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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李代桃僵(2)

那警员热脸皮凑了个冷屁股,满脸沮丧,只好怏怏地回去了。守国立即赶回家里,把情况告诉了父亲和学珍姐。要二姐赶快到军校去,找到守智把事情告诉他。继德一听,焦急万分,顾不得自己病体,立即握笔疾书,草拟了一封电文:“委座贤达,渝别十载,甚念。所赠墨宝,敬悬中堂,蓬荜生辉,愧怍有加。侄守智承训导有方,琢作干臣良材,俟来日报效。今蓉城八二四事,侄遵军令涉入。盼惠恩转圜,则德布吾氏宗庙,泽及海内民望,继德五内铭记。”

写完,便叫守国拿到电报局,加急拍发给南京中央军事委员会。

学珍也匆匆出门,赶到军校。守智参加游行回校第二天,拿了一张自己在军校拍的戎装照片,跑到川大找到了玲玉,约她到薛涛井玩了一整天,把照片送给了她。玲玉收下照片,甜蜜地笑出声来,拿着照片反复端详,爱不释手。一直玩到天黑,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手。哪晓得守智一回校,就被李明灏限制了行动,不准他再出校门再会客。话说得好听,怕日本人认出他进行报复,暗中又派了几个别动队员,寸步不离地跟着保护他,以防刘湘手下武德会的人混进学校来抓他。

守智浑然不觉,照常教学打球。学珍以姐姐的名义探望弟弟,被校门警卫反复盘诘。她便摸出父亲省参议员的片子甩了过去,质问道:“我是来探望兄弟的,又不是来探监看犯人,你们推来堵去,啥子意思嘛!”

校门警卫这几天,只接待了一个来找谢守智的女大学生艾玲玉,只敷衍一句出差去了,就把那个傻妹子打发走了。今天对这个省参议长千金,却左右推不脱,无可奈何,只好打电话请示。李明灏一听是谢继德的女儿在校门纠缠不休,他知道蒋中正与这个省参议员有旧交,也怕惹麻烦,想来女流之辈也不会有什么,便令登记放行。

学珍在教官室找到守智,拉他出来去校操场坝转悠。见附近无人,三言两语把事情摆明了,要他设法尽快脱身。守智这几天确实感到周围气氛不对,没想到事态发展到这么严重,守智紧蹙眉头沉吟良久,悄悄地对二姐说了几句,学珍笑了笑道:“好,就这样办。”

守智带着二姐装出很悠闲的样子,慢慢转到学员宿舍,见后面三个人紧跟不舍,也故意视而不见,走到凯文、吉山宿舍门前,一掀门便钻了进去,顺手把门反扣上。凯文四个人见守智带着一个女人闯进来,神色异常,都很惊诧。守智将事情摆了,讲了他脱身的办法,四个人竭力赞同。凯文和守智身材高矮差不多,两人对换了衣服。天麻麻黑时,六个人从宿舍一拥而出,经过校园大门口时,学珍挽着吴凯文转身向校园林荫小道慢慢散步,三个别动队员立刻跟了上去。刘吉山三个人拥着守智嘻哈打笑地走出了校门,拐过几个街口,守智与三人道了别,搭了一辆黄包车,直往大伯家赶去。

学珍见守智脱了身,与凯文分手急匆匆赶回家中。一问父亲和守国,却没见守智回来。三个人在家中焦急地等了大半夜,始终未见守智踪影。成都别无亲友,且学珍与守智约定好了的,一旦脱身,先回家再商量由守礼护送他离开成都,他会到哪儿去呢?继德思前想后,只有一种可能:守智出事了。

3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学珍惊喜道:“是守智回来了,鬼花花跑到哪里花去了?”

连忙与守国跑去开门一看,门外停了一辆车。那个敲门的卫兵跑去打开车门,一个全身戎装的少将军官弯腰迈出车门,看了守国一眼,闷声问道:“谢继德老先生住这里吗?”

守国连忙敬礼答道:“是,长官。他是卑职家父。”

这少将军官正是军校政训处处长李明灏,他递上一张名刺,眉头紧蹙地说道:

“你快带我去见老前辈。”

别动队员跟丢了守智,慌忙向李明灏报告,狠狠挨了几耳光。幸好校门警卫处登记有学珍的家庭住址,几经辗转,才找上门来。李明灏走进里屋一看,见老人虽然病骨支离,却腰板挺直端坐在椅上,行伍出身的军人气势凛然,不禁肃然起敬,连忙致礼问候。然后将八二四事件发生后,刘湘握有证据,要挟中央,军委会已电令庇护谢守智的前后经过摆了。现在守智忽然离开军校,恐在外遭遇不测。特来拜望说明,希望能由军校来保护安排守智,免出意外。

继德见他态度恳切,应该所言不虚。将守智离校后失踪,至今未来家的情况如实告诉了他。李明灏一听,顿时目瞪口呆,僵坐在那里。

还是守国脑瓜转得快,他说道:“今天上午南较场警署有一个警员来找过我,说是奉省会警察局肖局长之命,要我利用兄长的身份把守智哄骗出军校,由他们来抓人。是不是他们见守智离了军校,把人抓了!”

李明灏一听,知道事情糟了,连忙站起身来说道:“事已至此,救人要紧。”

他吩咐守国道:“你带人立刻赶到南较场警署,如果人在那里,派人通知军校,就是把那个劳什子警署砸得稀巴烂,也要把人给我救出来!”

他双手向继德一揖:“老前辈,就不陪了。我立刻要去见刘湘,叫他命令那个姓肖的放人,不然大家面子都不好看!”

说完匆匆离去。

那肖可臣听了心腹警员回报,估计消息一传给谢守国,他必定会安排守智逃离军校。命令全署警员,化装成便衣拿着照片,轮番盯死军校大门口。果然,当日黄昏天麻麻黑时,守智与三个军官一拥出了军校大门,便衣警员远远跟着。守智搭上黄包车与吉山三人分手后,转过街口,众警员骑自行车追上黄包车一拥而上,把守智捆得结结实实,送到警署。肖可臣认为他必是死罪无疑,何必自己出头血染双手。于是也不同守智当面,叫警员们立即将人押送到省会警察局去了。

守国知道军委会已有电令庇护守智,心中踏实了。他带领十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直赴南较场,进了警署,把前后左右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不见守智踪影。找到肖可臣查问,料知隐瞒不住,他实话实说确实奉命抓了军校一个人,已当即押送省会警局。守国一听顾不得多想,立刻通知了军校。吴凯文、刘吉山听学珍跑来将守智被抓的情形说了,怒火中烧。立刻呼啸聚集了三四千人,浩浩荡荡拥出军校,一路赶去把省会警察局围了个水泄不通。幸得外面有重兵把守,不然早把警局砸了个稀巴烂。住在二楼的日本人见势惊慌失措,肖崇实更是吓得屁滚尿流,急忙打电话向刘湘求救。

刘湘当日下午刚接见了日本调查团。日本人根据田中武夫的指证,点名凶手有军校谢守智,要求将他逮捕进行审讯,弄清事情真相,挖出其他真凶。

刘湘拿出军委会蒋中正电令,表示一定会遵从中央指令,申法纪,睦邦交。逮住真凶,严厉处置。晚间吃完夜宵,他接到肖崇实报告,已将军校谢守智抓获,他大为高兴。正和邓汉祥商量,怎样把这股祸水泼给南京,卫士来报,康泽和李明灏求见。刘湘脸上肌肉抽搐了两下,冷笑道:“好,来得好。老子倒要看看,这两个龟儿子咋个收场!”

他带了邓汉祥,不疾不徐,从容踱步走到客厅,与二人见礼寒暄两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二位将军夤夜造访,不知有何见教?”

李明灏说道:“刘主席指令省会警察局,到军校将上尉教官谢守智逮捕,不知他犯了什么罪?为何不通知军校本部?”

刘湘冷笑道:“本主席奉蒋委员长电令,捉拿八二四事件肇事暴徒。凶手现场照片证实有谢守智,当然要抓他。”

李明灏据理驳斥道:“谢守智去参加示威游行,是刘主席倡导号召的。当时群情激愤,势不可挡,谢守智被裹入现场,并未动手打人。就是照片上也证实他站在一旁并未动手。刘主席,凭哪样定他是肇事暴徒杀人凶手呢?”

刘湘哼声一笑狡辩道:“什么是我倡导号召的,示威游行是民众自发行为。别往我脑壳上扣哟。”

康泽微微一笑,从皮包里拿出几张照片和几份文件说道:“刘主席,你我都别演戏了。你指令武德会策动组织成都各界人士示威游行,反对日本人在成都设领事馆,我们也有照片也有函件。其实凡是有骨气的中国人,哪个又不恨日本人。我们也是真心支持你,才准许军校师生参与。现在既然整出了事,你我要一条心,设法子去对付日本人才对,你不能拆台不认账,拿我们军校的人去垫背噻!”

说得刘湘满脸绯红,十分尴尬,额上冒出了细汗。他干脆摊牌道:“二位将军,不是我要拿军校的人垫背。日本人派来一个调查团,那个在大川饭店受了点伤的田中武夫,不晓得他啷个认得你们军校的谢守智,是他咬住不放,你们看这件事咋个整嘛!”

康泽和李明灏一听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卫兵进来报告,省副参议长谢继德有紧急事情求见。刘湘与继德原在川军中私交甚厚,连忙吩咐在内厅传见,请康李二人稍候。

一进内厅,刘湘见继德病骨支离坐在沙发上。紧赶上前,握住他瘦骨嶙峋的双手说道:“继德兄,有事派人来打个招呼就是嘛,何劳你拖着病体夤夜来访?”

继德喘着粗气说道:“刘主席,你也忙,我只给你说几句话。你抓了的那个谢守智,是我的亲侄儿。原来是你刘照中一二八师的属下。送到中央军校特种技术班学无线电通讯,成绩优良,很受蒋中正和陈诚赏识,从少尉提拔到上尉。这次……”

刘湘见他喘息不止,急忙阻止他:“好,好。继德兄你莫说了,我全明白了。”

他在厅堂来回踱了几步,眉头紧蹙,沉吟不语。邓汉祥见此状况,走上前来,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刘湘顿时眉头一展,两人低声密议了一阵,他走过来对继德斩钉截铁地说道:“继德兄,我也只说一句话,万事有我,你就放心回去吧。”

继德两眼熠熠闪光地说道:“好!我就听你这一句话。”

说完便起身告辞。刘湘目送两个卫兵搀扶着他,蹒跚离去。

这时,电话铃声突然“丁零零”响起。刘湘接过一听,是肖崇实打来的求救电话,只听他在电话里抖抖索索地说道:“军校来了三四千人,把警局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有武器,真打起来,谢守智要被抢走,恐怕日本调查团,又会被打死几个来摆起,卑职担不起这个祸事哟!”

刘湘厉声说道:“你跟老子堂堂一个省会警察局局长,遇事就莫抓拿。不要慌,稳住阵势。邓秘书长给你出了主意,他给你谈。我和康处长、李处长立刻赶到!”

他把话筒递给邓汉,自己疾步赶到客厅,将邓汉祥与他商定的办法说了。康泽和李明灏听了大喜,连连给刘湘拍马屁:“刘主席真是奇才伟略,佩服佩服!”

4

四个人计议一阵,驱车赶往省会警察局。

两车宪兵前边开路,小车一直开到省会警局大门。康泽、刘湘和邓汉祥下车直往二楼上去。李明灏下车把吴凯文、刘吉山几个唤过来,悄悄说了几句。叫他们立刻下去传话告知众学员。

刘湘和康泽上了二楼。日本人如捞到了救命稻草,立刻神气起来,质问楼下是怎么回事。刘湘也不理睬,板起脸孔说道:“八二四事件两名肇乱首犯,今已审明确定,其中一名,是你们田中武夫指认的谢守智。我现在请你们验明正身!”

说完喝令带人犯。几个士兵把谢守智五花大绑押了上来。田中武夫上前仔细一看,果然是谢队长,便点头“嗯”了一声。咬牙切齿道:“八格牙鲁的,就是他!”

谢守智“啐”了他一口,骂道:“田中,你这个日本乌龟王八蛋。老子救了你一条命,你还反咬我一口。老子做鬼也饶不了你!”

康泽厉声吼道:“拉出去,绑赴刑场就地正法!”

士兵簇拥着将守智押下楼去。调查团团长是个老奸巨猾的日本人,他眼珠骨碌一转说道:“刘主席,能否不急于如此迅速处置。由我调查团参加审讯,查明来龙去脉,再处置不迟?”

刘湘强硬地说道:“目前成都反日情绪激昂,局势紊乱。你们看看下面闹事的,恐怕天一亮还会越聚越多。为安定人心保障秩序,亟应将首犯迅速处决,以收杀一儆百之效。如果再迟疑延宕,酿出事端,人犯被劫,谁来承担责任?你们如有疑虑,可以跟车到刑场监督!请!”

日本人心虚地指指楼下:“下面围这么多人什么的干活?”

康泽冷笑道:“是抗议你们建领事馆的示威民众。正闹着要求释放人犯。”

日本人一听,哪里还敢下楼。这时,楼下开出两辆汽车,满载着士兵,押着两个人犯冲开人群急驰而去。下面人潮涌动,吼声震天,跟着车追跑,哪里跑得赢四个轮子的汽车,不一会儿人车都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刘湘暗暗松了口气。微露得意的神情,凛然地对日本人说道:“人犯经你们验明正身,待下面人散去,我再陪你们去刑场看看。怎样?”

等日本人赶到刑场观看,人犯早已被枪决。两个人脑袋都中了数弹,早已脑袋开花,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从衣着身形上看,其中一具是谢守智。日本人悻悻无话可说,只好偃旗息鼓返回重庆。

两个被枪决的人,根本没有参加大川饭店八二四事件。是邓汉祥所设的“李代桃僵”之计。当夜他令肖崇实从华阳县监狱里,提出来两个死囚待决犯。一个叫刘先成。另一个叫苏得功,身形高大,与守智十分相似。两个替死鬼糊里糊涂被押上车,急送到成都,没问一句,从后门开进省会警察局,将苏得功押进屋子换了一套衣服,押上刑场就敲了沙罐。

守智被押下楼,解索松了绑。士兵将他外衣脱下,拿进一间小屋,给苏得功穿上。守智由吴凯文等人护住,汇入学员队伍中,浩浩荡荡地回了军校。

蒋中正获电告大喜,即令守智改名谢承熙,立刻秘密返回武昌,到陆军整理处处长陈诚将军那里报到。

一九三六年十一月十九日,南京下令撤销了“四川善后督办公署”和“四川剿匪总司令部”,同时任命刘湘为“川康绥靖主任”,作为这次他与中央密切合作的奖赏。对成都八二四事件,中央大报和成都地方各大报纸,都用醒目大标题报道:为睦邦交,申法纪,八二四肇事首犯两人已被枪决。由中国政府赔偿日本人死亡伤者共九万银圆,此案圆满解决。