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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智仔细地审讯了两个日军译电员,弄清了日军密电共有五种。两种习称文字状态,三种用不同方法使密电失去文字状态,最近使用的都是非文字状态密电码。随着滇西大反攻迫在眉睫,掌握日军动态显得尤为重要。守智向二表哥曾广国要求,自己随特务营奔赴前线,可以从缴获的日军电报资料中,分析刺探敌人军事行动部署,以利大反攻顺利进行。曾广国对守智这次破获日本间谍组织很是赞赏,他双手握着守智的双肩,感慨地说道:
“老八表弟,少壮有为。我本舍不得你离开我身边,但为大反攻计,好钢用在刀刃上,你就辛苦一趟吧。千万要保重,出了事,我不好向卫长官交代。”
他代表总参谋部赋予守智督察职责,遇有特殊状况,有权越级并直接向长官司令部报告。守智赶到第二十集团军司令部报到,才晓得一九四三年冬,中国抗日战争进入最艰难的时期,四川掀起了知识青年从军的热潮。第一期四川各地从军者有一万四千人,第二期全国共征选应征青年十二万五千五百人,两期共有四川人四万以上,居全国之首。这些青年中有一万五千人受过高等教育。他们组编为青年远征军,共九个师的番号,十万青年从军运动是中国抗战中最动人心弦的一幕。大哥守雄带四川子弟兵和他拜把子的兄弟,现任炮兵团长的范鳞范二娃,还有炮兵司令胡克先都到远征军来了,而且都在第二十集团军。守智连忙跑去找守雄。一到师部门前,先见到邓开武。他一见守智,激情难抑,噙着泪慌忙跪地磕头,哽咽叫道:“邓老幺见过八大少。”
守智晓得开武跟随守雄多年,是大哥忠心耿耿的贴身警卫,忙将他扶起道:
“这不是在家里,不必这样讲究礼节,我大哥呢?”
邓开武跑进去欢喜地喊道:“师长,快出来,八大少来了,都是上校军官了!”
守雄衣服都来不及披,飞步跑了出来。兄弟相见,两人紧紧拥抱。
七年抗战,兄弟各战一方,乍一相见,恍如隔世,禁不住热泪盈眶。
刘照中师长当年率守雄部参加南京保卫战和徐州会战,损失惨重。一个师打下来,大多非伤即残,几不成军,奉军政部命令返川休整。刘照中师长任川宁、叙屯垦总司令部司令。守雄仍率部屯磁器口,为兵工署二十四兵工厂护厂。与老厂长老朋友杨吉辉见面,两人紧握双手,泣不成声。杨吉辉感慨地说:“守雄兄,你血战沙场,九死一生,是苟利国家,不求富贵。我是夜视太白收光芒,报国欲死无战场啊!”
守雄用力一拍他肩膀,豪爽地答道:“你三年多制造手榴弹两万多颗,甲雷五千多颗,每个月供应钢材一百八十多吨改制中正式步枪,没有你在大后方的支援,我在前线肯定被打成光杆,回来莫说当护厂大队长,当小队长都莫资格了!”
所谓惺惺相惜,杨吉辉见守雄部队血战倭寇归来,大伤元气,对他格外关照,以加强基地保卫为名目,扎扎实实地补充了守雄部队的武器,清一色地配备了亮铮铮的中正式步枪。守雄趁机大力扩充兵源,编制了四个团,随任驻叙屯垦师师长。刘照中任四川省保安处处长,任命守雄为叙永保安司令部少将司令。不少知识青年,听说这支部队要上前线杀日寇,争着排队报名参军,很快建制成了一个独立师。守雄身为军人,一直想在前方与敌人厮杀。娟凤在南京大屠杀中,为反抗日军奸辱,持枪悲壮自杀,更令他饮恨长泣。一得到中央要重组远征军展开大反攻的命令,主动请缨率部参加,归属到第二十集团军,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部队,浩浩荡荡地开拔到了云南。
两弟兄摆谈中,守智问起家中事情,才知道奶奶身体还健旺,大伯继德的儿子守国,已升任成都市警察局局长,七哥守义也已娶妻成家,七嫂名叫李声英,是内江县商会会长李知柏的幺千金,她有两个哥哥,大哥就是李觉,二哥李亭是个归国的留美化学博士。七嫂年前已生了一个胖嘟嘟的儿子,取名小鹏。九弟守本在七十四军任上尉连长。十弟守恭已长成一个英俊小伙子,小妹学瑛变成了一个乖巧的大姑娘,都还在内江县中读高中。
当晚,守雄摆了一桌席,守智同吴凯文、刘吉山、陈七娃、李麻哥和范二娃、胡克先都见了面,众人都是抗日热血男儿,举杯痛饮,摔杯发誓,拼死也要将倭寇驱逐出国门。
翌日,守智和王树荣率特务营,随十万大军冒着暴雨,一举突破日军怒江防线,强渡过河,抢登高黎贡山。此山如刀削一般陡峭,立于怒江西岸,海拔三千七百多米。山峰高耸、山路险峻、山隘口终年积雪,寒风刺骨,自古飞鸟绝,人踪灭。翻山只有南斋公房、北斋公房和红木树三条古驿道口。日军在这三条道口,筑有坚固的防御工事。守智和王树荣特务营随守雄大部队,被阻在北斋公房冷水沟。日军凭借危峻地形和坚固工事,炮火猛烈阻击,我方伤亡很大,相持月余,不能攻克。这天,王树荣和李生芬提了酒和几斤驴肉,来找守智喝酒御寒。恰好守雄带着吴凯文、邓开武也在,六个人饮酒议战事。敌优我劣,蛮攻强打,伤亡惨重,得不偿失。拖延下去,何日才能打到腾冲城下?王树荣喝了酒,拍桌子用日语骂日本人。吴凯文问守智:“他叽里咕噜在说啥子?”
守智苦笑道:“他用东洋话在骂小鬼子。”
凯文惊讶道:“他会东洋话吗?”
守智道:“他是缅甸归侨,精通日语呢。”
“哦……”
吴凯文点头沉思。良久,他对守智和王树荣一番耳语,王树荣猛一擂他胸膛,说道:“你他妈巴子,咋个才想起这个主意。早点想出来,也免得我们遭一个多月的罪嘛!”
李生芬忙问守智:“师傅,他出了啥巴子好主意?”
王树荣一脚踢他屁股,骂道:“问个球哟,快跟老子去军部!”
两人起身就走了。吴凯文笑着低声对守智道:“你在军中结交的这两个朋友,算得上两条好汉!”
是夜,王树荣和李生芬带了特务营一个连的兄弟,乔装成日军。各自携带了成捆炸药,乘着沉沉夜色,攀峭壁摸到了日军防御工事东侧。王树荣令众人悄声卧伏雪地里,他侧耳细听。听清日兵口令是“仁王门”,“五重塔”。他猜这冷水沟日军指挥官一定是大阪人,因为大阪的仁王门、五重塔、金堂、讲堂等由南向北依次排列的迦蓝配置,当地称为四天王寺式格局,是大阪最有代表性的古建筑。他低声吩咐了李生芬几句,从雪地里站起来,大摇大摆向日军工事走去。日军岗哨喝问口令,干啥的?王树荣用日语回答了口令,哇啦哇啦说是送给养的,日军岗哨不疑。王树荣带兵迅速钻进工事,一刀解决了哨兵。李生芬率众一拥而入,令弟兄们将成捆炸药堆积在一起引燃,大家随即撤出。
“轰隆”、“轰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耀光炫目的冲天火焰,一阵隆隆黑烟腾起,工事炸了个稀巴烂。日军一片惨叫,早已埋伏在工事附近的守雄率吴凯文、邓开武,奋勇冲锋上前,将日军守敌全数杀了个一干二净。
来不及打扫战场,守雄率军迂回到敌后,与进攻部队打三枪信号弹为约,夹击消灭了南斋公房、红木树两个隘道口守敌,大军胜利地翻越了高黎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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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揆彰司令长官即令五十三军为左翼攻飞凤山,令五十六军为右翼先占宝峰山,再夺来凤山。此山是腾冲城外的制高点。站在山上,整座腾冲城一览无余。
飞凤山、宝峰山很快被我军攻克占领。来凤山是敌军重点防御阵地,工事坚固,配备精良,弹药补给充足。
守雄率军英勇轮番攻击,敌人疯狂拼死抵抗。激战中,陈七娃团长中弹倒地,麻哥团长奋身抢救,中弹阵亡。守雄和刘吉山发疯一样冲上去,将两人抢下阵来,抚尸仰天长号。各提一挺机枪要冲上去拼命,被守智和吴凯文死死拖住。满山遍野横七竖八,堆满了一千多具我军将士遗体,敌军阵地仍岿然不动。
军部的命令是:伤亡,冲锋,再伤亡,再冲锋,不准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