罩着小河。荷花晚上开放，荷叶白天卷卧。白天是那么短促，享受不尽这么多欢乐。琴弦笛管，唱出鸳鸯情歌。千年万岁，再没有这种喜悦。”
皇上迷恋上了唱歌的宫女，他在临幸她们的同时，命令她们持续不断地唱下去。在那样的时刻，宫女们难免嗓音战栗，歌声就走了调。皇上听得无比昂奋，勇猛异常。
宫女们在抒情歌曲中所唱的是一种品种独特的荷花，名叫夜舒荷。这种荷叶很特别，斗大如车轮，高约一丈，是南方进贡来的，晚上自动舒展，白天却卷起来，一个茎上能够开出四朵莲花，一到月亮升起，花瓣就张开了，在幽幽的月光下，是难得的美景。夏夜闷热，皇上往往在裸游馆呆上通宵，听歌赏荷。热极了，就挑几名中意的宫女，泡进浴池。那浴池也非凡，由西域进贡的一种异香，用水煮沸，煮过的渣汁倾进小溪，香闻数里，洗过之后肌理生香，那溪就被称为流香渠。
小绒没能入选与皇上共浴，张让便做了手脚，使用掉包计，将她送进流香渠。皇上喜欢当众做爱，甚至一次御数人，皇上身边的宫女，与皇上有染，倒不是什么难事，偏偏小绒总不在列。小绒丰肥，而皇上偏好窈窕女子，这也是没办法的。
不能改变皇上的胃口，那就改变自身的形象吧。小绒是一个执著的女子，她努力减肥，取得了可观的成就。当她逐日纤瘦起来，皇上的驴鸣堂和鸡鸣馆又开张了，驴鸣堂里住着小宦官们，他们不住地摹仿驴子的叫声，鸡鸣馆中则养着一群鸡，鸡啼不止。皇上就在喧闹的叫声里大肆豪饮，醉成一滩泥，宦官们捉弄他，在他面前点起一支火把一样巨大的蜡烛，狠狠吓他一跳。
皇上沉迷在美酒之中，小绒消瘦的身体不大可能引起他的关注了。小绒便有些黔驴技穷的伤感，张让一边用言语安慰着她，一边在她身上摩挲，可惜张让残损的器官始终软得像一根小手指。跟皇上相反，张让不喜欢瘦骨嶙峋的女人。
小绒进宫后的第十个年头，河北人张角发动了黄巾民变。不到一个月，全国就陷入一片杀声震天的混战，政府军与平民军鏖战不休。宦官在这场战争中身负要职，每一支政府军队，都由一名宦官做监督，宦官可以直接上奏皇上，其权力远大于荷枪实弹的司令官。
张让在战乱中写信给张角，敲诈银两。这封信被豫州刺史王允查获，王允立即呈报皇上。张让处变不惊，振振有辞，结果被免职的是王允，以诬陷罪被投入大牢。
经过这一番波澜起伏，小绒意识到皇上并非神圣之君，她的情人张让其实更具智慧更具实权。小绒果断地决心退而求其次，转投张让门下。她笃信张让能让她的下半生衣食无忧，这可不是普通男人能轻易承诺的，哪怕他们身体健全。既然做不了名留史册的皇妃，小绒可不希望朝着白发宫女的路子上走，她不是一个浑浑噩噩的女人，她对命运是有所把握的。
小绒把依托终生的念头略略向张让透了一透，没想到张让满口应承。张让告诉她，自己早早在皇城脚下添置了良田房产，将爹娘兄弟都接来同住。张让在言辞间表达出了热烈欢迎小绒入主张家的意愿，小绒听了，半是惊讶半是感激，一颗空自晃悠了多年的心，终于结结实实地落了地。
按照张让的教授，小绒向思思哭诉了对于寡母的思念以及形影相吊的落寞心情。思思虽尊为皇后，其状态其实与冷宫孤女并无二致。因此小绒的哀愁让她感同身受，纵有万千不舍，终究顾念着少女时代的情谊，准许了小绒出宫嫁人的请求。
小绒离去的那天早晨，思思黯然神伤，送了小绒不少银两锦缎，嘱她细拣良婿。小绒诺诺不已，怀抱赠物，眼含热泪，一步三回头，似有万千不舍的光景，惹得思思双泪长流。
出得宫门，小绒擦干眼泪，坐进早已等候在此的素色小轿。小轿颠簸在阡陌纵横的田野小径，小绒于晃荡中取出脂粉，从容整妆，一边整着，一边却情不自禁地发起呆来，唇边露出掩饰不住的笑意。从此时起，她就是当权宦官的夫人了，即使身价不比皇妃，但对一个贫寒女子而言，那已是完美如童话般的结局。
张让的兄长闻讯赶来迎接，同时出迎的，还有两列整齐肃立的奴才使女。小绒一落轿，下人便众口齐呼，九夫人辛苦了。小绒诧异，随即一想，也许张让在家排行第九，称她为九夫人天经地义。一念至此，小绒也就释然了。
事实证明，小绒的猜测是错误的。她确确实实是货真价实的九夫人，但与张让的排行毫无关系。在与小绒厮缠过后的冗长的年月中，张让已然娶回八名如花似玉的太太，其间有民女，有发配出宫嫁人的宫女，个个妩媚不亚小绒。
小绒羞愤之余，却无计可施。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不得不以张让初恋女友的身份，从气势上压到其他八位夫人。这一招明显无效，因为张让的家业尽由爹娘兄弟做主，夫人们全无权势，不过是一群被豢养者，莺歌燕舞，深锁闺门。张让本人难得回府，三五月间，借机小住几日，如皇帝游巡一般，蜻蜓点水地临幸临幸寂寞的老婆们。而新娶的十夫人又乘坐着淡色小轿，翩翩而来了。
十夫人到来的时候，小绒没去看热闹，她正忙着指挥使女采摘新开的菊花。她要用菊花制作洗发用品，将头发漂染得芬芳蛊惑，就像在后宫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